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一过, 各衙门皆开始忙碌起来,裴珏也开始整日见不到人。
皇帝定于二月十六去皇家围场春蒐。
春蒐与秋狝不同,因春季正是万物复苏、百兽繁衍之时, 此时猎杀百兽,有违天和。
因此, 所谓的春蒐, 其实也就是皇帝率皇室宗亲、勋贵臣工们去围场放松游玩罢了。
这样的场合,裴珏身为勋贵子弟, 又是皇帝倚重的臣工,当然是不能缺席的。
往年裴崇兖在京时, 乔氏每每都会跟着一道去。今年裴崇兖领兵在外, 裴家也只裴珏一人随驾, 乔氏便不想动弹了。
她虽不去, 却撺掇着姜窈去玩儿。
乔氏对此很是振振有词:“阿玥是肯定要去的,嘉仪病了去不了,你若不去, 那阿玥多没趣?”
乔氏这理由找得拙劣——
虽说裴嘉仪是真病了,去不了, 可是裴华玥在京中好友甚多, 她怎会无趣?
但姜窈最终还是答应了要去。
春蒐重在放松游玩,与秋狝的围场不一样。秋狝的围场有五日路程, 可春蒐的围场只需一日便到了。
此地水草丰沛, 也无凶悍猛兽, 多的是温顺的动物, 不会伤人。
围场旁有座不大的行宫, 里头自然是皇帝一家子并一些关系亲近的宗亲住着。
裴珏这些臣工们, 皆住在行宫旁的小院里。
皇帝信重裴珏, 且裴珏官职高,分到的一处名为春来晚的院子,就在行宫旁边,听说景致也比旁的院落好些。
裴华玥拉着姜窈在院子里荡秋千,间或与她咬耳朵:“旁人都说六哥简在帝心,连院子都紧挨着行宫。要我说啊,陛下这就是为了方便时时召见六哥,替他办事才是。”
姜窈忍俊不禁。
裴华玥说得没错,她也是这么想来着。
他们是天快黑时到的围场,裴珏连这春来晚都没进,就被皇帝叫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天子近臣、大权在握,说起来名头好听,可内里如何谁能知道?
姜窈这般想着,便唤来听琴,让她留意着外头的动静,饭菜和汤也要放在炉上煨着。
听姜窈吩咐完,裴华玥便笑了起来,小声说道:“姜姐姐还没过门便这般贤惠,看来往后咱们都不必担心六哥了,有姜姐姐在,必定是能把他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姜窈羞恼地轻拍了裴华玥一下,“越来越胡说了。”
裴华玥凑过去,歪头看她:“我怎么胡说啦?六哥如今的心思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怕再过不久,我便要改口唤你一声六嫂了。”
裴华玥越说越来劲,甚至提起了赏灯那晚赢来的两盏灯。
“六哥不是要了一盏吗?可我怎么看到两盏都在姐姐房里?六哥是何时给姐姐的?”
姜窈的脸彻底红透了。
倒不是因着裴华玥这番话,而是想起了那晚裴珏的行径。
她不乐意裴珏大晚上来寻她,便命人紧闭院门和房门。
可裴珏呢,不仅从院墙翻了进来,还从窗户翻进了屋。
姜窈咬牙,裴珏已经从一个冷情郎君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
她冷哼着看裴华玥,原想拿太子回敬她一二,可这无疑是往裴华玥的伤口撒盐,遂作罢了。
姜窈双手叉腰,故作凶狠地道:“敢取笑我,我今儿可不会放过你。”
她一面说,一面去挠裴华玥的痒痒。
裴华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连求饶:“我错了,姐姐可饶了我吧。”
姜窈问她:“以后还取笑我吗?”
裴华玥连忙摇头,却在偏头之时瞧见了站在门口的裴珏。
“六哥救我,姜姐姐欺负我。”
姜窈遂低头看了看两人这会儿的情状——
她还辖制着裴华玥,看起来是像在欺负她一般。
人家兄长来了,姜窈便罢了手。
裴珏噙着笑走了过来,裴华玥立即躲在了他背后,嘟嘴“告状”:“姐姐欺负我。”
裴珏只盯着姜窈,头也不回地对裴华玥道:“看你笑得开怀,哪里有被欺负的样子?”
裴华玥故作不满地跺脚,冲裴珏撒娇:“我哪里笑得开怀了?六哥没瞧见我的眼泪吗?”
“瞧见了啊,那不是笑出来的吗?”
裴珏说得理所当然。
裴华玥:……
虽然这是事实,可亲兄长半点不犹豫地说了出来,可见这心是偏得没边儿了。
裴华玥哼了哼,“六哥偏心。”
裴珏更为坦然地点了头,“是啊,你是今日才知道?”
裴华玥:……
罢了罢了,这家里是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她暗自唾弃了裴珏几下,领着丫鬟出门散步了。
她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此地只余姜窈与裴珏两人。
姜窈指着前院,道:“那里才是你住的地方,你走错了吧?”
春来晚分前院和后院,姜窈与裴华玥自是住后院,前院便暂时充做裴珏的住处兼书房。
裴珏却在院子里坐下了,与姜窈道:“哪里走错了?不过是心之所向罢了。”
姜窈哼了哼,在他旁边坐下,又唤来丫鬟把厨上温着的饭菜端来。
她方才已经与裴华玥一道用过了,便在一旁等裴珏用饭。
她随口问道:“陛下怎的留了你这么久?”
