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蒙元少年的惨嚎声唤回了顾怀的心神，他脸上的表情重归平静：“放了那个少年。”
“你养的这条野狗，差点直接咬穿一个锦衣谍子的喉咙，”男人回到桌后坐下，“不让他吃点苦头，说不过去。”
“当然，如果你答应的话，那就是自己人了，这条野狗也就...”
“我答应，”顾怀抬起头，“就像你说的，给朝廷做事，总好过给注定要倒的藩王做事。”
如此果决的态度倒是让男人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就笑了出来：“不错，是个聪明人。”
随着他拍了拍手，隔壁蒙元少年的惨嚎声逐渐消失：“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上司，你和燕王府要经常走动，每三天就会有人去见你，把你手里燕王府的消息交给他，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这半个月不行，”顾怀一脸诚恳，“我得出一趟关。”
“不要和我讨价还价。”
“我去车马行，你们肯定知道，但这车马行是为燕王府开的，我不去草原，燕王府那边没法交代。”
男人的脸色严肃起来：“说下去。”看書溂
“说起来也是我贪了个便宜，蒲弘下了狱，这车马行眼看就要散了，我就想捡起来，燕王府的人找了过来，要车马行替他们购买些兽皮兽筋，所以我明日就打算去一趟草原。”
“兽皮兽筋？”男人两眼亮了起来，“有些意思。”
他沉吟片刻：“你照常去，一定要把这生意谈拢！锦衣卫的谍子会跟着你，进展如何，你要把消息送出来！”
“此事怕是扳不倒燕王府，会不会打草惊蛇？”
“别把我想得太蠢，我不会对这车马行下手，”男人笑了，“不过你做得不错，这也算是纳了投名状，燕王府肯让你做这些事情，你就得做好些，争取在燕王府里爬高点。”
他摆了摆手：“你可以走了。”
“记住我的名字，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纪纲。”
......
被从马车上丢下的顾怀摔了个七荤八素，好不容易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丢到了刚盘下的铺子门口。
被捆得死死的蒙元少年也在他的身边，凶狠的目光倒是没变，就是身上满是伤痕，看来是被锦衣卫们狠狠收拾了半夜。
叹了口气，顾怀给蒙元少年解开绳子，看到他又想逃跑，急忙出声：“等等。”
想着蒙元少年听不懂汉话，他比划着手势：“跟着我。”
原本空置的铺子亮起了灯光，围着围裙的小丫鬟端着盆水走出来，正好看到有些狼狈的顾怀拉着蒙元少年沿着街道慢慢走来。
“哐当”一声铜盆落地，小丫鬟紧张凑了上来：“少爷，怎么了？”
“没事，摔了一跤，”顾怀按住又在呲牙的少年，“有没有吃的？有些饿了。”
“刚生了火，我这就去做。”
小丫鬟去后厨做饭了，顾怀将铺子的门板慢慢安好，才在点了灯的桌边坐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蹲在角落的蒙元少年，有些哭笑不得。
这事情的发展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朝廷对朱棣有防范很正常，最大的特务衙门锦衣卫被派到北平也很正常，但锦衣卫居然找上了他，这就有点不正常了。
换了其他人，肯定是不会犹豫的，一边是朝廷，一边是藩王，该选谁根本不用想，更别提前面就有周王一家被贬为庶人的例子，谁都会觉得燕王朱棣是朝廷案板上的一块鱼肉。
但巧合的是，顾怀知道朱棣是会成功坐上那个位置的，所以他想抱朱棣大腿的初心不会变。
可今晚不让纪纲满意，他肯定走不出那扇门，还好纪纲的反应和他想得差不多，车马行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出面的是他这么个明面上和燕王府没有关系的人，扳不倒燕王府，锦衣卫也没动这心思。
不过锦衣卫的威胁可是实打实的，从今天开始，他顾怀就真成了锦衣卫的一个外编谍子。
专门查燕王造反的那种。
灯花炸响，顾怀回过神，看向缩在墙角的蒙元少年，有些犹豫。
从今天锦衣卫堵住他少年就跳下墙头来看，这少年应该一直跟着自己。
他身上还穿着那天顾怀给他买的那一身衣服，有些脏了，穿着也不太合身，蹲着的样子像极了顾怀上辈子见过的二哈。
虽然顾怀晕过去没看到少年和锦衣卫们打斗的样子，但听纪纲说起来这少年是真打算咬死对自己下手的人，这就让顾怀有点难办了。
正如他所说，这世界上不平之事多了，他管不过来也不太想管，可一旦这事跟他有了交集，就不太能袖手旁观。
他想了想，指了指蒙元少年，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少年没动弹。
不死心的顾怀还想试着和少年交流一下，但很快他就放弃了，因为舔着伤口的少年对他的话语和动作没有反应。
看来他之前还是乐观了一点，这少年不仅是不会汉话，根本就是不会和人交流。
这铺子不大，前头是个几丈方圆的门面，穿过中门是个有井的小院子，四周散着几个房间和后厨，端着两碗面的小环掀起门帘，看着自家少爷满脸心事的模样，有些心疼。
葱花面的香味和热气引起了少年的注意，手舞足蹈了半天的顾怀没能让他有一点反应，洒了些葱花还加了蛋的面却让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顾怀招了招手，少年慢慢爬了过来，顾怀不由分说将一双筷子塞进了他手里，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像是在驯猴。
可惜少年还是没能懂顾怀的意思，大概也是知道了这对主仆没有恶意，他将筷子扔到一边，继续蹲着扒拉起了面。
于是顾怀也拿起了筷子。
冬日的夜里，这场面有种难得的温馨感。
“明日一早，我就要往边关走一趟，可能要十来天才能回来，这些日子你不要乱跑，每天收一些梅花阴干就好，等我回来。”
“好。”
“后院不是多了个杂物间吗？给这少年铺间床，这些日子你教他些汉话，以后这铺子开起来，让他当个伙计也好，怪可怜的。”
“知道了。”
“有些不开心？”顾怀放下筷子，“怎么怪怪的。”
小丫鬟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没有呢。”
“你要是再努力一点，我说不定就看不出来了，到底怎么了？”
“少爷一直都没回来，我好害怕，”小丫鬟扬起脸，“而且感觉少爷有好多心事，又不肯跟小环说。”
“出了些意外，没来得及送消息，下次不会了。”
顾怀和了和面，脸上有些自嘲：“之前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只要决定了做一件事情，我想跟着混的那个人就会扫榻相迎，而在做成那件事情之前，遇到什么麻烦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没人可以制约我，我是在为自己的意愿而活。”
“但其实呢？人家看不看得上我还另说，连和一个女孩子走得近了些人家都觉得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却根本没人问我到底有没有那种心思，”顾怀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然后又钻出来一批人，告诉我要去做这件事那件事，而我好像根本没办法反抗。”
“为什么？”
顾怀扒拉了一口面，吃得酣畅淋漓，吃得腮帮子鼓起：“因为我之前是个赘婿，现在是个平民老百姓，帝王将相公卿王侯的世界，谁会在意我怎么想，谁会在意我愿不愿意？”
看着露出些不安表情的小丫鬟，顾怀摸了摸她的头，嘴上带着笑，眼里却有一丝狠意：
“该怎么办呢？”
“简单，”顾怀收回手，伸向那一盏烛火，缓缓握拳：
“爬上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