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
“那……三尸案是否另有隐情?”他的眼神透露出痛苦。
“这个……或许吧。”若平没再回答了。
雨,仍旧下着,昏暗的室内与昏暗的室外连成一片,好似幽暗的人心,又如苍茫诡异的大自然旨意,包裹着命运之轮。世间的吊诡,抉择的何去何从,全消融在这片衰败的景况中。其本质是梦。
洒落的阴暗附着于每个人的脸上,深深、深深……
在场的人陷入零散的交谈,似乎无法从所有的一切中恢复过来;若平靠向教授,低声说:“教授,”若平突然开口说,“有最后一件事必须向你厘清。”
“说吧,”对方痛苦地低下头。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收到那封匿名电子邮件后,不立即报警,反而找上我。”
“……为什么?”
“因为你怕警方来到这里,有可能会发现另一桩罪行的蛛丝马迹。”
“另一桩罪行?”眼神仍旧是痛苦的。
“白钰芸在雨夜庄的影音室杀了一名婴孩,那正是杨玮群与邱莹涵的私生子。”
白任泽紧绷着脸。
“影音室残留一系列DV带,拍摄日期集中在寒暑假,因此拍摄者应该是白钰芸没错;其中一卷纪录了她杀人的过程,白景夫一定是发现这件事,才会动怒设计个捉奸在床,因而爆发三尸命案。或许白景夫无意间透露这件事让你知道,并征询你的意见;详细情况我不得而知,但你的确明白这件事实。”
白任泽沉吟良久,微闭着双眼摇头,“钰芸精神状态不稳定,先兄相当苦恼;杀婴事件让先兄大感吃惊,决定正视妻子的不贞,他向我征询意见,我认为钰芸之事一定要保密;二月十日那天前往雨夜庄,实际上也是为了面对面与他商谈这些恼人的问题……没想到……”
又是一件以残虐为外衣的悲剧;不过其与三尸案是否有直接关联,若平心中倒是有一个想法,但说不说,都无所谓了……
消沉之际,突然一阵碰撞声、碎裂声,一具人体往桌前倾倒。
一旁的江正宇发出惊叫声,往沙发扶手靠去;方承彦与徐秉昱本能性地站起身。
教授翻倒在地板,原本摆在桌上的咖啡杯被碰倒、掉到地板而碎裂,流出棕色液体。
若平立刻趋向前,弯下身。
“他、他该不会……”江正宇结结巴巴地问。
“他死了,”若平站起身,说,“把致命毒药带在身上,也许半等待时机使用。业余犯罪者悲惨的宿命,”他看向窗外。
“受诅咒了!这整个地方!”徐秉昱叫道,尾音夹杂着状似疯狂的笑意。
若平阴郁地看着这群受惊、疯狂、濒临崩溃边缘的人们。
“我只希望,这场雨赶快停止。”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长廊走去,离开了餐厅。
一切罩上黑白的色彩,流转在秘不可解的时间;荒谬与恐惧交织成绝望,奏着浓浓的黑暗乐章,在人心底处咆哮。
空寂的空气中,餐厅的一角,某个人嘴角泛起笑意,凝视着地板上的尸体;右手在口袋中抚摸着稍早从杂物室拿出的致命物。
──这就是在封闭环境里,物极必反的所谓“突破界限”……
有生以来,在被众人忽略的漠然视线中,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深刻而伟大的“存在”……
终章 雨夜的独白
爸爸离开了。
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可以隐约地望见那辆蓝色保时捷划过宅邸前的空地,驶入黑暗中的蒙蒙细雨。
嘴中呼出的热气模糊了冰冷的玻璃面,我放下原本贴在窗玻璃上的双掌,缓缓转身,让车身之影化为脑中的残像。
沿着寂寥的长廊,迈着空洞的步伐,红色绒毛拖鞋擦过的地板,好似一条绵延至地狱的黑蛇。
无数房间从左手边闪过,一直到眼前出现尽头的墙壁,我才右拐,进入另一条长廊。
我推开第二条走廊中段右侧的双扇门,然后面向着前方,身子向后靠在紧闭的门上,两手掌紧紧平夹在门把与运动裤的后口袋。
左前方尽头的房门底下,透出昏黄的亮光。
那是妈妈的卧房。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在这栋我理应熟悉的大宅邸中,又泛起了陌生的感觉;我似乎再度戴起陌生人的眼镜,以陌生的视角旁观这里头的一切。
这是一种多么矛盾的心情。
挪动僵硬、冰冷的双腿,我朝左前方的房门走去,按了门外的电灯开关,开门。关上。