裴珏往常用饭不常说话,与姜窈待久了,倒也习惯了。
“在陛下处并未久留,回来的途中偶遇太子殿下,与他谈了谈北境。”
太子萧恒,姜窈倒是常听人提起,如今来了这围场,又要待上半月,没准儿能碰上。
姜窈:“说起来我与他还沾亲带故的。”
裴珏也知道姜窈与护国公府的渊源,论起来,她是该称太子一声表兄的。
不待裴珏开口,姜窈又问:“都说陛下宠信赵王、冷待太子,这太子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窈口中这两人,一个是储君,一个是最得宠的皇子,寻常妄议不得。
但这是在裴珏面前,她也没有旁的顾虑。
听她问起太子,裴珏的神色又一瞬间的变化,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没说旁的,只笑着道:“是个君子。窈窈打听他做什么?”
姜窈闻言,脸上便泛起了一丝愁容。
她对什么太子、赵王皆没有兴趣,但裴华玥心仪太子,她便想知道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值不值得让裴华玥如此挂心。
瞧见她脸上掩饰不住的愁绪,裴珏停了筷,“在想阿玥?”
姜窈神思不属,闻言下意识点头。
待点完头才反应过来裴珏问了什么,她满目诧异地看着他。
他怎的直接问起了裴华玥,难不成也知道裴华玥对萧恒的心思?
裴珏微哂,“她那点儿心思,瞒得住谁?”
去岁他去延平府之前,曾被裴华玥央着出门陪她选紫檀木的摆件,恰好遇见了太子。
那会儿裴华玥的眼神亮得惊人,裴珏又怎会看不出来?只不过是没点破罢了。
裴华玥是父母最疼爱的孩子,若她嫁入东宫,裴父难不成会对她不管不顾?
可若镇国公府站队,那不仅有违祖训,更重要的是一旦失败,等着镇国公府的便是灭顶之灾。
裴珏很清楚裴华玥的秉性,绝不会因为太子而弃镇国公府于不顾,不会让他们的父亲左右为难。
她一直把自己的心事藏得很好。
姜窈心疼裴华玥,低声问:“真就是半点可能也没有了?”
裴珏睨着她的神色,片刻后微不可闻地道:“若太子能在阿玥成亲前践祚,也不是不可能。”
萧恒登基,镇国公府的嫡幼女入宫为后,自然是可以的。
裴珏说得云淡风轻,姜窈却瞪大了眼睛。
裴华玥快及笄了,最晚会在三年后成亲。姜窈听说皇帝正值壮年,若要在三年内驾崩,除非是意外或人为……
可皇帝九五之尊,发生意外的可能微乎其微,那便只能靠人为。
姜窈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她紧盯着裴珏,一刻也不放过他的神情,却半点异样都没看出来。
姜窈有些气馁。
可饶是如此,她仍猜出了背后的可能,毕竟裴珏说话从不空穴来风。
裴珏深得皇帝信重,他却说了方才那话,要么是他早就与太子有所往来,要么是他知道了太子的某些图谋。
只是不知,到底是哪一种。
迎上姜窈探究的眼神,裴珏勾起了嘴角,笑着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姜窈颇为认真地道:“你就像深不可测的湖水,让人看不清、摸不着。”
裴珏沉吟片刻,徐徐道:“若真是如此,方才我便不会对你说那话。只是前朝之事牵连甚广,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他顿了顿,又道:“只要你想知道的,能告诉你的,我绝不会隐瞒。”
姜窈眼下最想知道的,便是裴珏与萧恒的关系,但她转念一想,这事儿只怕就是不能告诉她的事。
罢了,不问了。
她只道:“希望阿玥真能得偿所愿。”
裴珏抿唇。
他如何不心疼自己的妹妹?只是眼下大局未定,就算裴华玥想去东宫,他也要拦着。
他浅叹了声,却并未再说起此事,而是道:“此番昭华长公主也来了,她最是喜欢唤小辈去她跟前说话,你既与阿玥在一处,也免不了会去。但长公主性情直爽,窈窈若去,莫要过多担心。”
姜窈是知道昭华长公主的,她正是沈纤禾的婆母。
这京城的达官贵人真是不少,姜窈从前在建宁府,哪里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什么公主王妃的?
姜窈:“有沈家表姐在,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又提起了沈纤禾,裴珏便想到她误会他与沈纤禾的事,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暗含的深意,姜窈看得明明白白的,但他却在她气恼之前敛去了笑意,对她道:“若赵王妃要寻你的晦气,你回来与我说。”
赵王妃是昭华长公主的侄媳,昭华长公主便是不喜欢她,看在皇帝和赵王的面上,也会邀她前去。
昭华长公主不会为难姜窈,但若是赵王妃想为难她,昭华长公主也不便出面维护。
况且,裴珏也用不着旁人维护姜窈、替她出头。
姜窈自有他护着。
姜窈借着月色和昏黄的灯光看向裴珏,疑惑地问:“你知道我与赵王妃之间曾有过不愉快?”
其实说是不愉快也不准确。
在护国公府时,赵王妃大概是真想为难她与裴华玥一二,但最后沈纤禾及时出现,把赵王妃给气走了。
裴珏颔首:“我回京后,阿玥便在我面前说了此事。”
姜窈笑了起来,她都能想象得到裴华玥气鼓鼓地去裴珏跟前告状的样子。
姜窈道:“你放心,我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若真为难我或阿玥,我一定告诉你。”
她才不会傻乎乎地跟赵王妃杠呢。
裴珏便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声道:“窈窈真乖。”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他们会有大大大大大进展!
坏消息:我可能要请假,具体要看明天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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