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倾在被拥抱入怀的瞬间就睁大了瞳孔,然而下一秒钟眼泪就流淌下来,氤氲了眼前的一切。
陆恒他认出来了……
他竟然认出来了……
陆恒的双臂死死箍住怀里的楚倾,似乎是想要就此将他融入自己的血肉当中,爱怜地亲吻着他的鬓角和耳廓,声音前所未有的沙哑,“楚倾……”
“我爱你。”
这一句话音落下的同时,山野之中响起了当当的撞钟声,惊起一片飞鸟,那一瞬间,山鸣谷应,长风卷着树叶哗啦啦刮过竹林,而后呼啸着冲上苍穹,似乎连同天地都因为这样的爱情而倾倒。
楚倾不敢相信,他抓紧了陆恒的胳膊,“你到底为什么会在山上……”
陆恒微微一笑,“我和醉竹在一起。”
“那你怎么会……”
楚倾还想要问什么,但接下来的话音全被吞没在陆恒的深吻里,就仿佛下一秒世界末日就会来临,他们的一腔衷肠,只有此刻才能相濡以沫地淋漓倾吐。
陆恒几乎想把心肝都剖给他,亦或者让他们像灵魂与肉体那样彻底相融,还想要再更进一步亲吻,却没想到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楚倾在这时气喘吁吁地推了他一把,“接电话。”
陆恒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眉头不由得一皱,紧接着抬起头看向楚倾,表情看上去欲言又止。
楚倾从他的表情当中意识到什么,看向他的手机屏幕,脸色也瞬间变了。
来电显示只有简单两个字——“楚州”
楚倾根本想不到陆恒和楚州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
陆恒却没有立刻给他解释,而是接起电话,“喂?”
只不过听了两句,他的表情就凝重下来。
“楚州在派出所。”挂掉电话,陆恒抿起嘴唇看向楚倾,“需要前去保释。”
楚州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楚倾不可能再淡定下去,当即就要跟着陆恒一起下山前去派出所,而还没等走出道院,便看到一道身影孤立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
顾夙夜看着他们二人,好半晌才微微一笑,“我就知道。”
他这一声“我就知道”其中包含着几层意思,实在是不得而知。
楚倾看到顾夙夜,表情更加僵硬,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张口,“顾……”
顾夙夜却摆摆手,“别让我尴尬。”
经过他身边,楚倾还是停下来脚步,郑重无比地道一声谢,“顾夙夜,谢谢你。”
顾夙夜在晚风里笑笑,像个落寞的旧贵族,“别这样,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楚倾还想要说点什么,却被顾夙夜打断,“走吧楚倾,现在我不欠你什么了。”
楚倾跟着陆恒走出去好几步,却仍然避免不了回头,看着顾夙夜的高大背影被夜色浸染,没办法用言语形容那种萧疏。
可这个时候,他的肩膀却被温热的大手揽住迫使他转过头来,陆恒用一双有力的眼眸看着他,“走了。”
楚倾跟着陆恒一起驱车前往派出所,在车上陆恒给他讲明为何自己会有楚州的手机号码,原来在楚阳秋车祸身死之后,楚州拒绝在火化单子上签字,在警察面前坚持自己父亲是被谋杀,要求彻查,但是警察却没有听信他一个未成年的学生。
楚阳秋的尸体最后还是火化了,那之后楚州也从A大退学了。
陆恒在医院苏醒之后,第一时间找人去寻找楚州的下落,楚州这个时候在街头打工,纵然他以前是最高学府A大的学生,但没有毕业证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可一听到来人是陆恒的手下,说什么都不肯接受任何帮助,甚至不肯透露半点有关于楚阳秋身后事宜的细节。
无奈之下,陆恒只能将自己的手机号告诉他,吩咐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拨打这个手机。
这还是楚州头一次给他打电话。
来到派出所,跟民警简单交谈几句之后,便在禁闭室里看到了楚州,他蜷缩在窄小的沙发上,额头颧骨全是可怖淤青,身上盖着一件脏兮兮的棒球服,闭眼睡觉。
“我们接到报警电话,有人在街头寻衅斗殴。”民警似乎也很头疼,“去了才看到,原来是他,他这已经是第三次进派出所,念在他刚刚成年之前都是警告教育,你们是他家长么?最好领回去好好管管,可别再惹是生非了。”
楚倾震惊于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心脏就跟被尖刀豁开一样,血里呼啦得涌出来一大堆难以言喻的东西。
他在沙发前缓缓蹲下自己的身体,用颤抖的手掌轻轻碰触楚州的脸颊,“小州……哥哥来了。”
楚州的睫毛颤抖了两下,随即就睁开来,看见面前的楚倾,他的大脑茫然了片刻,“楚倾?”
