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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是附近餐厅的南瓜甜粥。
白千湾心不在焉、神态疲惫,他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不喝酒吗?”他翻着菜单,不耐烦的手在上边乱指,“就这个吧。”
服务员应声离去。
他喝酒的时候,宋弄墨也没有拦着。
明亮的白炽灯光线投在白千湾身上,他身上披着不合身的宋弄墨的外套,抻着脖子仰脸喝杯子里的杜松子酒,下颌尖细,手指苍白修长。
金黄的酒液在喉结滚动中渐渐消失,白千湾放下酒杯,搓了搓手指。杯子是冻过的,冰得很。他斜睨的意味不明的眼神从那对玛瑙眼珠投射过来,宋弄墨才说:“我开车,不喝酒。”
“我有点烦。”嘴唇上还沾了点冷冰冰的酒水,被白千湾粉红的舌尖卷走,他用手支着桌面,手指在桌上发出咔哒咔哒的敲击声。
“看出来了。”宋弄墨说。
“我以为你要和我开诚布公地说什么,”白千湾拧着好看的眉毛,垂眸时,浓密的睫毛在灯下投出灰黑的影子,“不打算问我‘食人族’的事情吗?”
“之前问过了。”
“那又不一样,你现在问我的话——”他粲然一笑,“搞不好我会说的。”
宋弄墨摇头,点了根烟:“没必要。”
“因为你心里有答案了吗?”白千湾又喝了一口酒,“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宋弄墨盯着他有些涣散的茶色眼睛。
他快醉了。白千湾的酒量从来很差,九年过去了也没有半点长进。
“为什么不说话?”白千湾苦恼的语气软绵绵的,更像是在撒娇,“不要这么吊着我。”
“少喝点。”宋弄墨说。
白千湾盯着他好一会儿:“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哪儿?”
“攻击性更明显了?”白千湾想了又想,“可能是因为职业的关系。”
“大概吧。”
今晚的宋弄墨格外寡言。
白千湾颇为不满,酒精一上头,他的心思就全浮在脸上,他气鼓鼓又挑衅似的看着对方:“我是你的猎物吧。”
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开枪的动作,比拟枪管的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白千湾嘴里念着“砰”的拟声词,眯着眼睛,又问:“像这样,你会开枪杀了我。”
“你没做那种事我就不会杀你。”宋弄墨说着,拿走了白千湾点的那瓶剩下一半的杜松子酒,径直一饮而尽。
“那种事?吃人?杀人?”白千湾狐疑地问。
宋弄墨起身,拉上白千湾身上外套的拉链。白千湾很容易冻着,像冬天离了暖气不能存活的热带动物。
这个角度,宋弄墨只能看见白千湾棕黑短发中的发旋,微微晃动的发梢,酒醉的白千湾已经无声地埋首在他手心里,牙齿和舌头啃咬舔舐着他的皮肤,真的宛如一只野生不开化的动物。
一股热意从手心蔓延至宋弄墨身体深处。
宋弄墨微微使劲,手掌翻转,捏着白千湾的下巴让他抬起头。
尽管是俯视的视角,宋弄墨也不觉自己此时扮演掌控者的角色,眼前这位食人者长着一张清纯柔软的白皙面孔,圆润眼眸茫然无害,湿漉漉的淡色嘴唇半张着,隐约可以见到他唇间蠢蠢欲动的两颗虎牙和粉红舌尖。
一只半失控的动物……
宋弄墨又何尝不是他的猎物呢?
“想吃我吗?”
宋弄墨俯下身在他耳边发问时,温热的牙齿立即咬上他的脖颈。
……
翌日。
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白千湾也想不明白。
刚醒来时,他眼前浮现的是从未见过的绘画着浅色百合花和雷纹浮雕天花板,中央悬吊双层环形铜色喇叭吊灯正洒下轻柔的黄色光线。白千湾身陷柔软大床,肩膀以下被白色被子掩盖得严严实实。
他从未来过这个卧室。
白千湾用力闭了闭眼睛,狠狠驱逐睡意,艰难地从这张陌生床榻上爬起来——就是在这个时候,轻鹅绒被从手臂上滑落,他发现自己右手腕上扣着一块奇怪的东西。
单手铐。
他心里有个声音正在尖叫“我被绑架了”。
昨夜的记忆一下子在脑海倒溯起来。
坦白、暗示、晚餐、喝酒……
记忆完全卡在酒醉后的情景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尽管他艰难回忆,也实在想不起来。只隐隐约约记得他又咬了什么东西——好像是手?
……
完蛋了!
