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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回京(三更合一)

  姜窈一踏出书房, 周沂与荣安便紧张地看着她。

  “姜姑娘,您无事吧?”

  这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姜窈笑着摇了摇头,“无事, 还请二位随我去后院。”

  陶氏过世后,她住的院子就被封了起来, 但姜窈仍搬出了些遗物, 全都放在一个箱笼里锁着。

  这些东西不值钱,否则也不可能在她手里放这么久。

  至于陶氏的嫁妆, 那些银票、地契和房契,陶氏早在清醒时就给了姜窈, 剩下的金银器物、古董字画早就被姜庆先和陶氏搜刮去了。

  还有姜家这座宅子, 实则也是用陶氏的嫁妆银子买下的, 姜窈曾想要回来, 但如今她却不想再和姜庆先纠缠这些。

  装着陶氏遗物的箱笼被姜窈放在她自己床榻下,这么些年也没有打开过,上头已积了厚厚灰尘。

  周沂按着姜窈的吩咐将那箱笼拖出来、擦拭干净, 随后与荣安一道退了出去。

  姜窈拿出钥匙打开,翻了翻里头的物什, 都是些陶氏从前把玩过的物件儿还有她翻看过的书籍。

  这些是陶氏留给她为数不多的念想, 她都要带去京城。

  拿上这箱笼,姜窈又亲自去取了陶氏的牌位, 这才与周沂、荣安一道回了客栈。

  姜娇躲在影壁后看着姜窈离开, 愤恨地握紧了右手, 长长的指甲陷入掌心, 掐得她生疼也没放开。

  她的双眸点燃了一簇火, “姜窈, 我不会输给你的。”

  万事都还有可转圜的余地, 眼下就认输,为时尚早。

  ……

  姜窈回到客栈时,裴珏还没回来。因从荣安那里得知他和刘儋是多年好友,姜窈猜到他们只怕是要秉烛夜谈了,便也将他抛在了脑后,一心带着阿梨和阿云两个去街上采买了些船上要用的物什。

  一夜无梦。

  第二日辰时初刻,姜窈在房门外碰上了裴珏。

  他们都已在房中用过早膳,这会儿便要启程去京城。

  姜窈正欲和他说话,他却先她一步离开了此地。

  姜窈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觉得裴珏似乎是有意避着她,待她比平日更冷淡了几分。

  他为人本就端方冷肃,板着脸更让人觉得拒人千里之外。

  不必多想,姜窈便猜到他是因为前日在马车里发生那事,才会如此。

  姜窈心道,裴珏这“贞洁烈女”的神情,倒好像是她占了他多大便宜似的。

  两人之间的氛围格外别扭,直至到了渡口、上了船,随行的人都察觉到了。

  待两人都进了船舱,荣庆便急不可待地扯了扯荣安的袖摆,冲船舱努了努嘴,“这是怎么了?”

  荣安也纳闷儿呢,这两人好好的,怎么就闹起别扭来了?

  他道:“兄长去问问郎君?”

  荣庆连连摆手,“郎君冷着脸就够吓人了,现下还默不作声,更是吓人。我不去,要去你去。”

  谁爱去谁去,他可不去。

  兄弟两个相互推诿,谁也不肯去裴珏跟前触霉头。

  姜窈所在的船舱里,阿梨和阿云把装着日常所需之物的箱笼归置好了。

  二女也觉察出了异样,阿云胆子大些,她试探着问姜窈:“姑娘,您和裴郎君闹别扭了?”

  姜窈摇头,“没有啊。”

  她确实没有和裴珏闹别扭,是裴珏自己要躲着她。

  不过,她不会让这状况持续太久的。

  姜窈冲阿云展颜一笑,“没事别瞎琢磨。”

  她拿出双陆,让阿梨和阿云过去,兴致勃勃地道:“船上不比岸上,咱们也不能四处走动,还有大半月才能到京城呢,咱们得多想些花样解闷儿才是。”

  她所说的解闷儿就是让阿梨和阿云陪她玩双陆。

  阿云嘻嘻地笑着:“奴婢可不会这个。”

  阿梨也摇头,表示她也不会。

  姜窈毫不气馁,继续劝说道:“不会可以学啊,我教你们,很简单的。”

  阿云遂把阿梨推过去,自个儿离得远了些,“那还是阿梨姐姐来吧,奴婢脑子笨,陪姑娘下,姑娘也不尽兴。”

  阿梨失笑,打趣道:“你脑子笨?那我岂不是没长脑子?”