楚倾眼泪差点流淌下来,喉头哽咽,“是哥哥。”
却没想到下一秒钟,楚州就掀翻了身上的棒球服,拳头直冲他的面门,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你他妈还有脸出现——!”
现场简直是一片混乱,楚州就如同被点燃了的炸药桶,发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揍着楚倾,“你他妈的哪来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你给我滚——!”
面对楚州的拳头,楚倾也不闪躲任由他发泄,然而还不等挨上两下,半空中的拳头就被拦截下来,陆恒的健壮身体挡在他们兄弟之间,眯缝起眼睛看着楚州,“有话好好说。”
楚州就跟咆哮的疯狗一样,“我他妈的跟他没话说!”
民警见多了这样的事儿,也不见怪,“你们来个人,交保释金,之后就可以把人带走了。”
楚倾掏出钱包,“我来……”
然而楚州却不让,甚至气红了眼,“我他妈的不要你的脏钱!”
楚倾有点讷讷的,“小州……”
楚州对待他就跟对待仇人一样,“你给我滚,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我反正不要他的钱。”楚州身上的气焰熄灭了一点,但是仍然抗拒楚倾,视线移动到陆恒身上,似乎认定了他俩之间存在什么猫腻,“你的我也不要。”
楚倾还想要说点什么,但是还不等开口,就被陆恒给拉住了。
陆恒带着楚倾转身就要离开,似乎不打算再管楚州的死活,“那我们走了。”
这正是楚州所要求的,但当这样的局面发生时,他却如同一口气噎在嗓子里,“你们……”
民警看到此情此景也不愿意插手再管,好话说尽了也就这样,还不如干脆下班回家。
禁闭室的大门重新关上,室内一片寂冷,没有暖气又正值新一波寒潮降温,楚州怔愣了好半天,才重新捡起地上的棒球服盖在身上,蜷缩在窄小的沙发上。
但是他的脑海当中却始终盘旋着楚倾的脸。
更加咬牙切齿。
再一次睁开眼就不知道是几点,清晨光线熹微,天边露出一线鱼肚白,楚州迷迷糊糊爬起来上厕所,走到禁闭室门口不想脚尖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竟然是个钱包。
一打开掉出一张纸条,只见上面用清俊的字体写着,“小州,这些钱是哥哥打拳挣来的,不脏。”
楚州到底还是没有动用钱包里的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只要花了楚倾的钱,就等于承认了什么一样,让他心里犯膈应。
但他最终还是走出了派出所,不用想也知道,这背后陆恒一定动用了关系。
关系关系又是关系……这个社会上有数不清的关系,简直是让他憎恶。
不过即使走出了派出所,他仍然面临着赔偿问题,他把对方肋骨打折了好几根,而且对方都是街上的混混,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藏在胸口的那个钱包再一次发热发烫,楚州站在医院缴费窗口犹豫了好久,最终拿出手机拨打了医院卫生间角落里张贴的借贷小广告电话。
不过这样一来,他本来在会所干白天班,不得不白天黑夜一起干,将自己压榨地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凌晨半夜他正在打扫包厢的时候,忽然听见外走廊外传来酒瓶砸碎的尖锐声,紧接着有女人的喊叫声响起,“就因为我不是明媒正娶,所以你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么!傅宵烛!你简直是没有良心!”