白千湾急匆匆跳下床,床上的半截锁链摔在实木地板上,砰砰作响。
铁链的长度仅仅只能允许他进入房间内的浴室和盥洗室,连窗户都够不到,更不必说房门了。铁链加上手臂的极限最远距离是离房门前的三步远,也就是说,白千湾连躲在门后偷袭开门者都做不到。
虽然他也没必要袭击宋弄墨。
再说了,这种情况他根本没有反抗能力,总不能用锁链把对方勒死吧,这难度过分高了。
站在原地思索了半分钟,关于宋弄墨此举的目的,白千湾得不出什么有效结论,转而进入盥洗室。房屋的主人已经非常贴心地摆好了新的洗漱物品,他刷牙洗脸之后,又在衣柜里发现了一些折叠好放在显眼处的衣物,看大小他应该能穿。
联想到锁链的长度,手铐的大小……白千湾悚然一惊,这些东西好像是早早就备好的。
他抓着一件杏色长袖衫陷入沉思。
因为手铐和锁链的阻碍,他想穿上衣也只能穿一只胳膊,那还不如不穿呢。大概也是这个缘故,他上身不着片缕。
白千湾身上的家居裤也不是自己的。
虽然给醉鬼换衣服不太奇怪,但加上这种囚禁性质的密闭房间和锁链之后,白千湾渐渐觉得古怪起来。
宋弄墨想把他关在这里。
为什么?
白千湾不禁想到了最糟糕的可能性……
宋弄墨察觉了他是个食人族,出于各种考虑,选择将他囚禁在此地。
所谓的“各种考虑”,也不外乎以下几种。
1、保护
2、隔离
3、怀疑
最初,宋弄墨前来调查食人魔事件,那时候就对白千湾“食人族”的身份有了猜疑,尽管没有实质证据,但显然,如今的宋弄墨已经笃信不疑。
那天在鬼屋,他更是说出了惊人之语,质问白千湾是否无意间吃下了白骋女友的肉。
想到这里,白千湾也不得不承认宋弄墨真是太机敏了。他完全了解白千湾的性格,并以此假设在此基础上他可能犯下的罪行。
该怎么办呢?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得和宋弄墨好好聊聊。然而他怎么也找不着自己的手机,估摸是被宋弄墨收走了。
窗户被棕色厚重窗帘遮盖得严严实实,他甚至无法判断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好在床头柜上摆着电视机的遥控器,他打开电视,通过直播频道才得知了如今是早晨八点五十分。
这个时候,宋弄墨应该去上班了吧。
他这种工作不止一天在岗八小时……白千湾又出不了门,难道会饿死在这里吗?
生活频道正在播放厨房综艺,一群年轻男女明星围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白千湾盯着屏幕里的生海鲜垂涎不已。
宋弄墨这个无良男人,囚禁就算了,怎么可以不给饭吃……
门突然被叩响了。
“我进来了哦。”
伴随着门把下转的声响,一个年迈女人的声音传入耳朵。白千湾惊讶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五六十岁的阿姨,她手里正端着托盘,上边是白粥和小菜。
阿姨笑了笑:“醒了呀,我放这儿了,你吃完了就喊我一声我来收拾。”
说完,她把托盘放在地上,门又关上了。
白千湾:“……”
难道这位阿姨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吗!雇主家里多了个半裸被铁链栓在房间里的年轻男人,第一反应应该是尖叫报警吧。宋弄墨是怎么欺骗她的?
他叹了口气,端上白粥,开始在电视机前边看边吃。
新闻频道正在转播B市本地电视台的新闻。
“昨夜子时,我市知名企业家王俄杰先生因病于家中去世,年仅二十六岁……”
屏幕上映出某栋豪宅的门前,疑似王俄杰家人的中年女士正被记者和闪光灯团团包围,女士双眼红肿,勉强回答着他们的询问:“是的,因为生了急病,来不及送医……至于公司的事务……”
王俄杰死了。
虽然白千湾早有心里预备,可没想到对方竟然死得那么快,以王俄杰的财力,想必能找到擅长解毒的奇人,但他估计真的是来不及了,蛊术来势汹汹,一夜之间杀死了他。
白千湾不禁毛骨悚然,那位杀死王俄杰的巫师必然是一位厉害人物。
到现在为止,他也不清楚巫师的企图,对方究竟是与王俄杰有旧怨,还是纯粹是为了当年的校园霸凌案出头。
如果是后者,说实话,王俄杰虽然恶毒却也罪不至死,尽管白千湾也有过杀了他的不安分念头,但始终没有付诸行动,现在有人抢先做了这件事,那性质也不一样了,这位巫师又不是受害者,与这件恩怨毫无联系,他闯出来可不算什么理所应当。
明明暗暗的电视机屏幕之前,白千湾的双眸闪烁着兴奋的光。
他只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被食人魔觊觎的日子——按照程序,他有必要研究一下李觉爱和裴一辉的死亡案。
下一秒他瞥到自己手上沉重的枷锁,白千湾眼中的光芒顿时熄灭,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现在连百度一下做不到,更不必说到现场考察等等事务了。
白千湾郁闷地晃了晃锁链,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小康王。
说来也是奇怪,小康王怎么不在这里了?
……宋弄墨说过,要送给他一套不至于招惹那么多鬼魂的房子。
白千湾仔细地敲了敲木板,又跑到房门前远远地观察门板,怀疑这些是驱邪的桃木。
搞不好房门外面贴着无数符咒呢……
如此看来,白千湾已被剥夺了与外界鬼魂交流的机会。
他无聊透顶,也没了食欲,只好对着房门喊:“阿姨,我吃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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