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使他立即缩回了手。
赖科无言回到客房,望着熟睡的幕边,一时陷入沉思。侦探——幕边自称的那高贵血统虽未经证实,而且很可能只是个形式,但他却是少女渴望着的侦探。
“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赖科坐到床上,沮丧地抱着头。
“出什么事了?”幕边的声音使赖科猛一哆嗦。他依旧蜷身躺在床上,用玻璃球般的眼睛盯着赖科。赖科就像是切换开关的按钮一样,努力转换着头脑,但效果似乎不太理想。
“啊,你醒了?你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出了很多事。”
“你好像挺难过的。”
“有点吧。”
“有谁死了?”
“死?谁死,对你都一样吧?”赖科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对幕边说道,“幕边,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当侦探?”
“你没事吧?突然问这种问题?” 幕边眨着大眼睛道,“反正,又没有对侦探的专业考核,只要适应了死和绝望,任谁都能当侦探的。”
“你是说要先当死神或瘟神?”
“可以这样理解。做好了死的准备,才是真正的侦探。对待自己的死是这样,对待别人的死亦是这样。如果不能接受这些的话,留给自己的只有痛苦。”
“你也懂得痛苦?”
“嗯,这世上有太多无法挽救的事,就像光靠你我两人没办法拯救所有人一样。因此,当我快要死去的时候,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会期待有谁能来救我。其实,我曾经幻想过,幻想会有那么一天,把我抛弃的人们又重新回到我身边,向我伸出手,把我从绝望中拯救出来。然而,我错了。谁都不会来救我。”
“不会觉得失落吗?”
“失落?我本就不知道何谓快乐。我一直觉得死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说罢,幕边微微垂下眼皮,喃喃自语道,“我还想再睡会儿呢。”
“喂,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赖科的话音刚落,幕边就像一根绷断了的琴弦,浑浑噩噩又掉进了梦乡。
赖科从口袋里拿出“死”的照片凝视着,自言自语道:“做好死的准备,才能当真正的侦探……”
赖科再次只身离开房间。路过会客室,准备朝走廊深处走去时,他突然被一个温柔的声音唤住了。
“赖科先生。”是道桐蓝。道桐蓝那笑意轻浮的脸庞,比昨夜昏暗灯光下所见到的更显俊俏、温柔。从赖科的角度看来,若用“女王”这个名称来形容道桐蓝,无疑会比“王”字更加贴切。
“王”……和“看守”!
道桐悠坐在沙发上,那穿着黑色紧身裤袜的瘦长双腿,仿佛描画着奇怪的几何图形一样,大大咧咧跷在一起。
“早上好!”赖科向道桐蓝打了个招呼,“我正准备到你那里去呢。”
“你还记着昨晚的话?太好了!”道桐蓝有些兴奋,“所谓约定,就是能让明天更加快乐的东西。欢迎你的光临,我是带你去见‘猎头玩偶’的向导,请多关照。神秘的玩偶正在黑暗的森林里等着你呢。”
“森林?”
“只是打个比方,别介意嘛。那好,我们走吧。”
“道桐悠小姐呢?”
“阿悠也去。”道桐蓝答道。
道桐悠把手上的咖啡杯往玻璃桌上一撂,站起身来,没塞进裙内的白色上衣和灰色的百褶裙一同晃动连连。
“不用等等她吗?”赖科问道。
“不用。”说着,道桐蓝忽将话题一转,问道,“赖科先生,你去过二楼没有?”
赖科摇了摇头。
“对了,好像还有一位侦探吧?叫什么来着?啊,对,是幕边先生。他人呢?”
“唉,他还在睡觉呢。醒是醒了,但好像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大脑的转换总比别人慢些。”
“哦,是吗?”
“道桐蓝小姐,”赖科有些踌躇,“我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你和道桐悠小姐不是双胞胎吧?”
“当然不是,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从名字上来看,没使用数字的就你们两个人呢。”
“就这些?那未免太简单了吧。”
道桐悠迈开大步,向前方走去。
“从长相上,应该也能分辨出来的吧。”道桐蓝紧接着说道。
此时,道桐悠突然驻足。紧随其后的赖科无暇站定,肩膀撞到了道桐悠。道桐悠立刻夸张地跳到离赖科很远的地方去了。
“抱歉,你没事吧?”赖科被道桐悠出乎意料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嗯。”
道桐悠的手按上胸前。
“对哥哥以外的男性,我还不太适应。”
话音刚落,道桐悠就恢复了平静。
道桐蓝带着赖科,继续朝南边的楼梯走去。在台阶前,看到了一个身穿荷叶边连衣裙、头发左右各扎成一个饭团状的少女。许是那发型的缘故,她宽宽的额头更显突出。估计又是那组数字中的某个——赖科心想。既非三和四,就是二或五了?
