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女孩雅典娜口中听闻进来的大叔正是她的爷爷, 苏韵这才放下了戒备，低头用眼神扫了一遍地上。
被她的眼神扫到的熊孩子无一不打了个颤，身上被苏韵拿拖把抽出来的疼痛, 似乎也被这份发自心底的寒意而掩盖。
谁能想到电影里面的小可怜其实是个超级可怕的功夫高手?果然华夏人都是这么深藏不露的吗?
好不容易听到苏韵开口让他们滚, 这些熊孩子就赶紧互相搀扶着, 惊魂未定地往厕所外面冲去。
特别是其中三个男孩, 冲得比谁都要快——毕竟这是女厕所，之前耀武扬威也是打着让小团队里的女孩把人拖出来拉去角落再动手的心理,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被苏韵拿着拖把全给抽进了里面。
心知这种拉帮结派的熊孩子才不会就此罢休只会更加记仇，自觉救得一时救不了一世的苏韵在和雅典娜二人走到了约定的角落之后，就开口建议道：“有条件的话，最好还是给她换个学校吧。”
比尔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在努力赚钱了, 主要是远的学校我们不放心，近的话……家里有些原因，同样不是很方便。”
交浅不好言深, 所以比尔也没有把雅典娜最开始受欺负的原因说出来：雅典娜的父亲、他的儿子弗瑞德, 其实是一个同性恋者。
其实弗瑞德最开始也是不明白自己的真正取向, 因此在年轻时才会和女朋友生下了雅典娜。在分手之后, 他才逐渐发现了自己的真实取向。
但儿子和他如出一辙的内向性格，即使知道也不敢再去追求真爱, 而是努力在家做一些杂活帮忙养家——这年头人们的观念还没有那么开放，弗瑞德同性恋者的身份使得附近的居民或多或少都对他有点说不出的怪异抗拒，所以就只能艰难地从外头接点手工活来做。
雅典娜也是因为父亲弗瑞德的原因，而被学校里面的熊孩子辱骂欺负。
作为一名父亲, 弗瑞德也曾想撑着瘦弱的身躯为女儿讨个公道, 然而却是得到了对方家长更剧烈的辱骂, 骂他恶心、肮脏、疯狂……
甚至还有那些厌恶此道的家长联名上书，让学校取消雅典娜的学习资格。
虽然学校并没有答应，但雅典娜在学校里面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而且弗瑞德也被牵连得没了那点本来就只能勉强养活自己的散碎工作，最后不得不背着行李告别了家人，前往无人知道他的外地暂住，以图让自己的父亲和女儿在家乡能好过一些。
不知其中真相的苏韵，便也只能是抱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个念头安慰了雅典娜几句，随后就打开背包，准备拿粉盒补补妆。
看到背包里一点银芒闪过，比尔瞪大了眼睛：“这个是?!”
“哦，这个是我一个住在新泽西的好朋友救助了一个突发疾病的大叔之后，那个大叔送给他作为报酬的，不过我朋友认为那些医药费都是我出的，所以就把这个东西给了我。”苏韵把因为要表演所以就解下来放在背包里的蝙蝠吊坠拿出来，“看，是蝙蝠侠的造型哦，挺可爱的。”
“原来是你和你的朋友救了我!”比尔顿时激动了起来：他所住的曼哈顿的小公寓西邻新泽西，那天是为了赶稿到外面采风，才会在新泽西的小镇昏倒。
“这个蝙蝠吊坠原来是你的吗?”苏韵也是十分惊讶。
“是的——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比尔，比尔·芬格，这是我小孙女雅典娜。”居然在漫展里碰到了救命恩人，比尔立刻和雅典娜说了几句，一老一小的目光中都带着满满的感激。
“你就是比尔·芬格?!”苏韵更是惊讶了。
作为对美漫有一定涉猎的阿宅，自然是不会不知道比尔·芬格和鲍勃·凯恩的恩怨。
DC漫画里面最受欢迎作品之一的《蝙蝠侠》，正是由比尔·芬格和鲍勃·凯恩这两个人合作创作而成。
而且，因为比尔是主要写剧本，而鲍勃是负责将故事绘制成漫画的工作分类;可以说，比尔才是蝙蝠侠这一个人气角色的主要贡献者，蝙蝠侠最经典的形象、身世、性格和故事基调基本八成都是来自于他的创作。
