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恒指尖一颤, 抬头对上封柒的视线，只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刀子狠狠地刮了一下，血淋淋地疼。
有些伤口实在太深了, 即使十万年不去碰，也无法长好。
“人族受灾很重, 我去人族受灾的部落村庄杀异族去了，直到在某个受灾的部落听说人族大捷, 除了多年祸患，才知道……”沈恒说到这里, 苦笑起来, 眼底是深得看不见的凄凉：“如果知道最后是这么个结果，我当初怎么舍得负气离开。”
听完沈恒的话, 一直沉沉地压在封柒心口上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此刻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有一个猜想他从来不敢想, 因为仅仅只是微微猜测一个开头，都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他至今也无法确定，当初人族专门挑在他最虚弱无法反抗的时候逼上神宫，到底是不是偶然。
而如果不是偶然, 又到底是谁告的密。
他当初在沈恒负气离开后，在冥想室静坐了一天，之后就下令遣散神宫所有人员。
他割裂自己精神体的那一天，所有神宫的人都走了。
没有人知道他会做出割裂自己精神体的事, 更没有人知道, 他那一天会虚弱到对付不了一个最普通的人族。
到底是命运的捉弄, 还是人为的必然, 而这件事，又和被他的无情逼走的沈恒到底有没有关系……这种种的种种, 都是他心口不敢碰的伤疤，痛到需要他自封记忆，才能在那暗无天日的十万年里平静度过无数岁月，而不是被自己的疑心病逼疯。
“谢谢你。”封柒开口，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沙哑了，“不管是不是真话，我谢谢你。”
沈恒知道他的意思，越是知道，就越是心疼。
他用力箍住了封柒在自己的怀抱里显得单薄瘦削的肩膀，沉声道：“是真的，主人，没有人背叛你。神宫上下，包括仆人在内的七百四十一名门徒，我查过他们每一个人的灵魂，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在被自己亲手培养的门徒背叛，和命中注定的凄惨之间，封柒更愿意是后者。
在他这里，命运是可以反抗的，唯有人心无法操控，即使他已经是半神境界，面对人心也感到无力。
他就靠在沈恒温热的怀里，他可以感受到，背后有一颗心脏在强劲有力地跳动，那是精神体对人体的模仿，他知道那是假的，但是此刻，那心跳声让他感到安心：“说说后来的事吧，你说你陪着我，你怎么找到我的呢?”
“我没有找到你，主人。”沈恒靠在他耳边轻声说，声音向远古的风一样苍凉渺茫。
“我找不到你。”
“我杀光了所以参与当时那一场逼宫的人，除了我父亲，后来，他自己受不了，在我面前自尽了。”
“我也许从未告诉过你，在离开神宫的那一天，我离成为高等精神体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封柒听到这里，终于回了些神气，他倒吸一口气：“你……算上那三年，你修炼的日子也不过十几年……你真是个怪物。”
“自然无法与你相比。”沈恒摇头，“比起你自创一道，开辟人类修习精神力开发异能的旷古之才，我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速度快些。没有你在前面开辟的道路，我一步也走不出去。”
“你封锁空间通道的第三年，天地间的能量还未完全散去，我终于突破了高等精神体。我尝试在天地间寻找你的存在，发现了那五百二十一处空间封锁点，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你的存在。”
“说实在的，我其实并不能确定那时候的你是不是真的活着，我只是在那些通道附近感受到了你的气息，但是我那时找你找得都绝望了，立马就想突入那些空间通道——你也知道，我是空间系全系异能，到达高等精神体的级别，进个空间通道于我易如反掌。”
封柒的好奇心被他吊了起来：“然后呢?那我为什么没有等到你来?”
“我被你赶出去了。”沈恒苦笑起来。
“嘶——怎么会?”封柒惊了。
“你自己也察觉不了吗?”沈恒苦笑，“你当初应该给自己下的命令是堵住那些空间通道吧?你以为你进了空间里面，这一项就不成立了吗?”
“这……我不知道。”封柒绞着手指苦恼，“我精神体破碎之后的意识一直都不稳定，只有大致的记忆和意识，也许，是吧。”
“你设下的阻拦，我突破不了，只好另辟蹊径。”沈恒眺望远方慢悠悠地说着，仿佛再次回到了当初那个心急如焚的时候。
“我整日地绕着那些空间通道打转，想找到进去的办法。但是你封的太严实了，我找了几十年，都没有想到进去的办法，倒是无意中误入了另一边的通道。”
封柒倒吸一口气：“你去了异族那边?”
沈恒摇头：“没有，只是窥探了一番。”
“也是那时候，我才发现，你竟然把自己的精神体伸进来，给那头的异族啃食。”
“你在另一头的哀嚎声我至今印象深刻，那些异族像水蛭一样铺在你伸进来的精神体上啃咬，我当时气急了眼，在通道里杀了几个啃食你精神体的异族，惊动了另一头更强大的高等精神体，对方进不来，但是直接朝空间通道里发了一道攻击，也差点将我当场击杀——我的精神体在空间通道里融解了。”
封柒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的衣服。
“然后呢?”