“姐姐,”饭团少女一脸讶然,“那位先生是谁呀?”
“是侦探先生。”
“啊,不,我是……”似是觉得没必要一次次纠正,赖科把说出半截的话又咽了回去。反正被叫做侦探的感觉又不坏。
“姐姐,外面下雪了呢。”
“是呀。”道桐蓝看着她,说道,“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不觉得冷吗?”
“一点也不冷。我们现在就出去玩雪吧。”
“这个嘛……嗯,我现在要带侦探先生去看那个玩偶。”
“带侦探先生去?”
“嗯,你要不要一起去?”
“可以吗?”饭团少女看着道桐蓝,又看了看赖科。
“当然,没关系的。”赖科说道。
“那就把我也带上吧。”少女开心地说道。
“好。”道桐蓝说罢,又把头转向赖科,“她是小二。挺可爱的吧?”
赖科看着道桐二。她有着一副与其他道桐家的女孩同样清秀的面庞,若真如编号所记是“斧头”的话,那无疑是一把可爱动人的斧头。
“王”、“看守”和“斧头”上了楼梯。赖科跟在后面,考虑着若自己加入她们的行列,是选择“刑吏”好呢,还是选择“记录员”才好。“记录员”大概更适合自己。想到这里,赖科不禁苦笑了一下。
“二楼的构造比较复杂。”道桐蓝解释道,“整体上分内外两部分。外侧是四个房间和使之连接的回廊,要到里面去,只有通过北边的塔。回廊内侧都是收藏室,被斜着分成两部分。去那里是不需要经过塔的,但必须通过北边或南边的楼梯。”
爬上最后一阶楼梯,眼前又是一道配有认证装置的门。虽已有些习以为常,但对没注册数据的赖科来讲,每次都是一种腻烦的感觉。
“要打开这门,就必须通过这个虹膜认证装置。瞳孔周围有许多固定的纹理,就算是双胞胎都不会相同。”道桐蓝说道,把右眼靠近门旁的一个很小的黑色显示屏。
门悄然开了。
“好了,快进去吧。一旦关上了,又得重新认证一次。”赖科被道桐蓝催促着进去了。
走廊里除了亮着几盏长明灯,再无任何灯光。凭借微弱的亮光,只能依稀辨认出走廊的轮廓。四下里唯有静寂,简直连氧分子活动的响动都能被皮肤感知。
“阿悠姐姐,没有什么可以照亮的东西吗?”
“我倒是带着打火机了,不知行不行啊?”赖科一时微微觉得有些意外,却无暇加以深究,随口说道。
“正好,收藏室里有蜡烛。那我们就先到最近的房间去吧。赖科先生一定很不适应这么黑的环境。”道桐蓝建议道。
于是,几个人摸索着打开了离他们最近的房门。道桐悠从赖科手中接过打火机,点燃了蜡烛。摇曳的烛光直如要将脚下的红地毯濡湿,一点点把房间照亮。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离奇世界,正一点点现身赖科眼前。收藏室最醒目的地方,挂着一把巨大的镰刀。弯曲手杖般的木质刀柄上,装着近一米长的月牙形刀刃。
“这里就是收藏室。挺像是在昏暗森林里冒险吧?”看着赖科一脸惊讶的表情,道桐蓝半开玩笑地说道,“武器这方面,小二最精通了。”
“别这么说,我只是多少知道一些罢了。”道桐二谦虚道。烛光映着她的侧脸,神情似比适才更郑重几分。
“这是……”赖科指着镰刀问道。
“这是英国一个古老的异教徒集团处置内部成员时,用来斩首的镰刀。”道桐二解释道,“刀刃的制法和日本刀很像,都是用钢和软铁分层构成。所以既结实又锋利。”
听着她的解释,赖科仔细看了看镰刀的刀身。跟苍白的刀背不同,其刀刃泛着耀眼银光。仅仅是那光泽,便让人不寒而栗。
“这把刀是真东西?”