除了蝙蝠侠之外，罗宾、初代绿灯侠、小丑、猫女、谜语人、双面人等正派角色和反派角色，亦是有着他的参与。
可惜，这么一个想象力绝赞的天才，却是一个性格十分软弱的可怜人。
和号称为“蝙蝠侠之父”的鲍勃认识了之后，参考着那时大热的角色超人，比尔为鲍勃将他原稿几乎是照抄着超人外形设定的“红金配色蝙蝠侠”，改动了外形和设定，这才有了成为后世所看到的那个“黑暗配色蝙蝠侠”。
然后鲍勃就拿着除了名字是他设计的其它都不是他设计的新蝙蝠侠稿子，拿去和编辑签了出版合约。
这种代笔安排在当时来说是挺普遍的形象，所以生活拮据和好说话的比尔也就没有仔细计较，就这么被蒙蔽着做了名分全无的秘密合作者。
随着《蝙蝠侠》越来越火，头脑灵活的鲍勃就开创了工作室，更一步加剧了请人代笔的行为，开始直接请来绘师团队来替他将比尔的故事改为漫画——而这些绘师，也同样被要求匿名工作。
那些匿名的绘师在与比尔的工作接触中，也是逐渐认识到了鲍勃抢走蝙蝠侠所有名分的恶劣行为。
一起捅到了编辑那边之后，比尔这才可以脱离了鲍勃的工作室，直接为DC工作。
但《蝙蝠侠》依然没有他的名字。
执笔足足二十五年，这一个在同事们眼中公认是他们这一代最杰出的漫画编剧，始终都没能将身份告知于喜爱这部漫画的粉丝们。
在朋友们的鼓励和帮助下，编辑开始宣传比尔的创作功劳，比尔也鼓起勇气向世人宣称自己的蝙蝠侠合作创作者身份……可惜事与愿违，早早向DC要到了独享蝙蝠侠版权因而名利双收成为百万富翁的鲍勃，毫不客气地公开控诉比尔夸大事实，不仅怒斥他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还振振有词地放言道：“我才是《蝙蝠侠》唯一的创造者!不但如此，整个黄金时代的蝙蝠侠，都是我画的!”
作为当时DC官方承认的唯一蝙蝠侠创作者，鲍勃这话说得那叫一个理不直气也壮。
明眼人都能看出，黄金时代的蝙蝠侠漫画连载，不可能全部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就算被鲍勃雇佣代笔绘画的代笔绘师没有署名的权利，不过漫画画风的区别，还是相当的明显。
因此这个令人心寒的发言，不但引起一片哗然，还招来了同时代其他作者的抨击，甚至合作的主力画手杰瑞·罗宾逊听到之后，断然就和鲍勃决裂。
但哪怕是不少被科普了内情的粉丝在私底下对比尔表示相信和支持，被鲍勃公开打击得心灰意冷的比尔还是再次缩回了蜗牛壳里面，不敢再为自己而战。
于是他又继续埋头工作，直到五十年代著名的“漫画有害论”反漫画浪潮席卷漫画业。
漫画业遭受重创之后，鲍勃靠着蝙蝠侠的补偿金活得滋润，而比尔依旧在替DC工作，赚取微薄的报酬养家。
屋漏偏逢连夜雨，比尔在和其他几名漫画作者在要医保浪潮的影响下，向公司申请医疗保险后，就是不但被拒绝还被无情解雇的结局。
艰难地撑过了失业时间的比尔，在漫画业重新注入新的活力，DC试图重塑超级英雄形象却发现没有人能做到比当年的比尔要好时，就被厚脸皮地重新聘请了回去继续写剧本。
至于工资嘛，反正比尔那么懦弱不敢反抗，而且还有了小孙女的拖累，照旧就行了，医保也不用买。
资本家这种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吸血鬼的存在，就是仗着这些中年、老年人有着家庭的顾忌难以脱身，于是就能肆无忌惮地蚕食着底层打工人的血肉。
苏韵越想都越是心酸：曾几何时，她作为职场新人时，也是碰到过那些“职场聪明人”和吸血鬼老板的利用和打压。
还好她不是比尔这种软包子的性格，学完东西刷完资历就直接跳槽再接着自己创立工作室，然后喝着咖啡笑看那些搞职场PUA的煞笔公司自己把自己作到死。
回忆完毕，苏韵翻找了一下记忆，结合起比尔在穷困潦倒和无法正名的暮年里意外逝世的消息，大致上也就分析出了正是当初汤姆的一时援手，才让本应在年初就离开的比尔挺过意外的剧情了。
思及此，苏韵再次看向了比尔：“我记得，我的朋友说过——如果你能成功地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的话，到时我就可以拿着这只蝙蝠，去找你要报酬?”