  两人打闹一番,最终还是阿梨坐在了姜窈对面,和她学起了双陆。

  姜窈教得耐心,阿梨学得也认真,很快就掌握了其中的诀窍,饶有兴趣地和姜窈玩起了双陆。

  江南多阴雨天,在江上尤是,入夜后外头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姜窈主仆的说话声、外头的雨声传进了裴珏的耳朵里。

  裴珏本来拿了本书看,可一刻钟过去了,那书也没翻动一页。

  他靠在软枕上、长腿交叠,既慵懒却又泛着贵不可攀的气度。

  他微抿着薄唇,心道他如此心烦意乱,姜窈倒好,竟然还能如此轻松自在地说笑。

  倒显得他过于斤斤计较了。

  罢了,那事本就是个意外,他何需想这么多?

  裴珏吐出浊气,把手里的书扔到了一旁,靠在窗边听雨声。

  雨声嘀嗒,快到亥时了,姜窈那边的动静才消停了。

  船舱面板薄,哪怕下着雨,裴珏也将她那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知道那两个婢女已经伺候她歇下了。

  周围稍稍安静了些,裴珏靠着软枕,听着外头的雨声,竟然也觉得有些犯困……

  船不知行至了何处,除却雨声,竟然传来了阵阵悦耳的丝竹声,在这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兀,却也扣人心弦。

  恍惚间,裴珏看到船舱的门开了。

  姜窈走了进来。

  她与平日里很不一样,竟褪去了大齐的衣衫,穿了一身宝蓝异族服饰。

  裴珏靠在那里没动,眼睛却没离开过她的身上。

  姜窈浓密的青丝绑成了一条辫子,与服饰同色的饰物缠绕在她的额间。

  异族的首饰竟也极衬她,清纯与妩媚并存,天真与娇艳同生。

  往下,是堪堪能遮住雪峰的小衣,她那修长的脖颈、恍若削成的香肩尽数露在外头。越过那小衣,便是她不盈一握的纤腰。

  细得勾人,直叫人想双手掐上,试试能否折断。

  而那细腰上缠着的一圈铃铛更是引人注目。

  铃铛下,是同色纱裤,她笔直的长腿在其中若隐若现,勾魂夺魄。

  这样的姜窈,与和着丝竹声的夜晚格外契合。

  她一言不发,径直走向裴珏,最后在距他五步左右的地方站定,伴着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丝竹声,在裴珏面前翩翩起舞。

  纤腰转动、铃铛声响。

  媚而不俗,眼波流转间自有一番勾人心魄之美。

  一曲舞毕,姜窈的额间已带了薄汗。她露出浅笑,莲步微动,来到了裴珏身侧。

  姜窈面色酡红、娇唇微张,俯在裴珏身前,凑到他的耳边,软言轻语:“郎君,我舞得可好?”

  裴珏喉头滚动,抬手抚上了她的腰窝,指尖轻轻划过,让姜窈一阵战栗。

  他偏头含住姜窈的耳垂,在她耳边呢喃:“此舞甚好。”

  姜窈嫣然一笑,“那……”

  她双眸勾着裴珏,手渐渐往下,握住了。

  裴珏闷哼一声,再也克制不住,掐着她的纤腰,两人调换了位置,将她置于自己身下,他迫不及待地想让她腰间的铃铛声重新响起。

  以另一种方式……

  外头的雨势渐大,来得又急又猛,噼里啪啦地落在甲板上,带来不容忽视的声响。

  而那丝竹声,仿佛要与雨声一争高下,也急促了起来。

  两厢齐下,刺激着裴珏。

  最后一声闷响,他猛地睁开了双目。

  外头的雨还在下,船舱里的油灯还亮着,一切皆如方才。

  裴珏讷讷地看向那扇门。

  那门紧闭着,没有半点开过的迹象。

  船舱里很静,静到裴珏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微微喘息着,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做了那等梦。

