祝爻倒没让林钦真的哄一晚上, 但也不是一句话没哄。
林钦逻辑清晰，恶魔用【海市蜃楼】这个技能送祝爻进【伯爵的宴会】，在他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 就对恶魔的意图做过揣测。
很显然, 恶魔和他的性质是一样的——都是某个主体的碎片。
但是恶魔又和他不同，毕竟早了几百年觉醒，这中间的几百年时间，足够让他融合大部分散落在无限世界角落的碎片。
甚至林钦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或许恶魔在【猎人森林】副本里找到祝爻的时候，恶魔就已经进入了最后的融合阶段。
祝爻就是他融合阶段最最重要的一环，这种重要性，林钦在上一次融合那两个碎片的时候就已经深有体会了。
如果他是恶魔, 绝对不会在找到了祝爻之后，又放他这么弱小的玩家独自进入危险的副本。如果非要让祝爻进入副本……
只可能是一种情况——
最后剩下的那几个需要进入融合的碎片都隐藏极好, 同时个体性也较强，趋利避害，也不容易被融合。这时候, 就需要放一个他们都极度渴i望的“诱捕器”来引蛇出洞。
而让祝爻进入那些可能存在碎片的副本，绝对是最完美的解决途径。
早先恶魔不断带着祝爻进入新副本就是一个极佳的应证。
否则即便是林钦也实在想不出来，像恶魔那种实力的人，还会出于什么目的进入副本？冒着极有可能会被主神发现的风险，在主系统的规则下执行副本任务。
至于后来为什么又要让祝爻一个人进入副本……
如果是林钦的话, 他绝不会让一个对自己极其重要却十分弱小的人去独自面对无限副本里的威胁, 除非在副本之外，也就是主城区, 存在更大的威胁。
也正是因为这个威胁, 恶魔才不得不留下来解决。
狂澜……
林钦脑内闪过【皇冠赌场】内【恶魔】身侧那个黑斗篷的身形。足够神秘莫测, 林钦在【孤海游轮】副本和他交手过，那还不一定是黑斗篷的本体，或许只是其中一团鬼气。
不可否认，黑斗篷的实力强悍。
恶魔的威胁是那个黑斗篷？
看来是了，恶魔的威胁只有那个黑斗篷。
所以说，黑斗篷也是融合体。
林钦闭目，脑海里便浮现出【皇冠赌场】那晚，他和祝爻都已经走到出口门边，却被恶魔和黑斗篷同时截胡。
黑斗篷也觊觎着瑶瑶。
想通这些的时候，林钦才刚刚合上资料室里关于迟冥那个解散的公会的记录。
男人闭了闭眼，冷峻的面色下依旧平静无波，实则心底已经掀起一阵风暴。
他现在无比笃定的是，瑶瑶很危险。
作为觉醒的碎片之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被视为“灵魂融合剂”的小少年的处境。当然，和祝爻亲近的确能让那些发狂作乱的碎片安静下来，被彻底压制住并且成为自己力量的一部分……
但林钦止步于长久地亲近祝爻，恶魔止步于偶尔靠祝爻的血缓解癫狂状态，但那个黑斗篷呢？或许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别的觉醒碎片，他们是不是会选择更无风险更彻底的方式？
完整地拥有瑶瑶的灵魂，吞噬他灵魂里的一切？
这无疑是最安全果断的解决方式。一旦如此，融合碎片将达到完美融合的状态，被压制的碎片再也不会分歧而使主碎片陷入分裂和癫狂状态。
如果林钦没有在觉醒之前亲i吻过祝爻，他如死冰一样的心没有对着祝爻那张纯净无害的脸自乱过阵脚……或许，他会选择另一种彻底拥有少年那颗灵魂的方式。
秘密资料室里，林钦长久地坐了一整晚。只在天光大亮之时，起身，往【十字公会】餐厅的地方走，让人准备好晚餐端到祝爻的房间。
晚餐放在房间的桌上，林钦却临时改变主意，打算把先把【伯爵的宴会】和迟冥的事情告诉祝爻。
……
男人敛眉。他手上还抱着小少年的月要，因为哭泣的缘故，那双长着细茧的手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少年人腹部一起一伏的细小颤i动。
祝爻抱着林钦的肩，其实现在已经没在流眼泪了，只是像个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的笨小孩，缠着大人想要安慰的抱抱。
“他真是个混蛋。他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就是个笨蛋，所以什么事都要骗我呢？我可能真是个笨蛋，恶魔什么事情都是假的，他总是骗我。林钦……”