比尔神色一凛，随后又是一脸凄苦：“我经历了那一次意外，确实有了重新抗争的想法……”
“可是，即使我到处去漫展里寻找粉丝的支持，也是没有多大作用。”比尔深深地长叹一声，“而且，时隔那么多年，当年相信我的那些粉丝，基本也联系不上了……”
若是按照原本的世界线发展，在比尔离世的十五年后，不知是考虑到一个死人已经无法争功，抑或是年老的鲍勃为了降低愧疚感，这才在自传里，为他正名为蝙蝠侠的合作创作者。
但鲍勃是怎么写的呢——如果能回到十五年前，回到比尔去世之前，我会说，我现在要把你的名字放上去，这是你应得的。
这种看似良心发现实则无语凝噎的话，不止是苏韵这种作为旁观读者的人在看到时心里一通黑人问号，当年和他决裂的暴脾气罗宾逊更是直接在媒体上开撕：从一开始比尔的贡献就远超于你，而你却不但奴役他创作还故意排挤他的功劳，最后还害得比尔在默默无闻中死去，在这件事上，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这个满嘴谎言的小人!
但这再怎么引发热烈讨论的后续，已经完全和比尔这个可怜的天才无关了。
“我相信你!”苏韵神色严肃地站了起来，“我也是《蝙蝠侠》的粉丝，在此，请让我对您表达最深的感谢——感谢您创作出了蝙蝠侠。”
他就是这样——能写出了不起的战斗场面，却似乎始终不能为自己而战。
即使年纪已经足够当苏韵的叔伯辈甚至爷爷辈，在人情练达和表达自我这方面，却远远不如苏韵这个“孩子”。
“也许当年的粉丝已经无法再帮助你，但我这个现在的粉丝——也许不只是我一个人，我们都会再一次帮助你!”
“只要你敢为自己而战。”
看到这个场面，大概知道一些事的雅典娜拉了拉呆住的比尔的手。
苏韵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在未来，正是雅典娜这个孙女，在后世粉丝们的鼓励和帮助下，与DC开展谈判，最后成功地得到了DC官方在法律上正式承认比尔的地位，将比尔的名字将和鲍勃并列为“蝙蝠侠之父”的结果。
同时，这一个纷争多年的署名，也将由“蝙蝠侠由鲍勃·凯恩创作”修改为“蝙蝠侠由鲍勃·凯恩与比尔·芬格创作”。
“如果你再这样消沉下去，是不是要等十几年、几十年，在你逝去之后，让你的后人为你正名?”
“你舍得让雅典娜继续遭受欺凌、或者是以后的一生都为她懦弱的祖父而奔走吗?”
“爷爷，你不用怕，我长大以后，一定会帮你拿回你应得的东西的!”听到这里，知道自己爷爷受了多年欺负的雅典娜连忙再次拉了拉比尔的手，一副坚定的小模样。
然而就是这副模样，促使了一个老人再次鼓起勇气，为自己、为后人而战的决心。
“请问……我要怎么做?”他目光炯炯地看向苏韵，咬着牙踏出了时隔多年后的维权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