  梦里的姜窈大胆又热情,他也不逞多让,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端方持重的左都御史。

  姜窈的腰都快被他掐断了。

  外头飘进来的冷风让裴珏神思清醒了些,中裤里的异样在提醒他,他不仅做了梦,还出了丑。

  裴珏深吸了口气,起身去换了条中裤。

  夜还长着,但因着那梦,直至天亮,裴珏也没有睡着。

  他本就因那日马车上的事在躲着姜窈,昨夜又做了那梦,他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好在昨夜的雨持续到了现在,没人会去甲板上透气。

  裴珏也恰好有理由能待在船舱里。

  早膳和午膳都是荣安送进来的,他知道裴珏不喜人打扰,把膳食送过来后就退了出去。

  一天转瞬即逝,夜幕降临之际,荣安把晚膳送来了。

  “郎君,雨停了,您在这船舱里待了一整天了,不如用过晚膳后出去透透气?”

  “嗯。”

  裴珏放下手上的书,去那方矮桌上用膳。

  他虽生在京城,却没晕船,哪怕昨夜没睡好,这会儿也精神抖擞。

  荣安看他如往常一般用膳,状若无意般道:“好在郎君胃口尚佳,否则若是两个主子都食不下咽,那咱们就有得忙活了。”

  裴珏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这船上就两个主子,听荣安这意思,是姜窈胃口不好?

  裴珏:“她怎么了?”

  荣安叹气:“小的刚才过来时,恰好碰上姜姑娘身边的阿云,和她闲话了两句,这才知道打今儿早上起,姜姑娘就没怎么进食,下午还偷偷哭过一场。”

  裴珏蹙眉,哭了?

  “她哭什么?”

  荣安面露无奈,“这小的就不知道了,不过小的猜想,姜姑娘大概是害怕吧。您想啊,这船每行一刻,建宁府就远一些,姜姑娘对这里的回忆虽不算好,但总归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京城于她而言,就是个陌生的地方,能不怕吗?这两日您和她又闹了别扭,小的估摸着她心里也难受着呢。”

  裴珏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和姜窈闹别扭?这又是从何说起?

  裴珏:“我什么时候跟她闹别扭了?”

  荣安一脸诧异,理所当然地道:“您都不跟姜姑娘说话的,咱们可都看出来了。”

  裴珏:……

  他倒是没想到还闹了这么一出误会。

  “行了,你倒是挺会揣摩她的心思。”

  裴珏喝了口汤,让荣安先退下。

  面前的佳肴突然变得有些不是滋味起来,裴珏停了筷,起身在屋中踱步。

  犹豫了半晌,裴珏还是出了自个儿的船舱,敲响了姜窈的门。

  开门的是阿云。

  “裴郎君?”

  阿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意。

  裴珏没理会她,越过她往屋子里去了。阿云会心一笑,退出去替两人关了门。

  姜窈似乎是没想到他会来,颇为诧异地看着他,等他走近了才屈膝行礼。

  裴珏没看她,开门见山地问:“荣安说你一整天都没用饭?”

  姜窈也离得他远远的,瓮声瓮气地道:“嗯。”

  她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让裴珏左右为难,这荣安还说他和她闹别扭,可她这样子,分明是她想闹别扭。

  他又问:“为何不用?”

  姜窈蹙眉,疑惑地问:“郎君不是不愿意搭理我么?为何又这般关心我用不用饭?”

  裴珏:“我几时不愿意搭理你了?”

  他不过就是想避着她罢了,这和不愿意搭理她怎能一样?

  姜窈娇声哼了哼,“怎么没有?昨儿在客栈,郎君一句话都不与我说。”

  裴珏撑着额,语气无奈:“姜窈,你…”

  “郎君还在因为那日马车上的事不高兴?”