我环视这偌大的房间,这就是所谓我的卧房。五年前父亲动用庞大资金建造这栋豪宅,花了两年时间完工;之后的三年,这里变成了我的新家。
斑级豪华的套房,搬来此处后,房间是以前的两倍大,不知羡煞了多少同学;从小我便拥有物质上的一切,一切……
墙角堆满了各类布娃娃,我半蹲下来抚摸了其中一只小浣熊;浣熊身上布满缝缝补补的针线痕迹。那是我八岁时,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
它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朋友。
站起身,经过计算机桌前的笔记型计算机、激光打印与扫描仪,我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摊开粉红色的日记本。
拿起笔书写。
二月十日 雨
今天爸爸又下山与生意上的伙伴打牌喝酒去了。妈妈早上便放佣人一天假,叫来出租车把她们送下山。
一年前的暑假时,我才发现爸爸每个礼拜都会有一个晚上找同事聚餐去,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佣人们的放假日便会固定在那天。
这并不是很奇怪的事,我很快就知道理由了。
妈妈有了外遇,那个男的名叫杨玮群,好像是在网络上认识的。
有时候我很恨我爸妈,我恨他们一见面就吵架,一吵架便没完没了,有多少个晚上,我都是在他们的吼叫声下,流着眼泪、抱着恐惧躲在被窝里。我童年的夜晚只存在着这种可怖的影像,陪伴我的只有一堆不会说话的布娃娃;我用娃娃们把自己埋葬在床上,但那叫吼声还是穿越了层层屏障,进入我的耳中。
我真不明白,两个人既然以吵架度日,为什么还要结婚?为什么还要让我来到世间,忍受这种折磨?
我问过妈妈这个问题,她只说我还太小不能明白。她也不想离婚,因为爸爸有的是钱;而且还有一些理由,是她不愿开口对我说的……
是的,我不能明白,我甚至不能明白我爱不爱我的父母。
来雨夜庄的筹建计划展开,爸爸爱上建筑师的老婆,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虽然最后解决了,但也象征父母两人的决裂。
爸爸每日只拚命赚钱,与妈妈一有争执时,甚至一连数天睡在公司不回家;而妈妈,只会终日坐吃山空,上网结交许多三教九流的怪物,常常整天不在家。
这些情况在我高中时变本加厉,一直到搬到了雨夜庄,我始终害怕学校的长假,那意味着我必须回到那毫无家庭感的家。对我而言,我没有家人。
爸妈怕我寂寞,给了我许多排遣时间的“物资”;用钱来塑造我的归属感,或许这对他们而言,便是爱。
在我的脑海中,似乎找不到能用来创造我对他们的感情的记忆。
甭独成了我最好的朋友,这令我的生命相当无趣。
像今天这样的雨夜,爸爸不在,那男人──杨玮群──一定会再造访雨夜庄。雨夜?多诡异的巧合。
那男人会悄悄地上楼,打开妈妈的房门,然后……
丢下笔,我双手抱住头,极力压抑那自内心深处窜起的声响。
母亲狂乱、淫秽的呻吟。
即使关起了房门还是能听到,足以令我崩溃的声音。
妈妈,那便是我的妈妈……
那男人来的夜晚,我常常会跑到一楼的练琴室去痛哭,甚至到了后来,我索性就一整晚待在练琴室里弹琴;带着小浣熊、棉被与食物,和钢琴一同度过漫漫长夜。
在练琴室里,对作曲十分有兴趣的我,自创自弹了许多诉说我心境的钢琴曲。竟然总是在如此阴晦的心绪下,我的创作灵感才会源源不绝。望着空洞的天花板、黑色的琴身,每一次琴键的敲击都深深触动我的心。
在这样的黑夜中,几天前的恐怖狂乱画面,还滞留在我心中……
我不知道那名婴孩为什么会出现在雨夜庄,但我知道他来自哪里;他就这样突然出现了,而我……沉浸在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兴奋神迷中。
就在这股兴奋神迷中,我做了件旁人看来或许会心惊的事。
母亲看我的眼神相当奇怪,欲言又止却又充满恐惧,她不敢追问那名婴孩的去处,却懂得如何纵欲自己。
我对她的感受相当复杂。
总之今晚,我的归宿,就是那雨夜中的琴房了。
从书架上挑了几本我绘制的乐谱,拉起小浣熊软绵绵的手,听着窗外的雨声,房内的氛围透显著一股不真实。
