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区的建筑又是比二区更加低矮的风格, 二区还是有几十层高楼，在这里就完全看不到十层以上的楼房。
一区位于原欧亚大陆东南部，是由无数园林一般的建筑群组成的星罗棋布般的区域, 与其说是区，不如用过去的国来形容。
位于一区正中的一座巨大园林, 正是沈家原来在地球的主家旧址，当然, 在沈括带着人类联盟总部先是去了月球、后来又辗转火星之后，这里就只能算是沈家的一处分家总部了。
那园中建着一座巨大的尖塔, 据说藏着末世之战中死去的英灵的骨灰, 每年来一区旅游的人都少不了要去塔里瞻仰一二。
封柒从平民区一路走过来，从动辄几百层的高楼大厦看到几十层再到几层的小楼房, 再到现在的古式园林，渐渐理会到寸土寸金的意思。
越是高级的地方, 建筑科技色彩越小，愿意把更多的空间建在贴近大地的地方。
封柒他们这两万人被安排在这次主办方沈家特意建造专供参赛者居住的园林里，整个一区为了这场比赛新建了四座这样的巨大园林，分别给来自地球上另外四个二区的晋级选手作为临时居所, 不可谓不财大气粗。
封柒对这种一步一景，细瓦低檐，亭台楼阁的建筑很欣赏，住进一座名为夜阑居的小院子时, 十分高兴地到处摸摸看看, 那名管理人员十分喜欢他, 还教会了他用院子西南角的竹叶吹一种江南小调。
等为他们做介绍的管理人员离开, 封柒指挥沈恒关上古意满满的木质房门，自己变回人身, 忽然变得神情恹恹。
“沈恒，这地方是不是不太对劲?”他皱着眉头在房间内的软塌上坐下了。
“怎么了，主人?”沈恒急急走过来，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封柒下意识挥开他贴在自己额头上的手，疑惑道：“你摸我额头干什么?”
“看您是不是发烧了。”沈恒解释，“现代人经常这么做用来测查不舒服的人是不是发烧。”
封柒常常和沈恒说要试着入乡随俗，听到沈恒这么说，便点点头没多想。
“我不是生病。”封柒皱着眉头，“我就是……”
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精神体，从空间中感受了一下这里的能量——这次，他忍不住流出眼泪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封柒便给自己擦眼泪，便不知所措地说：“我现在好像特别难过，特别伤心，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流眼泪，好奇怪……”
封柒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流出来，这本该是十分新奇的体验，毕竟算上上辈子，封柒活了几百年也没有过伤心到流泪的日子，他的情绪生活十分简单，除了愤怒，不甘，就是高兴，无聊，像这种细腻的，柔软的情绪似乎是永远和他没有关系的，他曾经也偶有遗憾，想尝尝悲伤的滋味，奈何情绪不是可以受人控制的，以前还真没体验过。
现在他真的体验到了，却没法高兴起来，因为这种整个心脏都好像给人握住了、无法呼吸的感觉，真的好难受，好难受……
“沈恒……”封柒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沈恒：“我这是怎么回事……”
“主人你……”沈恒也皱了眉头，在他的印象里，封柒是不会哭的，他心里的封柒从来没有对人露出过这种脆弱的表情，他曾经还是年少的时候也曾心生恶念，幻想那个高高在上、无悲无喜的人如果有一天被自己弄哭是什么样，但是此刻，沈恒只觉得他的心里被人泼了浓硫酸，瞬间空下去一大块。
“主人别哭。”他也变得不知所措，只能皱着眉头上前用粗糙的大拇指抹去封柒眼角的泪泡。
“不……不是，我不想……哭的啊，”封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我真的……我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是……吸收了……这里的能量，就……这样了。”
“算了你先别管我。”眼泪越来越多，封柒觉得自己这样说话真是太奇怪了，于是干脆不再说话，只是无力地抱着自己的膝盖，低着头默默任自己眼泪汹涌。
沈恒的心都被他哭碎了。
他如临大敌般皱着眉头将自己的精神体全部放开，一一检查这里的能量，然而这里的能量和他之前在其他地方感受到的也并没有什么两样，除了能量浓度要高出好几倍……
好几倍!沈恒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是不是能量浓度的问题?