“也算因祸得福吧。”沈恒笑，低头看封柒皱起的小眉头，慢慢坤平了，才慢慢说：“空间异能到了后期比其他的异能更难进境，特别是高等精神体的提升。说实话，没了你的指引，我进入高等精神体之后就几乎止步不前了。但是这一次融解在空间通道里的经历，让我领悟了空间之心。”
“空间之心?”封柒不解。
“算是我自己对空间领悟的到达最高深处的一个叫法吧，我在通道里修炼上千年，身体和通道几乎融合，除了意识是自己的，其他的都不受自己控制。就这样，我每隔一段时间都能亲眼看到你将自己被啃得不成型的精神体碎片伸进空间通道里——那些吸血鬼就在我面前吸你的血，我却只能看着，每次都能听到你在那头哭。”沈恒叹了口气。
封柒听了却莫名面红耳赤，觉得自己最不堪的样子被对方看到听到了。
“本来以为这样就是你我的命运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发现自己在渐渐变强，对空间的见解也越来越深刻，同时——我也发现了另一件让我心惊肉跳的事，你在变弱。”
“有吗?我觉得我每次被吞噬之后，隔一段时间又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封柒疑惑，“你是不是弄错了?”
“如果我不是在空间通道里呆了几千年，把看到你当成我活着唯一的光，恐怕也无法发现这一点细微的差别。”
“在发现这件事后，我才意识到，异族那边的恐怕对这件事早有预谋。他们试图用和你做交换这件事麻痹你，你以为你的精神体能够自我修复，所以只要你肯一直牺牲自己的精神体，就能永远将他们阻拦在外面，然而事实上，他们一直在渐渐削弱你的本源，他们越是削弱你，你的意识就越是混沌模糊，察觉不到自己的变化，只要时间够长，等你的实力远不足以威胁到他们之日，就是异族进攻之时。”
“我那时发现了这件事，心急如焚，但也想不到别的办法，毕竟我已经被空间通道融合了，我自身都难保，除了看着你别一点点削弱，别的什么都做不了。直到一千年后，有一天，我忽然领悟了空间之心，一朝突破到了你的境界。”
沈恒闭了闭眼，似乎是在回味当年的心情。
“直到我自己也到达那个境界，才懂得了你的心情，懂得你为什么永远那么高高在上，看我们这些人犹如看望一群蝼蚁。。”
“我从空间通道里脱离了出来，可我还是无法进入你所在的空间，甚至受到的排斥更大了。我领悟了空间之心尚且如此，那些异族的强者肯定比我受到的阻碍更大，他们肯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出那样恶毒的法子削弱你的本源。”
“你被困在里面，我根本无法让你知道异族的骗局，也无法阻止你继续伤害自己，我想了很久，最后想出来一个办法——”
“我在你守着的那几百个空间和地球之间的空间通道之中开辟了新的空间种子，然后用了之后的近十万年，将这些空间扩大成和你所在的那些空间一样大——有这么大的空间做依靠，我就能凭此撼动你的禁制，将我的空间和你所在的空间连通，到时候，便可以将你那空间里的母液引流过来，他们再如何强悍，也不能越过一个空间直接转换出形体，这样，他们便轻易过不来，你也不必如此辛苦，每每用自己的精神体去喂对面的恶鬼为人类拖延时间。”
“到时候我再开放对地球的通道，刺激这边的人类重新修习精神力，开发异能。有我这个空间做缓冲，人类在另一方成长，如果真到了我也撑不住的那一天，至少人类也可有一拼之力，成与不成，也怪不得我了。”
“而且我达到了你的境界之后，自己体会到这个境界的强大，也忍不住升起了一点念想，我记得你曾经和我提过一嘴，你说自己是——”
“半神。”封柒也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某日，自己忽然自得，觉得这些凡夫俗子宛若井底之蛙，实在可怜，尤其是自己面前的这一个，便向沈恒卖弄自己的境界，说人族实在不必妄想消灭自己，自己已是半神之躯，从来就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过。
沈恒那时已经是他那几百门徒里的一员，整日里满脑子都在盘算着怎么把他的主人推下神坛，好让自己放肆，听了他的话只觉得更加激起自己的凶性，却尚未理解到封柒那时说这话背后蕴含的，是多少的高处不胜寒与绝世天才俯瞰世间的怜悯孤傲。
封柒从未向人提起，他等着沈恒和自己做对手的那一天，虽然可能要等很久，虽然很可能他的对手养成计划会失败。
他果然失败了，但是结果和他想的完全不是一个模样，并不是沈恒天赋不够到不了他的境界，而是他自己太过短命，竟然没命等那一天。
封柒撇了撇嘴。
“是啊，半神。”沈恒怅惘，“我想，我都被空间通道给吸收融合了，只剩一点意识，在成为半神之后，都能脱离恢复过来，凭什么你的精神体碎开之后不能再合上呢?”