为了应付夜宿琴房这种情况,我已堆放一套棉被与枕头置于琴房内,现在,只要直接下楼就行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双扇门被推开的声响;接着是一阵脚步声。
一阵自豪、放胆的脚步声。
是那个男人,那个永远不会缺席的人……
苦涩的怨怼于我内心中翻搅了起来;隔着门,那令人作恶的形体就在黑暗中蠕动,流着酸臭的唾液,荡漾着疯狂的欲念,准备去玷污我的母亲……
不,那个女人已经不是我的母亲。
“你来了,”房门开启,女人的声音说道。
接着是一阵冲撞、扑向床铺的卧倒声。“不、门、门还没关……啊……”
屋外的雨声,退居配角了。
脑中响起不知名的杂音,淹没着我;我才猛然发觉,是自己在制造这些混沌之音,企图湮灭听觉。
手心,渗出汗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在门前伫立这么久,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刻意去聆听,去强迫接受,去挑战极限。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么做不过是一个毁坏我内心防御栅门的借口罢了。
坏内心的防御栅门……
躯壳,伴随着起伏的肉欲之音一层层地被拆毁,我望见了内里裸露、最原始的核心。一幅野兽被劈裂的画面。
丢下手上的对象,我迅速往衣柜靠去,从众多的衣物中很快地翻出了一双白色的御寒手套。
我将手套套上。
缓旋开房门,我以最小心翼翼的姿态,不发出任何声响,出了房间,再重新关好房门,接着往双扇门走去。
隐约记得,一楼的杂物室中有把小矮头。
我从正对着双扇门的楼梯走下楼。长长的发丝在黑暗中摩娑着脸颊,我嗅闻到因久未梳洗而散发的汗臭。
下楼时,空气中回荡着自己的喘息声与脚步声。
杂物室未上锁,我打开灯、推开门,里头堆积如山的对象映入眼帘。斧头的确切位置已忘了,但我仍记得我那疯狂伸向杂物堆翻找的双手。
脑中空白了不知多久,激昂的情绪持续了不知多久,我从层层纸箱的底下挖掘出目标物的身影。
拿起一旁不要的布片,我小心仔细地将握把擦拭干净。
这时,屋外似乎传来关车门的声响,模糊不清,我并没有太在意。
我皱皱眉头,提起斧头,再度上楼,感觉到一种沉稳,前所未有的平静。也许那已是超越理智负荷的觉悟。
是觉悟吗……?抑或审判?
自命为裁决者的紧张与喜悦,难道就是如此?作为审判的上帝,已经是不顾任何代价了吧。这正是在极端的忍受后,崩盘的极限所带来的全新了悟。
到了二楼,我再度不声不响地回到自己的房门前。妈妈的房门半开着,仍旧透着小夜灯的灯光。冷不防地,里头突然爆出女人尖锐的叫声。
“不、不要……”尾端的声音岔掉了。那是近乎绝望、恐惧的声音。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那像是濒死的求救……
推开房门,我吸了一口气──
暗的灯光下,一名穿着风衣的男子,庞大的身躯背对着我,跪在床上;他压着母亲的躯体,两手疯狂地勒住她的脖颈。
妈妈向上仰望的脸孔,眼球突出,面容扭曲。那是完全变形、死人的脸。
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只感觉到手中的斧头做了一次相当快速的摆动,敲击中了一个坚硬物体。伴随着闷哼一声,男人从床上翻滚至地板上,呈大字形地摊开。
他僵死的脸看着我。
是爸爸。
我听到斧头掉落地板的重击声。
只不过是场审判罢了。
只不过是件早就想做的事罢了。
只不过是帮助自己逃离痛苦的世界罢了。
宾烫的水珠行过我的面颊,我混杂入笑与哭的世界。
接下来呢?
爸爸折返……对了,刚刚的车门声,杨玮群那男人一定是有事先离开了,折返的父亲发现事情有异,赶紧上楼,撞上床上全裸的母亲。
在昏黄的夜灯下,父亲以强而有力的双手杀了母亲。对伴侣已经没有爱的人,竟然还会在意另一半的出轨。我无法了解……
我究竟把刚才的男人,当成什么样的对象斩杀呢?这点对我而言,或许已经不重要了。
让杀人嫌疑全落到杨玮群那颗毒瘤身上吧……虽然没有决定性证据,但他肯定会有嫌疑。只要警方阅读过我的日记,他们便能快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