“嗯？”男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少年人的月要，权当安抚。
祝爻擦了擦脸，下巴从林钦的肩膀上下来，睫毛颤颤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瘪着唇，像是在尽力忍住难过。
结果他还是声音颤颤：“我现在真害怕，【伯爵的宴会】是假的，迟冥是假的，巴蒂斯特也是假的……”
少年人泪光闪烁，说话因为抑制着尾音，语速也变得缓慢，他像一捧从水里捞起害怕打碎的月亮，林钦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小少年，很耐心地听他诉说。
祝爻抬手捧住男人的下巴，泛着粉红的指尖触到男人微凉的耳骨还有上面的发丝，下一秒，还不等他再开口说什么，眼泪又啪啪往下掉，就像刚刚从明镜湖里掬起月亮的水，一滴一滴从指缝里丢走。
祝爻说得很小心翼翼，看林钦也看得小心翼翼，蹙着眉，努力不要让眼泪掉得那么快，“林钦，林钦是真的吗？会不会也是恶魔骗我的？你是恶魔还是林钦？我后来进入的副本、遇到的那些人，也是假的吗？”
林钦握在少年人月要间的手指一僵，身形似乎也跟着顿了一秒。
他没想到祝爻会突然问这个。事实上，他们都是碎片，如果最后他们没死，就终究要有一个碎片将其他所有碎片融合成一个整体作为主导……
林钦当然希望那个做主导的是自己。
谁是谁这个问题……他这一秒之前从未想过。但他终究要成为恶魔，不论是他最终打败恶魔，还是恶魔打败他然后抢走祝爻。
但仅仅是脑内一刹的骇然。祝爻揪住林钦肩膀处衣料的手指就攥得更紧了。
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回复，他便如小时候没有得到期待中的糖果那样，捧着脸崩溃大哭：“如果你是恶魔，为什么要装作林钦骗我呢？可是我明明答应给你喝血的，为什么总是骗我呢？你不骗我我就不会一个人走掉了……”
任何一个人，倘若一直生活在欺骗中，乃至于事到如今也不知自己所存在所经历的这个世界的真假，心里恐怕都要奔溃到哭泣。
何况祝爻在这个世界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任何可以亲近的人。他自知自己脑袋比不上别人聪明，无法依靠自己辨别真假虚实，愈加无所适从，哭声也愈加难以止住。
祝爻的哭泣没有声音，只是拢起袖子低头胡乱揩眼泪。
没两秒，那双在脸上胡乱擦拭的袖子被一双大手拿下。那双手也生得十分好看，苍白透着青色的筋，骨节分明而铮铮，修长的手指微凉，抚在少年人湿润的眼睑下。
“我是林钦，不是恶魔。”男人缓缓道。
林钦确实从来没骗过祝爻。
哪怕心里存满了一万个阴暗的醋意，他也还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能让祝爻开心一点的事情告知：“或许恶魔也没有在契约上骗你——我确实知道一个秘法，类似于生理转换，恶魔让你每进入一个副本就要求你患一种病，可能也和这个秘法有关。还有……他让你赚够金币才能出去，这个规则未必是假。”
祝爻擦擦眼泪，嗓音有些干涩，“……什么？”
“既然他的能力已经强到可以将【海市蜃楼】发挥到这种地步，甚至能在主神的眼皮底下融合碎片至此，或许他真的有离开的方法。”林钦嗓音缓缓，似乎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林钦的安慰方式无疑对祝爻极其有效，上一秒还沉浸在自己遭受了全世界的欺骗的悲伤中的小少年，下一秒就眼泪汪汪地抓住了林钦的衣袖。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好好地，攒够了恶魔规定数量的金币，其实还是可以离开无限世界回到家里的对不对？”
尽管他此刻脸上还挂着泪珠，但唇角却逐渐勾起无法掩藏的笑意，就连声音也透露出轻微的喜悦。眸光潋滟，脸色艳丽，宛若将升的太阳在云边染红的彩霞。
他离林钦近，两人的手腕也搭在一处，林钦垂首，少年仰头，呼吸都只在咫尺。
男人眸色晦暗，压了压喉结，吐出一个字，“是。”
这时候，祝爻已经打开了自己的系统界面，快速点进了他和恶魔的契约存书里。
祝爻当时签订契约的时候还数过契约上规定的系统金币有几个零，但当时他对金钱并不敏感，现在这种情况，他也想再次确认一遍自己现在经济实力距离那个约定的数字还有多少。
少年人柔嫩的指尖从个位上的零一个一个往左边数去。
“个、十、百、千、万、十万……”
“千亿……咦？林钦，千亿之后是什么呀？”