  姜窈打断他的话,直言道。

  她说得颇为坦荡,但裴珏无法坦荡。他过来看她已经是犹豫好半晌后才做的决定,可姜窈一句话又让那被他压下去的异样从心底冒了出来。

  于姜窈而言,那日是个意外。裴珏也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可昨晚……

  昨晚的梦境中,姜窈不仅握了它,还亲了它,甚至纳下了它。

  她在他急切的动作下娇声求饶、泪眼朦胧的模样,还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裴珏微微敛目,片刻后又睁开。

  他站起身,那句“我先走了,你好生休息”尚未说出口,姜窈轻柔的声音便在他耳畔响起——

  “我往后不会胡乱动它了。”

  裴珏回头,眼神复杂地与姜窈对视。

  姜窈似乎看不出他的情绪一般,继续道:“除非郎君允了。”

  姜窈很是“善解人意”,但这话却让裴珏差点呛住,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姜窈…”裴珏神色莫名地看着她,声音带了点沙哑,“不可胡言。”

  “我没胡言。郎君,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想听?”

  说到最后,姜窈已带了些委屈。

  裴珏不懂她在委屈什么,却仍耐着性子回她:“没有。”

  姜窈神色黯淡,“明明在姜家时,郎君还那般护着我,可如今却不愿搭理我。”

  小姑娘委屈巴巴的,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木板,耳垂上的红宝石耳坠轻轻地晃着,裴珏莫名地想起了昨夜梦里的铃铛。

  他移步过去,挑起了姜窈的耳坠,放在两指间把玩。

  姜窈微怔,裴珏似乎有些反常。

  她稍稍偏头,脸颊碰上了他的指尖。

  裴珏双眸沉沉,没避开姜窈,却也没有再更进一步的动作。

  船舱里有些安静。

  “郎君?”

  姜窈轻声唤他。

  裴珏回过神,倏地反应过来,这不是在梦里,姜窈是实实在在地站在他跟前。

  他收回了手,神色淡淡地道:“你别胡思乱想,没有不愿理会你。”

  因他这话,姜窈似乎很是欢喜,一扫方才的委屈和阴霾,试探着问他:“船上无趣,我往后能去寻郎君吗?”

  她眼含希冀之色,裴珏竟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没直接应下,而是问她:“为何要寻我?”

  姜窈理所当然地回答他:“就是想与郎君待在一处。”

  说着,她声音低了下去,“郎君有所不知,这船每行一刻,我的心就慌一分。”

  裴珏闻言,想起了荣安刚才说过的话,他本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才过来寻她的。

  他问:“为何慌?害怕去京城?”

  姜窈点头,“在京城,我举目无亲,唯一可依靠的只有郎君一人。所以,郎君这两日不理会我,我便慌得厉害。”

  裴珏默了会儿,才道:“你别担心,我既带你去了京城,总会护着你的。”

  姜窈眼神一亮,眼眸灿若星辰:“郎君所言当真?”

  裴珏颔首,“当真。”

  依着裴珏的打算,等到了京城,他便会与他母亲乔氏唱一出戏,由他母亲来告诉姜窈,他们并没有婚约。

  但,只要他在一日,便不会让人欺辱了她去。

  “姜窈,”裴珏犹豫了会儿,斟酌着道:“你我的婚约,我此前并不知情,等回京后需问过我母亲。但不管结果如何,国公府都不会扔下你不管。”

  姜窈神色微顿,眼中光彩渐渐散去。

  她转过身背着裴珏,轻咬着下唇。裴珏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他们有婚约?

  可她阿娘绝不会在这种事上骗她。

  她敛去不平的心绪,回眸冲裴珏展颜,“我阿娘不会骗我的,但若真的不是,我也不能厚颜留在国公府。”

  裴珏垂眸,她不知国公府情况,没有想过与她定亲那人已经要另娶他人,没有想过是国公府失信于她了。

  半晌后,裴珏开口道:“别胡思乱想。”

  姜窈浅笑,若她没记错,这是今晚裴珏第二次让她别胡思乱想了。

  她其实也不想胡思乱想,可裴珏的话总是会让人多想几分。

  但这事是她阿娘弥留之际告诉她的,那时她阿娘的神智是清醒的,故而姜窈也并未太把裴珏这话放在心上。

  她想了想,央着裴珏:“郎君先跟我说说国公府都有些什么人吧,让我有点准备,往后也不至于太过出丑。”

