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泛黄的奖状如同一张废纸，只有抖动时清脆的响声才如同十几年前一样。
东西不多，但是向朝收拾得很慢，因为他总是时不时出神。
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总是会忍不住勾起嘴角。
还有合照，向朝举起来看了看，那个时候向阳已经上学了，个子已经开始增长。
照片里，向阳手里举着烤肠，向朝则面无表情。
两个人合照站姿中却有些距离，光从照片上看还以为兄弟俩关系不好呢。
向朝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时候应该是刚参加工作没多久，手里有点钱了，带着向阳在某个景点玩，然后找了个大娘给拍的。
合照被向朝揣进了怀里。
继续收拾起来。
半根蜡烛被向朝拿了起来。
“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带着啊……”
向朝嘀咕着，细细想来，好像是以前有过一次停电？然后他点了根蜡烛，记得当时向阳吓得都哭鼻子了。
向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他摇摇头心说弟弟还真是胆小鬼。
还有一柄钥匙。
向朝透过光观察，破旧的黄铜钥匙，都磨的锃光瓦亮了，向朝皱起鼻子，还有难闻的铜锈味儿。
这个钥匙很眼熟，是地下室的钥匙。向朝回忆起在地下室住的日子，当时没钱就跟弟弟蜷曲在那个潮湿阴暗的地下室，一个月给房东大妈70块钱的房费。
当时70块钱对兄弟二人来讲可不是小数目，向阳心疼这钱心疼的睡不着觉，天天叫嚷着这么破旧的地方根本不值70，连20都嫌贵，吵闹着将来有钱了搬到明亮的大房间，睡最柔软的床，透过大窗户看外面的车水马龙。
向朝抬起头，目光在宿舍扫过，明亮的环境如此温馨。透过窗户，窗外马路车渐渐减少，因为夜太深了。
儿时以为外面的世界行人总是川流不息，大街人来人往来去匆匆，长大了才知道行人也会休息，喧闹的大街也有安静的时候，到最后也只会剩自己躺在冰冷的床榻。
是的，喧闹的人群总会分散开，到头来，都会回到各自的家里，每个人最终拥有的也仅仅只有自己。
他又想起从地下室搬走那天，向阳迟迟不肯归还钥匙，他明明那么痛恨和嫌弃这个破地下室，但是真要离开的时候又会泪眼婆娑、万般不舍。
想来也是，栖身的地方即使再破再旧，只要留下回忆，就都是家的印迹。
“原来你偷偷配了钥匙……”向朝无奈地摇摇头。
向阳的衣服也已经整理好了，行李箱却还有一些位置，他干脆把琐碎的东西通通塞进去。
就比如钥匙。
就比如奖状。
就比如向朝送他的mp3、为了完成家庭作业俩人一起通宵做的手工木偶、向朝替他求的“学业进步”的木制吊坠、曾经补衣服用的卡通补丁、送他上大学时买的按键手机……
一大堆一大堆一大堆没用的乱七八糟的杂物。
关键是向朝还能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杂物都是怎么来的，向阳收集的这些破烂，向朝全部都记得发生过什么。
他全都参与过。
他嗤之以鼻。
“果然小孩子脾气，永远长不大，守着一堆破烂活在过去……”
盒子最底端，压着一封泛黄的信件。
向朝毫不客气地拆开看。
信件破旧不堪，字迹模糊，但好歹也能看清，字体歪歪斜斜幼稚还夹杂着拼音。
向朝一琢磨，这信那么眼熟呢！
哦！想起来了……
这是小时候向阳在大街上撒泼打滚要吃烤肠，然后自己扇了他一巴掌的那挡子事。
事后，向阳不好意思当面道歉，就偷偷写了一封信塞到了向朝的衣服里。
就是这封信。
哥哥，对不qǐ，我不gāirě你生气，我知道cuō了，我不吃kǎoròu长了，你不不要我，
信就这么短，拼音注音齐上阵，还有错别字，语序还算通顺，表达也算清楚。
向朝想着。
妈的最后标点符号都错了……还没有学句号吗当时？当时我注意到了没？纠正了没？孩子小千万要多注意，不及时纠正错误，那他以后考试还会扣分的……
自己即使工作再忙，阳阳的学习也得多费心……
他突然就看不清手里的字迹了，因为有模糊的水雾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手指捏地破旧纸张哗哗作响，身体止不住发颤。
他跪在地上，蜷曲起整个身体。
他感觉自己呼吸不上来，于是他张开了嘴。
他痛哭流涕。
却叫不出一点点声音。
鼻涕和眼泪混合在一起，整张脸也扭曲在一起。
他捂着自己的心脏。
心脏有种钻心的疼痛，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勺子，一下一下地剜着心脏。
疼痛是如此清晰，但他却感觉远远不够，不够弟弟受到的伤害的万分之一。
他看到弟弟尸体的时候，弟弟已经在步简单的蘑菇下变得完好无损栩栩如生。
可他分明能感觉到弟弟支离破碎的灵魂，他能感觉到弟弟的胸膛开裂的疼痛、胳膊扭曲的疼痛、内脏受重击的疼痛……
还有面对不可战胜的敌人时绝望的疼痛。
他见惯了生离死别，他早就是冷酷坚毅的男人。
可他此刻连放声痛哭都做不到。
原来悲痛到极致，真的真的哭不出声音，他无声痛哭。
他不敢想象这个二十多岁刚刚毕业的孩子，怎么敢与掌握超强力量杀人如麻的歹徒缠斗如此之久的！
他那么那么胆小，那么那么怕黑，却还是把那个怪物死死拖在了阴影里。
拖在没有光的黑暗里。
他一定害怕极了吧，吓坏了吧？
自己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冰冷的地狱。
“阳阳……”向朝哆哆嗦嗦地呢喃。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从今之后就真的是只身一人，永远只身一人了……
他开始剧烈的咳嗽，鼻涕和泪水落地有声。
他终于有力气叫出了声，他放声大喊大叫，声嘶力竭地发泄。
不停不停捶打自己的胸口，脑袋也疯狂地锤击地面。
额头血肉模糊。
“队长！队长！”
“队长！”
隔壁的队员们手忙脚乱地闯了进来，几个人架着突然失控的向朝拼命往后拉。
“队长！”
他们手上加大了力气，将向朝拽了起来，几个人合力紧紧抱住了他。
深夜的风冰冷刺骨，窗外的紫荆树随风摇晃，枝叶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