林钦望着屏幕上那串数字，眼底晦暗，一时没有回答。
“嗯？连你也不知道吗？”祝爻转脸看着林钦。
男人这才道：“千亿后是兆。”
“哦好的，谢谢啦。”祝爻朝林钦笑，接着又点着手指头在上面数，“十兆，百兆、千兆……千兆、千兆……”
祝爻又要问林钦千兆之后是什么，林钦却抬手将那截泛着粉色的指尖拿下，握在掌中。
林钦在看到祝爻契约存书上的那个金币数额的时候，心就仿佛被什么揪住了。
恶魔根本就没想让祝爻攒够契约书上的金币。
怎么会有人这么笨。在看见这个靠副本奖金和直播打赏根本就积攒不了的金额条款，竟还和恶魔立下契约，还在之后无数次一遍又一遍进入副本。
“林钦，我还没有数完呢。”祝爻动了动被捏在男人手掌之间的小指头，没抽出来，就是低声提醒了一下。
他林钦目视远处的墙壁，喉结动了动，垂眼时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只是尽量用自己最温柔的语气，“下次进入副本，你记得开直播，我安排无限世界的人看你的直播，给你多投打赏。用我账户下的金币。”
祝爻有些不好意思，“那样是不是不太好？唔……我什么都没有帮过你，不能要你的金币。”
“没事，你回家之后还记得我就好了。”林钦浅笑道。
“？”祝爻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林钦你是从那里来的呀？我以前是玄学家的，就是那种爸爸妈妈和哥哥都会捉鬼的那种，你呢？你原来是做什么的？你来无限世界多久了呀？会不会也和我一样想爸爸妈妈？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一起出去吧？”
少年人眸光天真，他思想简单却明媚，无限种可能里，他只想到了最简单却最幸福的可能。
林钦摇了摇头，作为碎片，他对自己的前身没有任何印象，记忆之初就一直在无限副本里不停地闯关了。
男人便只能哄道：“我来了这里很久了，以前的事情也不太能记得清，我没有家人，在无限世界我觉得挺好。”
祝爻沉默了一会儿，自己坐回到身后的椅子上，手肘撑在桌面支起下巴，凝眉似乎是在想什么。
过了几分钟，祝爻伸手拿到桌子上的一块紫薯，刚刚林钦端来的晚餐还是烫的，放到现在，变得温温的刚好不烫手。
祝爻两只手捏住紫薯的两端，把它从中间掰开，“呐！给你吃！”他递出其中一块等林钦伸手拿。
林钦没有犹豫，拿了那块小紫薯，“好，先吃晚餐吧。”
祝爻也点点头，但等林钦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祝爻忽然说：“要不我带你去我家吧，我有爸爸妈妈，我还有两个哥哥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大的样子，你没有家人的话，那就去我家，我给你当家人好不好？”
林钦剥紫薯皮的手指一顿。
他从没问过别人“什么”这个词，这不是他的风格，偏这次张了张口，对上少年人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回想刚刚的话，他还觉得自己听错了，问：“什么？”声音很轻，还有点哑。他蠕了蠕喉结。
祝爻笑得眼睛弯弯，可他刚刚才哭过，红红的有些肿，这样一弯起来，却显得愈加圆了，也显得明亮。
林钦不属于祝爻的那个世界，无限世界对他来说也并不危险。但不知道为什么，手指上剥紫薯的动作无法继续，原来一向运转迅速的大脑也无法思考。
但他回答说：“好。”
“太好了，那以后别人再问你有没有家人，你就说你家人是玄学家的，捉鬼……唔不对，占卜算命特别厉害！”祝爻继续开心地剥紫薯，小腿悬在椅子上一晃一晃。
半颗小紫薯剥好，祝爻看了看林钦，发现林钦捏着紫薯但是紫薯皮一动也没有动。
他好像不会剥紫薯皮？
唔……没想到林钦这么聪明，居然不会剥紫薯皮。
祝爻推开椅子下来，他本来想直接把自己剥好的紫薯放到林钦的盘子里就坐回去的，但是从他站着的角度，他可以看见林钦沉思时棱角分明的侧颜。
皮肤冷白，眼眸深邃但眸光凌厉，眼睛鼻子嘴巴，就连下颌线下喉结突出的弧度都特别好看。
祝爻怔了怔，紫薯不知不觉已经放到了林钦的盘子里，但他没有转身回自己的座位，等林钦回神，男人抬眸看向自己时，少年人俯身，飞快地在那张好看的侧脸上啄了一下。
“！！”
根本不等林钦看他，祝爻脸上唰地红透，立马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噔噔跑出房间。
