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司寒坐在了最前面一排的位置, 那里都是电影节的官方赞助商,大家都是经济峰会上熟识的面孔,彼此寒暄之后, 才重新恢复于平静。
两位主持人继续宣读悉沙兰文艺类奖项的获奖者——
“是……”
两位主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面面相觑的瞬间, 两个人从彼此眼中看见了惊慌和害怕。
奖项名单上一片空白, 没有获奖者。
现场先是一阵安静,然后所有人开始议论, 这时,李昂斯站起来,双手摊开, 振臂呼喊:“Questo è ingiusto!”(这不公平!)
众所周知,文艺类奖项最终定向只有刘启和李昂斯两位导演的作品,而在宣奖现场出现空白的这种情况根本没出现过!
刘启坐着没动,他的食指不停摩挲着下巴, 他看起来很淡定,但那双苍劲的手正在颤抖。
温予潇在台下拉着池白晚的手, 通过大屏幕,被所有人看得清楚。
大屏幕上,温予潇也难得紧张起来,但是池白晚却把另一只手盖在他们交叠的手上面,温柔的眼神无声的安慰着他。
这让现场的气氛更加喧闹起来。
镜头扫过傅司寒的时候, 这位傅先生低下了头,貌似在整理无名指上的戒指。
起先, 议论的声音还很小, 而后迅速增大, 增多——
那是19世纪晚期欧洲十三世王储的婚戒, 零八年苏富比拍卖行的尖货,被一名无名中国买家以两千万拍下。
原来是正清全球集团的总裁傅先生。
现场的声音激动又吵闹——
“另一枚呢?我记得傅先生并没结婚啊?”
“可能是隐婚了呢?中国富豪大多数很低调的!”
“嫁给他这一辈子就不愁了!”
“你在说什么?嫁给有钱人可不一定是好事,豪门太太可不好当……”
……
主持人连忙去和后台确认,大概十分钟之后,女主持人匆匆忙忙走出来,脸上的表情努力维持着微笑:“I declare that the award-winning work of this literary and artistic award is This Day in the Morning directed by Leonce!”
(我宣布,这届文艺类奖项的获奖作品是——李昂斯导演的《晨光中的这一天》!)
刘启愣住了,他先是苦笑了一下,然后摸摸兜,垂下脑袋没有说话。
大屏幕上是《晨光中的这一天》的精彩片段,与之作对比的,是《白云翻滚》中池白晚和温予潇在渡轮口诀别的那一刻。
温予潇也沉默不语,“这不公平。”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李昂斯可以背地里下黑手绑架池白晚,就能在任何奖项上做手脚。
但是,这又似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悉沙兰电影节过于权威,几乎不可能发生乌龙事件。
输了就是输了。
池白晚攥着手机,他知道,他该在这个时候把录音外泄出来。
可似乎除了让李昂斯本人的品德败坏,不能改变获奖结果。
他只想赢,可惜。
李昂斯站起身来,面脸笑容的带着他的演员们上台,连带着他嘴角边的伤痕都变得十分愉悦。
突然,在所有人鼓掌响起的瞬间,一道冷漠的男声响起,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场静默。
“Sir,Could you show me your desktop?”
(先生,可以把你的台本给我看看吗?)
傅司寒拿着手持麦,若有所思地说着这句话。
“I seem to see a blank on your desk。”
(我似乎看见了你的台本上面一片空白。)
导播很迅速地切入广告,阻断了全球直播的画面。
电影节总导演从幕后走出来,他穿越这片宽阔的礼堂,来到傅司寒面前,神色慌张。
他恳求傅司寒不要把这件事大声宣扬出去,只有坐的近的几个人才听见了他的恳求。
傅司寒同意了。
这样的场面很诡异,但是傅司寒却看向池白晚,冷淡地用英语说:我听说举办电影节前,李昂斯导演曾经威胁过中国演员栾愈,我这里刚好有一段录音,也许可以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
附近的人们都看向池白晚,唯独池白晚微眯双眼,双手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
雪山之下,他看向李昂斯,神色比霜雪还要冰凉。
李昂斯不由得吞了口唾沫。
“是,他说的对。”池白晚颤抖着声音说,他从上衣兜里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就在这里,你们可以去做声音比对,我没有说谎。”
就是那一晚李昂斯威胁他的录音,还有他们在车上绑架了池白晚,对他言出不轨的记录。
霎时间,全场哗然。
“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李昂斯的口碑人尽皆知,就那么回事!”
……
录音结束后,所有人都被激起了无比的愤怒。
傅司寒冷冷道:“我并不想影响奖项评比的结果,但我想,你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台本是空白的?这是不是说明,有人把这么神圣的奖项变成了个人的私利?这么大的国际舞台大概不应该出现这种状况。”
导演不仅愤怒,而且羞愧,他迅速冲到后台,狠狠把门摔上。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他满脸通红的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质明显更华丽的原装台本,走到讲台上拍了拍话筒,干咳了一声,嗓音有发过火的嘶哑:“Sorry, everyone, there was a slight mistake. Now I solemnly announce that the award-winning work of this literary and artistic award is "The Roll of White Clouds" directed by Liu Qi!”
(抱歉各位,出了点小纰漏,现在我重新郑重的宣布,这次文艺类奖项的获奖作品是刘启导演的《白云翻滚》!)