“的确是真货。不过,为了使它不能切断东西,已经磨掉了刀口。但是,若重新对之加以磨砺的话,绝对还是一把完美的斩首镰刀。”
赖科听毕道桐二的解释,朝四周望了望。顺着墙壁,排列着一个个巨大的玻璃柜子,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刀剑兵器,其中尤以刚柔结合的日本刀最臻完美之境。据说,很多人都对道桐久一郎的藏品钦慕非常,而他本人活着时亦曾以日本刀收藏中介的身份东奔西跑。
“日本刀确实是适合斩首的刑具。”道桐二好像猜中了赖科的心思,特意补充道,“你知道吗,为了表示日本刀的性能,通常会用五人体、七人体这种单位。那表示着此刀一次能切断人体的总数。换句话说,若此刀能一举斩断五个人,那砍下脑袋就更不用说了。据说,这种测试是用犯人的尸体进行的。”
“这里所有的刀口都被磨掉了吗?”赖科问道。
“父亲以前一直是这样说的。但是,仔细看看刀口就会发现,有一些很明显是磨过的。至于具体是哪几把嘛,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看来,道桐久一郎生前曾严禁大家取下这些陈列品。而此时此刻,纵有人违背这条禁令,亦不会再有谁出面制止了吧。
赖科跟着道桐二,边注视玻璃柜内的藏品边继续听她讲解。
“这两把是十七世纪的德国使用过的处刑剑。”道桐二指着两把全长八十公分左右的长剑,说道,“中世纪时,剑象征着骑士的荣誉和尊严。被剑处死,比被其他刑具处死要显得更受尊重。有的骑士甚至会恳求用剑来行刑。”
赖科看着那两把被平行着摆放在一起的剑。剑的尖端与通常的尖状不同,呈圆头状。也许从一开始,它就被做成了只能斩切、不能刺扎的武器。
“仔细看看剑柄周围,就会发现剑身上有一道很宽的剑槽。”道桐二继续说道,“这是要确保剑刃上不会凝血。血会顺着槽,一直流向剑柄。”
“剑槽旁边好像还刻了字。”赖科把脸贴近玻璃柜子,说道。
“那是德文:‘吾举剑时,定祈祷所有罪人永生。’其实,剑背面还有行字:‘若法官察明其恶,吾定将处之以极刑。’”
这两把德国剑的旁边,放着一把法国的处刑剑。刃宽约五公分,剑长约七十公分。剑身非常简洁,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剑柄顶端有个剑托,恰到好处地平衡了剑体。这似乎是一把双手剑,剑柄比一般的剑柄略长。其剑尖跟德国的相同,均呈圆形,而剑刃亦同样刻着文字。不过,这把剑只有一个词——正义。
“这两种剑上,都刻着车轮图案。斩首刑出现前,将犯人绑在车轮上活活打死,是一种主流刑罚。因此,这些车轮其实象征着死亡。啊,还有,你看看这把短剑。剑柄和剑刃之间,是不是刻着星星的图案?这就是人称‘六个无头骑士’的短剑。据说,它会给持有者带来接连不断的灾难……”
道桐二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所有刀剑的来龙去脉,原本平静、清秀的脸庞,面对这些冰冷的刀剑,竟仿佛感到了它们的邪魅一般,眼神杂着丝丝贪婪。在过去那个当众斩首的年代,像道桐二那样面对血腥场景却如此神采飞扬的人,想必不少。否则,又何必要在众目睽睽下进行斩首呢?事实上,那确实是个把斩首当做娱乐的时代。
“这房间里除了刀剑,没有断头台?”赖科问道。
“断头台在隔壁房间。你想看?”道桐蓝问道。
“嗯,可以吗?”
“当然。”道桐蓝答道。
道桐悠秉烛先行。赖科看着道桐悠的背影,想着这座安装了各种高度现代化安全监控系统的宅院内,此时竟只能靠一根小小的蜡烛来照明,不禁觉得有些滑稽。这莫非就是道桐久一郎别有用心的设计?
道桐悠打开隔壁房门。昏暗如故的房间中央,有两根漆黑的柱子。柱子的上端被一根横木连接,下端则插着一块垂直地面的薄板。板中央被挖出了一个圆形的洞。
不消说,那一定就是断头台了。昏暗中闪烁黑光的斩首器械,看上去就像是“断头台城”的主人。
许是铡刀被从断头台上取下了的缘故,那种刑具独有的阴森、恐怖,此时很难领略得到。
“说到西洋藏品,当然是断头台最具价值。这些斩首刑具里面,父亲最钟爱的就是断头台。那大概是因为它非常单纯的缘故吧。毕竟,开发、制造它的唯一目的,就是要砍下人的头颅——除了斩首,不再有别的用处。而刀剑则不同。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理想刑具,一个精炼的刑具。”
让赖科有些出乎意料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