听到这个人名,楚州的眼皮不由得重重一跳,他在海城街头混了这么长时间,早已听到了有关楚倾和傅宵烛之间各种各样的传闻。
忍了又忍,他还是没忍住,放下手里的清扫工具走出去。
这可能是他最接近这个大人物的机会。
然而走廊之中并没有傅宵烛的影子,只有一个枯瘦憔悴的女人在哭,楚州还不等靠近,她就如同厉鬼一样抬起脑袋,眼神相当瘆人。
唐千妍勾起只剩下残红的唇角,“哦?是你?”
楚州不认识她,但看样子她认识自己,一时之间无法抉择上前还是离开,就那么僵硬在原地。
但唐千妍却拿起手包走上前来,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而后忽然前倾身体覆在他的耳边,“我知道是谁杀了你父亲……”
楚州的瞳孔蓦然放大,脑袋就跟爆炸了似的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唐千妍说出这一句话就打算走,却被楚州一把攥住了手腕,双眼通红地看着她,咬牙切齿,“……是谁?”
唐千妍嫣然一笑,“告诉你可以。”
但是她下一秒钟就变了脸色,“但你得帮我一个忙。”
她从手包当中拿出一包药粉,偷偷塞入了楚州的掌心,给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吩咐道,“傅董经常来这家会所,存了很多酒在这里,将这包药粉偷偷下在酒瓶里,不知不觉让他喝下……”
她拍了拍楚州的脸颊,笑地灿烂,“之后我就告诉你,你父亲到底是谁杀的。”
虽然听上去很容易,但真正进行这件事的时候,楚州手心里都是汗水,端着托盘哆哆嗦嗦地行走,不住在心中默念,傅宵烛不是个好东西,就算是给他下毒都没有关系,杀了他正好可以造福社会。
他已经向同行打听清清楚楚,傅宵烛已经连续好多天留宿在会所内,每天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
他那样的大人物根本记不住他一个送酒的服务生,再加上都喝成那样,所以根本不会有什么事儿……
来到包厢门口,楚州深呼吸一口气,而后抬起手咚咚敲响了房门。
仅仅是十几秒钟,他就从包厢当中退出来,而后在经过一条走廊的时候,将手中的门卡偷偷塞给了等候在那的人,接着这张门卡就会转交到唐千妍的手上,之后她会做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楚州完成自己的任务,实在是忍受不了,走出会所后门,坐在台阶上从兜里摸出烟盒,叼了一根在嘴上。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原来一家三口的照片,用拇指轻轻摩挲过父亲的脸庞,眼泪就这么一滴滴砸落下来。
凭什么他的人生要变成这样……
他仅仅只是出国一趟,整个世界就天翻地覆了……
几天后,楚州就收到了来自唐千妍的一大笔钱,还有一堆警方并不对外公开的调查资料。
唐千妍还托人带了口信给他,这些资料都是傅宵烛私下销毁掉的,只是她多留了个心眼,备份了一份握在手中,想着有朝一日这些证据或许能够成为她傍身的依靠。
楚州一个人默默看完了所有的资料,而后用嘴上叼着的烟,将它们全都烧掉了。
他脑内本应该充斥着怒火,却不知道为什么蹦出来医院门口,在货车倾倒过后,傅宵烛为了护着楚倾而朝自己脸上打来的一拳。
他实在是看不懂,眼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局面。
谁是胜者,谁是败者?
而且……楚州有点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手掌,凭借自己能够向傅宵烛复仇么?