  裴珏不担心她出丑,但国公府的事确实应该与她说说。

  他在桌案边坐下,姜窈也跟了过去,给他斟了茶,随后在他旁边坐下。

  裴珏饮了口茶,徐徐与她说起镇国公府的事来。

  镇国公府如今很是显赫,但其实也是才发迹几十年罢了。

  第一任镇国公,也就是裴珏的祖父,与大齐的太、祖是过命的兄弟,跟着他打下了大齐的天下,更是在死人堆里把太、祖皇帝背了出来,数次救他于生死之际。

  大齐建朝后,太、祖皇帝曾欲册裴珏祖父为异姓王,但裴珏祖父坚决不受。

  太、祖皇帝只能作罢,封他为镇国公,世袭罔替,食禄与亲王等同。

  这些荣宠是老镇国公用命换来的,也正因为他常年征战、受过不少伤,也伤及了根本——

  家中妻妾不少,却无一人有孕。

  老镇国公年过四旬,还没有一儿半女,心灰意冷打算到族中抱养一子,谁知此事尚未办成,他的正室竟然老蚌怀珠了,随后诞下一子,也就是裴珏的父亲,如今的镇国公裴崇兖。

  裴崇兖如今也年过五旬了,共有三任正妻。

  第一任正妻难产而亡,留下嫡女裴华玖。第二任正妻生嫡长子裴玢、嫡次子裴珻,后来病逝。

  裴珏的母亲乔氏是裴崇兖第三任正妻,她嫁给裴崇兖前曾嫁过旁人,和离后才嫁进了国公府。

  她比裴崇兖小了一轮,除裴珏外,还替裴崇兖生了嫡三子裴玧、嫡幼女裴华玥。

  当然,除了这些嫡子嫡女外,裴崇兖还有两个庶子、一个庶女。

  曾与姜窈定亲的裴阙,是裴珻的嫡子。

  听裴珏说着镇国公府诸人诸事,姜窈不由咋舌——

  裴家还真是高门大户,人多不说,关系还这么复杂。

  “我已与家中去信,他们已知你之事,你不必过于忧心。”

  说完国公府,裴珏又宽慰了姜窈两句。

  姜窈故作轻松,“我没有忧心,郎君刚才不是说了,你总会护着我的,有郎君这话,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

  船上的日子难熬,姜窈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便时时去缠着裴珏。

  有了裴珏陪着她解闷儿,阿梨和阿云也就松了口气——

  她们可不想再陪着姜窈下什么双陆了。

  裴珏难得有如此清闲的时候,倒也有心情陪姜窈解闷儿。

  船一路北上,十日后到了庐州府,若往后顺遂,再有五、六日便可到京城。

  船在庐州府渡口靠岸,荣安下船去采买些新鲜食物。

  之前的十日里,每到一个重镇,皆是如此。

  “想不想下去走走?”

  裴珏问姜窈。

  姜窈有些诧异,他们的船之前也停过三四次,但裴珏都没有问过她要不要去岸上走走。

  姜窈点头,“想去的,但郎君不是急着回京吗?上岸去会不会耽搁行程?”

  她既想去,裴珏便起身取下了架子上挂着的玄色披风,带着她往外走。

  裴珏:“无碍,早一天晚一天都没什么。天凉,回去换身厚衣裳。”

  姜窈依言回了船舱,但她没换衣裳,只不过也取了件披风。

  裴珏的披风是玄色的,她的是大红色、上面还有一个大大的帽兜。

  她出来后,裴珏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他发现,好像就没有姜窈不适合的颜色。

  无论是清雅的月白还是娇艳的大红,她都能很好的驾驭,一点都不突兀,反而极为相得益彰。

  裴珏的视线太过直白,姜窈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看自己,疑惑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的?”