好烫好烫好烫。
祝爻跑了好远才敢停下来，靠在墙上确定林钦没有追过来，又双手捂住自己已经热得滚i烫的脸。
为什么啊……为什么刚刚要像一个小不要脸的小渣男一样亲了林钦就跑走啊……
祝爻摸摸脸又捂捂心口，心跳也好快。
001：【瑶，你刚刚在干什么？】
祝爻回答不上来，就是觉得好看，想亲。
所以，所以就亲了。
小六也觉得祝爻完了，居然主动亲林钦。
“你是不是喜欢林狗了？”小六幽幽道，见祝爻不说话，小鬼魂又分析：“嘶……不过和恶魔相比，林狗确实对瑶瑶比较好。毕竟他这几天是真的在尽心尽力给你查阅资料，顺便还帮你揭穿了恶魔的阴谋。”
001：【闭嘴，恶魔对瑶没有阴谋，契约上的林钦自己也说了，那个本来就是真的。况且恶魔就算是用海市蜃楼给瑶构造了伯爵的宴会副本，那他也是因为不放心瑶一个人进入真正的副本，提前搞一个模拟本锻炼一下】
【？？】祝爻跑过来气还没喘匀，【……001，你说什么锻炼？】
小六的幽灵音却先祝爻一步响起：“哦，原来是这样啊，锻炼……其实你也是一早就知道的吧？？？你知道还是一直瞒着瑶瑶，所以你也是和恶魔一伙的？你也骗了瑶瑶你根本就没资格待在瑶瑶身边！”
001：【不是】
小六：“呵呵，瑶瑶别信人工智障，人工智障真是恶心，呸！”
祝爻脑子有些懵，【001……】
但是001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只问：【瑶，你刚刚为什么亲林钦？因为他刚刚说要把自己账户里的金币全都打赏给你，所以你就对他心动了？】
【没……】祝爻的耳朵依旧红着。
001：【恶魔没有骗你，我也没有骗你，更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祝爻喃喃：【001，我知道……】
无机质的电子音依旧在响：【你知道林钦和恶魔的性质是一样的，他想要融合碎片也需要你，所以才会对你说那些话做那些事。你刚刚亲他，不是因为他答应说要给你打赏金币，那瑶，你被他蒙蔽了，你爱上他了，是么？】
小六破口大骂：“我们瑶瑶爱上谁管你人工智障什么事？？？少管——”
但幽灵音拖着的尾音还没有扬完，小六就没了响声。
“小六？！”
001：【没事，他只是短暂地陷入昏死而已。】电子音依旧冰冷而毫无起伏。
“你做的？”祝爻没想到001会有这样的能力。
但001没有回答，依旧继续：【瑶，跟我回玛门公会。】
少年人心思沉了沉，有些生气：【我不回去。】
001：【好，那你回答我，刚刚为什么会亲林钦？】
祝爻还是答不上来，靠在墙上顿了半晌，憋出一句气人话：【001如果吃醋了的话，那你变出实体来，我也亲你】
少年人红着耳朵，浑身都烫。他当然知道001是变不出实体来的，说这句话也是为了气001，小六说得对，他喜欢谁就喜欢谁，根本不需要一直被谁问。他不喜欢这样。
况且、况且他自己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要亲林钦。
因为金币？不是，苏旸以前也说要给他金币，但是他没想过要亲苏旸。
因为刚刚看见林钦的侧脸觉得好看吗？好像也不是，恶魔长得比林钦更好看，可祝爻只在被恶魔吸血的时候，想要亲亲恶魔。
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要亲林钦。
因为001说的爱？可是祝爻只知道自己很爱很爱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护士姐姐他也爱，恶魔他以前也爱过，很爱很爱想把他当成家人的那种爱。
……唔，可能是爱吧，他小时候也很喜欢亲他的爸爸妈妈和哥哥。护士姐姐他小时候也亲过的。
001现在变不出实体，他从上帝视角看着祝爻看了很久很久。
……
等林钦找过来的时候，祝爻一个人蹲在砖红色的墙角，双手抱住膝盖，把脑袋枕在上面。
“瑶瑶，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林钦蹲身向少年人伸出手臂。
祝爻愣愣抬头，看林钦，殷红的唇动了动，说：“林钦，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好的瑶瑶，001的金属叽叽准备迎接一下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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