他立即将精神力撑开，临时为封柒做了一个能量隔离罩。
这种异界的能量对精神体是具有极大的亲和力，沈恒的精神体几乎能隔离这世间大部分的东西，却无法彻底将能量隔离，还是有不少能量仗着和他精神体高度亲和而自由地穿了进来，不过这样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
“主人，这样您好些了吗?”沈恒轻柔地抬起他磕在膝盖上的脑袋，轻声道：“让我看看。”
“我不知……嗝儿……道。”封柒一面回答一面打了一个哭嗝儿，沈恒赶紧替他拍了拍背顺气。
沈恒看着他被眼泪泡的通红的眼睛，心里升起难言的心疼，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把封柒揽在了胸口，掏出手帕给他擦眼泪：“不想说话就先别说，擦擦眼泪，别把眼睛渍坏了。”
封柒心想，我这身子几乎是铁打的，怎么会被几滴眼泪泡坏，但是无比低落的情绪让他完全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只能把头靠在他胸口上，一面继续流泪，一面任沈恒给他擦眼泪。
室内难得的安静。
封柒在沈恒怀里也哭得时不时抖抖身子，沈恒就替他拍拍背，再专心地替封柒擦去每一滴眼泪，有那么一个瞬间，沈恒心想，就让时间停在这一刻吧，停在封柒如此依赖他的这一刻。
封柒来一区的第一天算是彻底浪费了。
这一整天，沈恒都在陪封柒擦眼泪。
等封柒终于止住了哭，沈恒的隔离罩也不敢撤下来，一直跟在封柒身体周围，防止他再次被莫名其妙的情绪困扰。
有了他的隔离罩，封柒接下来果然也再没有遇到之前的情况。
封柒还是按照计划，在比赛正式开始之前就跑遍了大半个一区，把他计划表上的美食吃了个大半。
等到比赛开始的前一天，封柒在网上和他的粉丝互动了会儿，下了星网就见沈恒忽然神情严肃地看着他。
“怎么了?”封柒奇道，“累啦?”
“不是的，主人。有一件事我想和您商量一下。”沈恒从未在封柒面前如此严肃。
“主人，接下来的比赛，您可以放弃吗?”沈恒说。
“什么?”封柒错愕，“这……有什么必须要放弃的理由吗?”
“这就是理由。”沈恒给封柒发了一份文件。
封柒打开一看，发现上面写的是比赛选手用来参赛的高精密精神体复刻舱的资料。
“高浓度加压非极化液化能量……”封柒缓缓念出一个有些拗口的词语，抬头看向沈恒：“这就你要我放弃的原因?”
沈恒点了一下头，目光郑重。
“为了尽可能复刻参赛者的身体及精神体素质，复刻舱在启动瞬间会注入高浓度的能量液，您现在的身体情况不适合参赛。”
封柒皱了皱眉：“没必要吧，我之前在二区参赛也用了复刻舱啊，之前没事，这次也不会有事。”
“主人，我不能看着您再受那样的折磨。”沈恒目光灼灼。
“就算会哭……虽然丢脸了一点，但是也算不上折磨吧。”封柒若无其事地说，“而且我只有在人类形态才会这样，我到时候参赛是战斗模式，这种负面影响对我的影响不大，没关系的。”
“可是……”沈恒还要说，封柒已经满不在乎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没事的啦，这么一点小困难，我克服一下就好了。而且之前在二区同样的复刻舱我不是也没事嘛，你放心吧。等我们得了一亿奖金，我们就去火星玩。”
沈恒看着封柒志在必得的神情，只好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晚上，他再次进入了沈家在星网中的总部，叫来了这次大赛的总负责人沈宴知，打算让他替自己注意一下封柒所在的比赛，如果在赛场上出现了什么问题，一定要找理由及时暂停。
没想到他一提到封柒，还没来得及说其他的信息呢，就听沈宴知接口道：“我好像知道他，是一个据说长得很可爱但是战斗力很强的战宠?”
沈恒神色难辨地看着沈宴知，看得沈宴知在现实中的额头上都冒了汗，才点了一下头。
“就是他。”沈恒说，“他现在还在地球一区参赛，你最好派人专门关注他的比赛，如果他比赛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要立即停赛。还有，立刻联系我。”
他说着，给了沈宴知自己的联系方式。
沈宴知喜不自胜地接过沈恒的联系方式，看着沈恒冰冷的脸，心里忽然有道灵光一闪而过。
“我知道了。只是，那个……”沈宴知局促地用鞋尖在地面上蹭了蹭，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不知道这名叫封柒的战宠和老祖宗是，什么关系?”
沈恒用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该问的别问。我走了。”
沈恒说完就要走，沈宴知连忙大声道：“等等等等，那个战宠我有重要的事必须告诉您，老祖宗!”