  裴珏掩饰般轻咳了两声,而后收回了视线,“无事,走吧。”

  现下已是十月末,再过两天就是冬月了,北边有些地界儿已下起了雪。

  庐州府虽还未下雪,但也已经是寒风凛冽,比建宁府冷多了。

  姜窈还从没经受过这样的冷,走了没多久,便拢了拢披风,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裴珏看出她冷了,遂问她要不要回去。姜窈摇头,在船上待了十日了,好不容易能上岸,她想多待会儿。

  她不想回船上,裴珏也没有勉强,只找了人问成衣铺在哪里,带她去置办了一件厚实的氅衣。

  姜窈有些脸红。

  出来前裴珏就让她换厚实的衣裳,她却只加了件披风,这会儿又冷,让他掏银子给她置办了氅衣,倒像是她故意的似的。

  裴珏本想多买两件,却被姜窈制止了,“郎君,不必再破费了。”

  裴珏依言放弃了,“也好,等到了京城再买。”

  姜窈:……

  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不想让人觉得她出来一趟,是为了让裴珏为她花钱的。

  姜窈和裴珏都没来过庐州府,人生地不熟。本就是一时兴起上岸转转,并没有特定想去的地方。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转悠了会儿,夜幕降临之前,裴珏带姜窈去了一家食肆。

  在船上久了,能在食肆里用饭,姜窈的胃口大开。

  裴珏却是一如既往的端方,哪怕是在外面,也规束着自己的举动。

  一桌子的佳肴,每道菜他都不会夹超过三次。

  姜窈一早就发觉了他这个习惯,往日没问过,今儿便好奇地问他:“是这些菜都不合郎君胃口?”

  裴珏摇头,“尚可。”

  姜窈疑惑地道:“那为何不见郎君对哪道菜多用些?”

  裴珏微抿薄唇。

  他自幼如此,即便很喜欢也不会表露出来,入仕后更是时刻注意言行,不让旁人发觉他的软肋。

  吃饭也是如此,再喜欢的菜他也不会多吃。

  只是这其中的缘由,他不欲与姜窈多说,只随口搪塞道:“每道菜都尝尝,不是挺好?”

  姜窈信以为真,没再追问。

  *

  六天一晃而过,京城的渡口已近在眼前。

  裴家的嫡子嫡女们虽不是同母所生,但裴崇兖还在世,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裴家诸人明面上仍是兄友弟恭。

  裴珏此番回京,裴玢等虽未亲至渡口相迎,但遣了大房嫡长孙裴阅、二房的嫡孙裴闻来迎。

  裴阅年二十、裴闻十五,都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郎。

  裴珏带着姜窈下船时,这堂兄弟俩正恭敬地等在渡口,一见裴珏就忙不迭地上前见礼。

  “六叔一路辛苦。”

  裴阅不过比裴珏小四岁,可不知是因为辈分的缘故,还是裴珏性子的缘故,裴阅在他跟前真是服服帖帖的,半分不敢怠慢。

  裴闻是裴阙的同母弟,年纪小些,在裴珏跟前也自在许多。

  裴珏在这兄弟俩跟前站定,和煦地问起了家中众人。

  裴阅道:“长辈们一切都好,侄儿临出门前,母亲正张罗着替六叔接风的事。不过祖母昨日去了京郊妙观寺,还要再过两日才会回京,今晚的家宴便只能缺了祖母了。”

  裴珏颔首。

  他母亲乔氏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妙观寺,说是去礼佛,但实则是去拜祭故人的。

  乔氏常说她这故人于裴珏有恩,往年都要带着裴珏一道去妙观寺,只今年裴珏不在京中,她只能一个人去。

  裴珏:“既然你们祖母不在府中,接风宴就免了吧,本也用不着接风。”

  他既然说不用,裴阅便应下了:“是,侄儿一会儿就告诉母亲。”

  叔侄三人叙完话,裴珏便替裴阅、裴闻介绍起姜窈来。

  “这是姜姑娘,往后便在咱们国公府落脚了。”

  裴珏启程回京时,便已遣人快马送信回京城,对裴崇兖和乔氏言明了要带姜窈回京的事。

  在信中,他只说了姜窈是陶荣谦的外孙女,并未说起她和裴阙曾定亲之事。

  消息传到各房,众人连姜窈是陶荣谦的外孙女都尚不知,只知她是裴崇兖故交的后人。

  裴崇兖是镇国公府的权威,他故交的后人,府中众人不敢怠慢,掌管中馈的世子夫人周氏早就替她收拾了间客房出来。

  裴阅、裴闻早就注意到了戴着冪篱的姜窈了,只不过碍于裴珏在场,他们不好过于放肆。

  裴珏话音刚落,兄弟二人便客气地道:“姜姑娘。”