关于如何复仇的问题,在他脑内整整盘桓了一月有余,最终他还是下定不了决心,打算将这一切都告诉楚倾。
他们毕竟还是兄弟,更何况这一切都关系到楚阳秋。
但要是楚倾不打算向傅宵烛复仇,那就算了,自己哪怕是捆炸药包,也要拉着傅宵烛一起下地狱。
思来想去了半宿,楚州扒拉出楚倾的微信号,斟酌着字句给他发去消息。
“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爸。”
但是发完这条消息,他就觉得自己简直是再愚蠢不过了,自己甚至都不知道楚倾现在是否还在继续使用这个微信号,消息发过去石沉大海不说,自己还显得那么丢人。
然而还不等他懊恼,微信便响起回复声。
哥:【好。】
楚州当即就愣在床上,楚倾竟然回复他了……
那一瞬间,他的心情实在是无法言明,对楚倾破坏自己人生的恨意,以及从小到大对兄长的依赖,就如同相互伴生树木与藤蔓,密密匝匝地充斥着整个心腔。
楚州最终没有与楚倾继续深谈,只是把公墓的定位发送过去,约定好中午一起到达。
这一夜,简直是辗转难眠。
本来楚州认为自己已经去的够早了,他带着一沓子之前以及楚阳秋生前爱吃的饭菜,顺着阶梯一步一步爬到山头上,却没想到一道瘦削的身影早早跪在墓碑前,面前放着三个酒盅,以及一瓶红星二锅头。
楚倾不知道在这里跪坐了多久,就仿佛是石化了一样,眼眶通红,面容憔悴。
楚州走到他身旁,没开口说什么,先跪下来,对着墓碑上楚阳秋的黑白照片,磕了三个头。
难言的沉默,弥漫在兄弟俩之间。
“我以为……”最先开口的还是楚州,他朝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发现除楚倾以外的身影,有点意外,“你不会自己一个人来。”
楚倾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我觉得……你想单独见我。”
“嗯。”这一次楚州没有上来就剑拔弩张,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叼了一根在嘴上,而后娴熟地咔嚓点燃,“我有点话想对你说。”
他将纸钱往楚倾的方向推了推,“先给爸烧钱。”
楚倾一张张点燃纸钱,看着灰烬燃灭,瞳孔相当黯然,而这个时候楚州开口道,“楚倾,其实我特别恨你。”
楚州的眉头紧紧皱着,投射到他脸上的目光好似利剑一般,“从始至终爸的心里都牵挂着你,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来到海城投奔亲戚也就罢了,你高攀什么?我担心你追来海城,甚至放弃了我在国外的运动员事业,可你却害的我连在学校都待不下去,甚至还害死了爸,楚倾,你是不是灾星啊?”
楚倾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苍白的嘴唇抿地更紧,“小州……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楚州的怒火被这一句话给点燃了,“对不起能还我原本的人生么!对不起能让爸死而复生么!”
“你想犯贱可以,但能不能别牵连到我们啊!”他怒火上头狠狠推了楚倾一把,“我做错了什么!爸又做错了什么!”
楚倾噗通一声摔倒在墓碑前,楚阳秋的黑白照片近在咫尺,那笑容好似是刻画上去的,显得僵硬而又诡异,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死不瞑目。
“可我……”楚倾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又做错了什么?”
他抬起头不知道该用什么眼神来看着楚州,“爸为了捍卫黄种人在八角笼内的尊严选择迎接大白鲨的挑战,所以奔赴北美,但他知道自己这次九死一生,所以提前将你送去美国,将我送来海城。”
楚倾就仿佛是在诉说着自己的血泪史一样,只能苦笑,“可我的舅舅舅母根本不愿意承认我这个侄子,为了利益,他们将我卖给了傅宵烛,我的前途我的人生竟然要毁在一个男人身上……我又有什么选择么?”
听到这一切,楚州的瞳孔不由得放大,“可你……”
他的笑容越来越苦,可声音越来越大,“希望就在眼前,可这个时候却横生枝节,我被东南亚的拳手报复打进了医院……结果一醒来医生不仅告诉我,这辈子都没法打拳,傅宵烛更他妈的不肯放过我,将结婚证摔在我眼前!”
“小州,你说你的人生毁了……”眼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从楚倾的眼角流淌下来,“可我的呢……”
“不可能……”楚州的瞳孔不住震颤着,根本不相信这才是事实,“爸都已经答应过我,绝对不会再上拳台,他答应我了……”
紧接着他就怒吼出声,扑上去将楚倾压在身下,双手死死卡住他的咽喉,不让他说话,“是你骗我!你编造这一切来骗我——!”
楚倾呼吸受阻,痛苦地眼角冒出泪花,然而视线模糊中,他看见一道弧形黑影朝着楚州的后脑袭来,身体反应比大脑行动地还要快,“小心——!”
他猛地翻身将楚州压在身下,棍棒稳准狠地击中他的后脑,楚倾身体一软,直接栽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楚州猛然瞪大了眼睛,只见一群手拿器械,流里流气的街头混混围拢上来,面带不善地看着他,“你就是楚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