他下台后才匆匆解释道:那是李昂斯搞的手脚,空白的台本是临时调换的小招数。
导演破口大骂李昂斯,把他拉到一边,恨不得当场和他对打起来。
但是刘启已经难掩激动的站起来了。
“快点你们俩是不是傻了!”他左手拉起前排的温予潇,另一边拽起了池白晚,硬生生把两个人薅到了台上。
站到台上的那一瞬间,池白晚还是懵的。
他……得到了悉沙兰最佳文艺片男主演的奖项吗?
刘启娴熟地接过奖杯,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在公众面前表现出激动的神色。
紧接着,刘启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拿出了一面国旗徽章,别在了胸前。
然后他极其爱怜地摸了摸,深吸了口气。
“十五年了,我们终于再次站在悉沙兰电影节的舞台上,这不仅是我们的精彩时刻,也是整个影协共同努力的结果。”
他挥舞着奖杯,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想,我该把这个奖杯送给我的两位男主演,他们是我的英雄,栾愈,温予潇,谢谢你们。”
池白晚和温予潇接过奖杯,望着不远处闪烁的摄影机,双眼都不会眨了。
刘启轻车熟路地说着感谢的话,然后,他把话筒递到池白晚手中。
池白晚不是第一次在大舞台上发言,但这里是悉沙兰,不是平常的殿堂。
“很感谢电影节组委会的评选,我们感到很荣幸,想感谢的人太多,我无法一一把你们的名字说出来,但是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因为,《白云翻滚》是我们在悉沙兰的一座重要里程碑,我相信,我们可以有下一个更精彩的奖项,更多在国际舞台上发光的机会,这个机会属于所有有梦想的华国电影人。”
池白晚语气温和、沉稳地说完了这段话,也许在场的人无法听得懂,但他们都被池白晚的语气所吸引,纷纷鼓起掌来,不多时,场内就涌起了一波一波热烈的掌声。
他看着自己,浅浅的笑着,像是仰望他遥不可及的星光,那么小心翼翼、珍惜视之。
他一直在鼓掌,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情绪却很难过。
如今的池白晚,已经足以称之为影帝,等他回到国内,迎接他的将是盛大的欢迎仪式和鲜花,各类访谈,以及最权威的邀约。
池白晚收回目光,忍着心中的惊喜和激动,缓缓下台。
记者采访一直从台上追到台下。
傅司寒不知什么时候离了席,来到媒体采访池白晚的区域。
他近乎痴迷地看着池白晚脸上的笑容,安静的站着没有动。
媒体发现了他,很快一窝蜂地涌过来,他们带着同声翻译器,用各自的语言提问:
“傅先生,您手上的戒指是否有什么含义?”
“二零零八年苏富比拍卖行的买家就是您吧?这对戒指是被欧洲王室承认的具有法律效益的婚戒,请问您是否有了另一半?”
池白晚在一旁听着,几乎愣住了。
这戒指……居然是婚戒!
傅司寒点点头,“Yes.”
媒体瞬间沸腾:“您的另一半是哪位政界商贾?还是您青梅竹马的恋人?可以透露一下吗?”
傅司寒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默不作声地望向池白晚,用华国话字正腔圆地说:“他是华国人,我想用他能听得懂的语言告诉他,这很重要。”
全场只有池白晚才听得懂傅司寒在说什么。
傅司寒说:“对不起,晚晚,我爱你。”
媒体们再不懂汉语,也都懂「我爱你」的含义,他们赶紧将镜头对准了傅司寒,这位声名远扬的傅先生居然有了爱人,说明他的资产即将出现新的挑战和机遇,甚至是集团出现新的法定继承人,那即将是超过于悉沙兰电影节奖项归属的巨大爆料!
傅司寒却浑不在意那些琐碎的事,因为他的眼里只有池白晚,他也只想看着池白晚。
尽管池白晚在一旁整理衣袖,并未看他。
但他知道池白晚在听。
“曾经我们之间有过快乐的时光,但是有一天,我们不再那么相爱了,我知道是我过于一意孤行,没有给你应该有的体贴和关怀,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知道你无法原谅我,可能这一生我都会一直恳求你的原谅,但我觉得值得。”
“从我出生那天起,我就得到了这世上很多人无法触及到的一切,金钱、权力、机遇,如此种种,让我感到惶恐,如果不是这份家世造就的我,而是别人,那么我也许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和一般人没有区别。”
“如果我不再是傅司寒,我什么都没有了,是任意一个甲乙丙丁,你可能就不会爱我。”
“其实我们的感情,一开始的输家就是我,我却没有意识到,而是沾沾自喜能够拥有你,把你禁锢在身边,几乎成为我前半生唯一的执念。”
“只是我才意识到,我爱你,我喜欢你,原来是我离不开你,是我……”
傅司寒微微喘着气,低低道:“是我太过浅薄自大,从来不知道珍惜……我用我的一切换你回头,你还愿意给我重新追求你的机会吗?”
媒体们都震惊了,他们面面相觑,完全无法消化傅司寒所说的话的含义。
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在疯狂记录这些陌生的词汇,这一定是能够引起轩然大波的爆炸性新闻!
池白晚背对着他,双眼空洞,肩膀线条都在颤抖。
傅司寒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啊?这些话是能当着媒体的面说的吗?
池白晚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半晌之后,他没有给出任何回答,淡淡的起身,离开了现场。
傅司寒没有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