幸好沈宴知急中生智将战宠二字放到了前面，被沈恒在即将离开的前零点零一秒听到了，下一秒，他宛若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坐在了他之前的位置上，神情冷淡地掀了一下眼皮：“说。”
“额……我这里有一份关于封柒的比赛对象被人置换的记录……”沈宴知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份比赛对象被人调换的记录发给了沈恒。
记录上清晰写着封柒本来将会遇见的对手和他实际上会遇见的对手。
上面写的名字沈恒一个都不认识，当然，他也不需要认识。
“什么意思?”他直接问。
“记录显示，封柒的对手从一名精神力四百五十三的土系异能者换成了这次有极大可能进入前一千的热门选手之一，一名精神力七百九十多的火系异能者。”
“谁干的?”沈恒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仿若毫不在意地拿起一旁的茶盏刮了刮茶叶沫。
“这个……我们还在查……”沈宴知低着头，小声说。
“我不太喜欢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下次再这样，你以后不用再见我。”茶盏被重重放在了桌上，茶杯盖在茶杯上震了震，发出清晰的碰撞声，沈宴知的身子也抖了抖。
“这是，是我二哥的第三子沈恪新偷偷托我手下的员工做的，老祖宗您见谅，不是我要弯弯绕绕，毕竟是一家人，我这样，不是跟告状一样了嘛。”沈宴知有些委屈道。
“呵，”沈恒嘲讽地笑了一声，“你不想告状那你提这事干什么?”
沈宴知的脸色顿时一白。
他提这件事当然不单单是为了讨好一下老祖宗，他二哥一直是他这一代的有力竞争对手，沈恪新又是他二哥格外疼爱的儿子，对方年纪轻轻就能放下身段到星网中当主播，接近平民，同时给沈家营造好名声，这件事是族长沈括也夸过的。
“好了，我才不管你那些勾心斗角。沈恪新……我有点印象，他老子倒是的确不错。”沈恒的手指在桌上清点两下，忽然问：“他这次应该也派了战宠参赛吧?”
“行吧，你看过他的战宠的比赛吗?”
“……没。”沈宴知把头埋得低了点。
“这样，他的战宠比赛你看没看我不管，但是这次大赛进行到现在，到底哪些人哪些战宠的实力更强，更可能排在前面，你心里应该是有个大致主意的。你也替我做点小事。”
沈宴知老实道：“老祖宗，您说。”
“我记得你们异能大赛的制度是输了就得淘汰是吧?你给我把沈恪新的战宠下一场的对手，换成实力远超过他的战宠或者异能者，那种没背景的人就算了，免得他到时候发疯连累人家，就找那种，背景不比他差，实力绝对凌驾在他那个宠物之上的对手，好好让他体会一下，被潜/规/则的感受，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沈宴知连忙点头，心里则是在想，他们这老祖宗够记仇，也够会使坏的。
“那，他要是找我质疑呢?”沈宴知问，“像这种比赛对手的名单，我们现在都是已经提前下发给选手了的，沈恪新也是知道了的。而且，您知道，像恪新这样的身份，我们也不会让他的战宠排名太难看，前期会尽量帮他规避一些特别强大的对手，他应该是知道自己的宠物这场稳赢的。”
沈恒的嘴角勾起：“那不是更好吗?到时候他有什么疑问，你就让他来问我。”
“是。”沈宴知低眉顺眼地应下了沈恒的话，嘴角也不由翘起。
……
封柒在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对手已经被调换了的情况下，站在了精神体复刻舱外。
沈恒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为封柒制造的隔离罩还没有撤，但是他知道，等封柒躺进复刻舱内，即使他隔离了大部分外界的高浓度能量，封柒也会接触到更高浓度的能量。
一想到封柒躺在复刻舱内无声流泪的样子，沈恒的心口就一直闷闷地疼。
“好啦，看你脸色难看的。我没事，到时候去比赛的是我的模拟精神体，不会出问题的。乖乖去观众区给我加油吧。”封柒笑眯眯地伸出小手手摸了摸沈恒的头，跳进了不远处的精神体复刻舱。
随着微弱的声音，封柒面前的舱门再次缓缓关上，在舱门渐渐变小的过程中，他第一次躺进复刻舱舱门关闭时的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又回来了。
其实之前沈恒一说，封柒也想到了他第一次用复刻舱时出现的情况，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只是一瞬间的事，当他凝神进入虚拟空间，那种感觉也就消失了，之后他再用复刻舱，那次的情况再也没出现过。
后来在夜阑居想起，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不是悲伤到极致的痛苦，又是什么呢?只是当时他进入虚拟空间得太快，那种感觉一闪而过，来不及反应就消失了，他才没怎么在意。
不过，封柒觉得自己既然之后在二区躺进复刻舱都没有别样的反应，那么来了一区也不应该出什么意外，而且，即使真的再次出现那次的意外，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完全影响不到他的比赛。
这次的舱门关闭时间仿佛格外漫长，那种刻骨铭心的悲伤就像水一样渐渐溢满了封柒的整个精神世界，封柒从一开始的不甚在意，变得焦灼起来。
他不用去摸自己的脸庞，就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泪流满面。
他看着沈恒越来越小的脸，看着他紧紧皱起的眉头，大脑有些放空地想，沈恒的眉间为什么总有哀愁呢?
舱门关上的声音轻轻响了一下，但是封柒完全没有听见。
他的眼前见到的东西已经完全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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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一段回忆杀。
# 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