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于荧的吻中，蒙尘的记忆里有什么在松动。
瓦沙克的脑海中忽得一片黑，又忽得一片亮，刺得神经疼，迫使她按压住了太阳穴上的头皮。
婆娑的光影里...深藏着好多只眼睛？
那凝固、斑驳的黑潮，全是由血组成？
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呼唤。
不，不是耳边...
是脑海里。
“我们的小姐出生了。”
女人温柔地抱着襁褓里的婴儿，看向自己的丈夫：
“叫她什么好呢？克罗托，拉克西斯，还是阿特洛波斯？”
丈夫的喜悦不言而喻，就像得到了什么世间最大的珍宝，用手指逗着襁褓里的女儿开心。
“要不还是叫莫伊莱吧，莫伊莱...其寓意为...命运。”
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父母那年轻的手掌愈发粗糙，而她越来越高。
邻里皆夸她温雅知性，温柔懂事。
她曾以为，那就是命运应有的模样。
却不知所有的一切，都如枷锁般将她钳制在小小的牢笼。
直到...
那发黄的旧画卷被烈火焚尽，那至亲的眼泪变得灼烫，那昔日的家园也化为一片烟火的废墟。
一群强盗一样的士兵按照帝国孩子出生时的名单，按家按户地去带走合适作为材料的孩子。
哦，包括接他们自己班的下一任，自相残杀直至优胜者的诞生，然后进行克隆，生成新的兵人。
至于他们？哈，笑话，谁来关心他们死活啊？
有了接班后，退伍的兵人便会被处理掉，由他们的血肉提炼出新的培养液。
——对，拿来培育下一代兵人，亦或是做其他实验材料。
他们只不过是战争的傀儡，早已淡漠了人性，养成了日渐扭曲的性格。
因为凡有人性的，一开始便会被淘汰在那母虫的河床。
他们是为战争而培育出的特殊兵人，比起人类更近乎于机器。
他们全身是强行训练到极致的肌肉，恐怕连脑子也只有肌肉，常常负责在底层送命的事情。
她从未见到父母那般狼狈，低头向这些恶魔求情。
“你们不能抢走我们的孩子...”
“你们懂什么，这可是你们的福气！王爵大人把自己女儿都送过去了，你们还有何不满？”
“可，可是...为什么必须是我家的孩子？”
女人跪在地上祈求，放她的孩子一条生路。
可恪尽职守的士兵无法违背军令，为了“大义”更没有同理之心。
“去去去，滚！这可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
前进的后腿踝被一位母亲的执念磕绊，士兵咬紧了战场上冲锋的牙关。
“粗鄙的贱民，还是觉悟不够啊。”
昔日为守卫黑日而生的利刃与锋芒，刺入了臣民鲜血的胸膛。
而这点燃了懦夫心头的导线，致使懦弱的父亲奋不顾身地向染血的战士冲去。
“老婆...老婆？可恶，今天我跟你拼了！”
然而，这不过是一次主动的丧生，他口含着血，在临死前用沾染鲜血的手阖上了妻子的双目。
“呸，真是晦气。”
两条鲜活的人命在手上逝去，而刽子手只是嫌弃身上沾染了污秽，一口浊痰喷在尸体上。
遗体，血海，寒芒的兵器。
汩汩血泡从那些腥红的液体上冒出，她似乎从中看到了千年后的那轮赤月！
被牵走的少女强忍住眼泪，因为她知道反抗不会带来好的结果。
仇恨？弱小面前，仇恨根本不值一提。
士兵倾佩于少女的沉稳与镇定，手劲不再发力，松开她那柔嫩而勒得紫红的手腕。
名为命运的少女，却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呵，天底下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的事情吗？
有。
那就是...
她以后的命运。
一路颠簸，与大队走散。
肆虐的匪徒与魔物欲要将她抢走。——细皮嫩肉无论从哪种角度都一向很受它们的欢迎。
最终她被那满身浴血的士兵牵着，被带入了那封闭的地底大型实验室。
她看到了一个个培养皿，里面充装着不知为何的有色液体，密密麻麻的机械管连接着其中的垂目的少女躯壳。
“她们都是...？”看書喇
莫伊莱无意识地发出了声，引得那位士兵的侧目。
“对，她们都是。”
静默。
“为了黑日的帝国，献上自己的一切。”
士兵将拳头锤向自己坚实的胸膛，似在做什么军礼，亦或是...告别仪式。
然后...他弯下腰。
“我，对不起。”
少女呆愣愣地看向一路护送她至此的士兵，无法理解从他口中而出的话语。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在她的眼前，高举着大义的旗帜亲手杀死了她的父母。
“兵人没有心，也不该有心，但人...总会动心。”
士兵总是在少女面前自惭形秽，因为她仿若理想中的光，纯白无暇而不容玷污。
少女的眼眸素来比新生的婴孩还剔透，令他总在不经意间避开视线。
“我不奢求原谅，我自觉我自身永远不能被称之为人...”
那执拗的兵人看向自己残破的身躯，鲜血在伤口贲张，而他仍像个没事的人一样：
“我们最终的命运，岂不是无一不同...”
从那因为厮杀而产生的身体缺口中，少女能清晰地看见白骨。
兵人吐了一口血沫，然后接着喃喃自语道：
“这都是为了我们的国，为了人类的命运...”
“呵，如此冠冕堂皇的言论，真不像曾经的我。”
“姑且试问——我自己的觉悟，真的够了吗？”
他吃力地强撑着那具极致的血肉身躯，在少女的视线中渐渐远去。
——
后来，兵人死了。
这是做礼拜的修女告诉她的。
少女对他没任何感情，但毕竟是这些天里弱小的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存在。
“你问那个粗鲁的士兵？就负责接送你的那个大傻个？”
修女一脸惊怪地看向名为命运的少女，就好像少女刚刚问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
被禁锢在此地的小白鼠，竟然还担心起了他人的命运？
天底下难道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报废，被处理了。”
信奉黑日王朝的修女是这么说的。
就好像一条生命的逝去，在她口中是多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她这才明白——
原来所谓的兵人，只不过是战争的一次性牺牲品，同样也是他自己口中的“粗鄙的贱民”。
对了...
她甚至还不知道那兵人的名字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