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值不值得
段怀啼说这话的时候, 双眸如墨星般注视着他。
少年的眸子深黑,语气却有着一股低婉之气。
不哀怨,却执拗得过分。
尤其是说到「死」的时候,不以为意的态度下暗藏着疯劲儿。
鱼忘时听得出来, 他是真的不在乎拿到水萤草的后果。
胸口震撼的同时, 又有另一股情绪涌动不已。
段怀啼伸手过来, 想将水萤草放在他掌中。
鱼忘时没有动。
“师尊?”少年柔声催促着。
鱼忘时这才垂眸,看着少年殷切的脸容, 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可我不需要。”
段怀啼愣住:“为何……”
鱼忘时抿了下嘴唇,“段怀啼, 你做事能不能顾忌点别人的感受?不是你想当然地去做了,别人就会按照你的预想来, 还是你习惯了这般理所当然地给人下套?”
段怀啼一时没敢动,看着他的眸子里流露出茫然之色。
他隐隐感觉到鱼忘时似乎在生气,只想着解释:“师尊,我没……”
鱼忘时不轻不重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以前就很擅长玩弄人心,让旁人信你护你,为你所用, 被你利用帮你达到目标,现在还想用这套吗?”
“不管有没有,我都不想听了。”
鱼忘时打断了他, 他甚至立马站了起来。
段怀啼以为他要走, 下意识伸出手去, 但触碰到鱼忘时略沉的眼神, 又僵硬着放下了。
鱼忘时看了他一眼,道:“你身上的外伤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了,但内伤需要你自己调养,我如今帮不上忙。”
段怀啼预想的没有错,鱼忘时说完这话就走出了房门。
他没敢再发出声音,只是注视着青年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门口,最后,房间内彻底陷入安静。
段怀啼眼中不由地露出了失望落寞之色。
原来,就算采到了水萤草,鱼忘时也不会再原谅他。
不,是不会再相信他,就连他冒死去采水萤草,也被他当成了别有所图。
他还能怎么做?
段怀啼垂头看着手中的水萤草。
头一回觉得自己这般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轻悄悄地推开,另一道绯红色的人影钻了进来。
段怀啼并未看向来人。
阴无烛慢悠悠地找了张椅子坐下:“你醒了,该把药给我了吧。”
段怀啼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地道:“不行。”
阴无烛悠哉的样子立马变了:“若不是我冒险去万回宗请来他,你这会儿早就已经去见了阎王,你现在要出尔反尔吗?”
段怀啼只道:“我并没有要你去,只是让你把水萤草送回去。”
“是是是,你不怕死,但我还不许你死,你死了我的药该怎么办?”
阴无烛忽地眼一眯,像是发现了什么,“你不给我药,该不会是怕我对他做点什么吧?”
鱼忘时如今的修为可是大不如前,段怀啼又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他要做点什么可就太方便了。
阴无烛死性不改,稍稍一想便觉得心痒痒。
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啊。
“你敢。”
段怀啼冷冷扫他一眼,“敢碰他,我会让你这辈子都好不起来。”
阴无烛掩饰一笑:“哪儿敢,你想多了。”
心中却很是遗憾,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眼见着段怀啼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把药给他,阴无烛内心不平,嘴上却反而愉悦一笑,“我已经决定痛改前非,做个讨人喜欢的风度君子,更何况,我有一百年的时间去打动芳心,何必急于一时。”
段怀啼隐隐听出些许古怪:“什么百年?”