“所以，我一定要做成这件事。”
“我一旦开始扩张那些空间，在彻底停下来之前，就非得与空间合为一体才行，我担心自己到时候脱不出身去，没有人警醒地球上的人类，让他们勾心斗角，白白消磨了实力，便寻了我沈家的一个孤儿，给他们下了我的血脉咒，让他们永守在一处通道附近，世代守护末世降临的预言，等到我开放通道让能量涌入之日，身上有我血脉咒的人自然会觉醒和我一系的空间异能，发现我空间里面的母液。只要他还记得末世要降临的预言，到时候看到母液，或搬或运，总会弄走一二去研究，便又更能分担异族的入侵了。”
封柒瞥他一眼：“那怎么后来又搞了个真正的末世出来?新历人可恨死这场末世了。”
“哦，我怕他们不思进取，毕竟一个虚无的预言，哪里抵得过真实存在的东西呢。”沈恒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倒是毫无愧色，“如果没有我找来的那几个高等精神体的打压，你以为现在人类会这么整整齐齐地发展实力?到时候你我为了人族的存亡拼死拼活，他们为了争权夺利自己已经把自己人杀得差不多了，呵~”
封柒想了想，没有多说。
也是他自己先天就少了根筋，前后感受到的变化不算大，这才常常忽视这一点。
他不在乎，难道现在的沈恒也还会向当初一样，为他是不是杀了一两个人而纠结吗?
踩死自己的同类会感到愧疚痛苦，踩死几只蚂蚁就不会，何况这是为了整个蚂蚁群族好，那就更不会了。
他看着沈恒，心想，他现在是和我一样的怪物了。
封柒忽然伸手抱住了沈恒。
沈恒十分受用地在他怀里蹭了蹭，舒服地眯起了眼。
“然后呢?”
“我突破你的禁制之后，就将母液引流了过来，那时候我终于又从空间中脱离了出来，先去另一头的空间通道里抓了些高等精神体给它们洗脑丢进我空间里，然后开放了对地球的通道，便跑进你的空间去找你。”
“那时候你的精神体碎片意识已经很微弱了，根本不认得我，只知道定期去喂那些吸血鬼，我拦都拦不住。我费尽工夫把你的碎片的带了出去，正好人类的末世之战已经快要结束了，他们说母液好，我便把你放在母液里养了几百年。”
沈恒说着捏了捏封柒不过巴掌大的小脸，笑道：“养了这么久，也没多少肉。”
“去去去。”封柒拍开他的破手，又忽然抓住了，问他：“那你现在算是什么?你困在这里了吗?”
沈恒的笑容渐渐淡了，他瞅着封柒带着隐忧的眼，点了点头。
“人族真的发展的很好，你不知道，我看到人族的那些新奇东西，那些古怪又合理的思想，有多想和你分享。我看到他们的年轻恋人一起去北极看极光，一起坐飞船在月球暗面表白，看那些人在游戏里举行盛大的婚礼，看他们像全星网登报公布恋情……真好啊，这个时代。”
“本来还想趁机带着你在人族生活一段时间的，只是没想到异族这么沉不住气，想来我让人族消耗母液的事被那边用什么法子发现了。”
“所以我只好回来和空间融合——没有我亲自镇守，这空间通道受不住那边的半神联手攻击。”
“不过这样也好。”沈恒反握住封柒的手，努力让脸上带出一点笑意：“只要我和空间融合一天，他们通往地球上的路就是堵死的，只要我一天不死，他们的半神就一天过不来。人类这边在经历完末世之后也渐渐懈怠了，三百多年靠着我留下的那么多修炼资料，又有母液辅助，就出了这么几个高等精神体，我回空间之后，就可以控制着度，不断地放一些异族过来，一来给人族提前熟悉敌人，二来也给他们点危机感，不至于整天里醉生梦死，只知道玩乐，白白浪费了大好的修炼资源。”
沈恒说了那么多，封柒只注意到一件事，他定定地看着沈恒：“你出不来了是不是?”
沈恒把头埋进他怀里，蹭了蹭，低低的声音从胸口传来：“你可以来看我。”
“当然，如果你不来，我也没有办法，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待着。”
他仰头，眼睛一如十万年前第一次看见封柒一样，亮得像天上的繁星，他眼里的光芒不是因为群星在他眼里，而是因为他正在注视着繁星，他的繁星。
沈恒将脸靠近了封柒，两人的鼻尖相触，沈恒的呼吸打在封柒的脸上，他眼里是志在必得的狡黠，与颤抖着的期待，这两种矛盾的情绪一起出现在他眼里：“你还在怪我把你关起来对不对?也许，你还会来看我吗?”
那样亮的一双眼，一如第一次看见时给封柒的感觉，它太亮了，快要灼得封柒无法呼吸了。
“傻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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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都在想，到底什么算一个爱情故事的结尾呢?要在相爱情浓时结束，还是一直写到两只坟包鼓起，将相爱后的细节，柴米油盐一一道来，我作为读者的时候其实更倾向于后者，毕竟大多数时候我看到都是笔力极强的大神的文，他们写主角吃粑粑也会写得很可爱。
但是我不够可爱，所以只能留白，把更精彩的东西交给你们可可爱爱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