阴无烛神秘一笑:“要知道秘密就要用药来换。”
段怀啼一幅索然无味的表情:“出去。”
阴无烛乐癫乐癫地走了。
看,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他不急。
段怀啼有伤在身,不易颠簸劳累,所以鱼忘时决定暂且在此地住下,先让他休养几日。
阴无烛便趁机邀请他出门游玩。
他们如今所在地是一处凡间的城池,灵气并不是很充裕,但却很繁华,街道上商铺繁多,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阴无烛提出这个提议时,鱼忘时正在给段怀啼的伤口换药。
他很快就收到了一记眼刀。
不用想也知道那人是谁。
阴无烛笑得温柔款款:“老是在客栈里待着多无趣啊,鱼长老若是回了万回宗,只怕又要开始调养身体,再想出来走走就难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多多领略人间风光,才不虚此行啊。”
段怀啼听了这话,原本还在威视阴无烛,正想说些什么,便感觉到鱼忘时给他包扎伤口的动作缓了下来。
他立马看向鱼忘时,后者似乎思考了一下什么,随后点了点头。
鱼忘时同意了。
阴无烛送给少年一个挑衅的眼神。
他原本也没想到会这么轻易约到鱼忘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谁成想竟然成功了。
果然有段怀啼做对比,他阴无烛都变得可供选择了起来。
段怀啼有些茫然,但也仅仅只是无措了一瞬,他便抿了下唇,让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
“师尊,为何我感觉伤口越发疼了,不知是不是加重了。”
鱼忘时语气平淡:“所以你好生躺在客栈里休息,不要乱动。”
“呃……”段怀啼凝噎片刻,仍是半合着眼帘低弱道,“可留我一人在客栈,若是有什么状况发生,岂不是只有等死。”
他看了一眼段怀啼虚弱得仿佛随时能晕过去的样子,只是道:“你不是不怕死吗?这会儿怕了?”
段怀啼:“……”
少年再次噤声,触及到鱼忘时幽凉的视线,也只好将嘴唇闭上。
鱼忘时走了,身后还跟着个不安分的阴无烛。
甚至明知道他的眼神一直巴巴地盯着他,也恍若未闻,全程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段怀啼胸口凉到了谷底。
鱼忘时宁愿跟阴无烛一起去逛街,也不肯再多看他一眼。
他的计划,他的野心,他的步步为营,到底值不值得。
段怀啼再一次扪心自问。
在知道鱼忘时为了他使出禁招的时候,他更多的是惊愕,难过,心疼,然后有那么些愧疚。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错。
他恨死了灼耀,也怨恨所有曾经背叛过自己父母,伤害过他们的人,为此,他苟延残喘,在灼耀的百般折磨下强撑着一口气活下来。
可他太弱了,他需要不计一切代价变强,他还需要人手,不需要衷心,只要能为他所用。
他拜入万回宗,本就是为了万回宗的灵脉而去,选择拜鱼忘时为师。
一来是有宴清禾当初把他从天邪宗内救出来的恩情在,二来是因为……鱼忘时看起来就很单纯很好利用。
一开始,他确实是这样打算的,而鱼忘时也如他预料中的那般,他稍微表现得乖巧顺从些,鱼忘时便将他当成最心疼的徒儿一般。
可后来怎么就渐渐变了。
从什么时候,他开始在意起鱼忘时了?
也许是鱼忘时开始刻意地与他疏远,也许是鱼忘时反常地想要无视他却又嘴硬心软地在乎他的死活……他一度觉得这是他的好胜心,他想要征服,他不容许鱼忘时对他逃避。
后来,他才知,不是这样的。
他愿意在鱼忘时面前乖巧,愿意讨好,愿意哄着,他心甘情愿。
他不容许旁的人多看一眼鱼忘时,也不容许鱼忘时与除他之外的人亲近。
想将人占有,想将人烙上永远属于他的烙印,但又舍不得他不开心,更怕他扔下他。
可现在呢?
他发现他心中一片空荡荡,剩下的只有害怕。
以往的他,绝不是如此。
他目标清晰,每走一步都有着自己的盘算。
段怀啼睁眼看着房顶,目中一片茫然。
鱼忘时回到客栈的时候,发现段怀啼屋子里竟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走近了才发现,竟连房门也是开着的。
鱼忘时心下一惊,以为是天邪宗来了人,只怪自己大意,连忙从乾坤袋里拿出照明的明珠。
只是手还未伸进去,忽然感觉门后角落里有团影子,鱼忘时立刻出手,想着不论如何先擒了人再说。
对方吃痛地闷哼一声。
听出声音,鱼忘时愣了一下,随后将明珠往前照了照,确定人是段怀啼,心头微微放松了些许。
“你大晚上的不点灯,坐门口干什么?”
少年却只是看着他,嘴唇苍白地抿成一线,也不回话。
鱼忘时见他有些呆愣,又有些捉摸不定,正欲再开口,便听见少年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师尊,我错了。”
作者有话说:
呼,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