  姜窈屈膝还礼。

  渡口风大,姜窈虽戴着冪篱,但江风吹来,却仍掀起了她冪篱的一角,露出了莹白的下颌、嫣红的娇唇。

  美人之所以为美人,就算是不露全貌,也能叫人感受到那份美。

  而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若隐若现的窥视,更会让人抓心挠肺,想要一睹真容。

  冪篱被掀起那一角,足以让裴阅、裴闻看出眼前这个身姿窈窕的小娘子是个难得的美人。

  少年人血气方刚,哪怕是不带亵渎之心,但也忍不住多看了姜窈几眼。

  裴珏蹙眉,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姜窈身前,让两个侄子带路。

  裴闻大大咧咧、性子跳脱,或许看不出裴珏那一闪而过的不悦,但裴阅看出来了。

  他在前头带路,心里免不了犯了几声嘀咕——

  看几眼又怎么了?六叔怎的不高兴了?

  裴阅敢想不敢问,老老实实地带着裴珏和姜窈去了裴家的马车旁。

  马车本是替裴珏准备的,但他却径直选了匹马,让姜窈上了马车。

  宽大舒适的马车把姜窈和裴珏叔侄三人隔绝成了两个天地。

  姜窈一直对京城带着未知的恐惧和因陶氏而生的期待。

  她往后就要住在镇国公府,往后的日子还不知是如何的。

  可是,这里也是她生母的故地,她走过的地方兴许她阿娘也去过。一想到这里,姜窈的内心就有种莫名的满足。

  姜窈靠在车壁上不言语,阿梨也安安静静的,只有阿云闲不下来。

  “这里就是京城啊?是比咱们延平府强多了。别的不说,就那渡口的人,就比咱们的多。”

  姜窈忍俊不禁,“这才哪儿到哪儿?等进了城,你怕是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阿云:“姑娘来过京城?”

  姜窈摇头,“我也是第一次来,但曾在游记里看到过。”

  京城的广阔、繁华,岂是三言两语能描绘的?只有亲身至此,才能体会一二。

  渡口距京城的城门需行两个时辰,进了城门,才算是真的到了京城。

  姜窈都不必撩开帘子看,只凭外头络绎不绝的人声,也能想象得出京城的繁华。

  裴珏的祖父是随大齐太、祖打天下的重臣,是太、祖最信赖、倚重的臣子,当年建朝后,太、祖给他赐的宅子就在皇城根儿,与一众皇亲毗邻。

  自城门而入,约莫又行了近一个时辰,外头的人声渐渐散去。

  阿云好奇地问:“姑娘,外面怎么没声儿了?”

  姜窈:“应该是快到国公府了,达官贵人的宅子外,当然不会有商铺、商贩。”

  阿云恍然大悟,接着又紧张了起来,“也不知道国公府的人好不好相处,会不会欺负咱们是外乡来的。”

  姜窈也不知道国公府众人性情如何,虽说既来之则安之,但心里仍免不了打鼓。

  镇国公府在皇城边的永兴巷,这巷子里一共三户勋贵,除了国公府外,住的都是皇亲。

  一户是太、祖的幼子宁王,另一户是太、祖爱女靖安大长公主。

  这两人是当今皇帝仅存的皇叔、皇姑,一向极得皇帝的敬重。

  永兴巷有这么三户勋贵在,巷口的守卫都比旁的多些。

  几乎是甫一进巷口,姜窈就感受到了京城顶级勋贵带来的压迫感。

  在她的忐忑中,马车停了。

  姜窈倏地攥紧了双手。

  马车门被人推开,裴珏冷淡的那张俊脸出现在姜窈眼前。

  她以往觉得裴珏冷,但这会儿却因为他这张冷脸而安了心。

  裴珏说了,不管如何,他都会护着她的。

  姜窈深吸了口气,提着裙摆下了马车。裴珏在马车外接她,在她下去时虚扶了一把。

  “别担心。”

  两人凑近时,裴珏低声说道。

  他这话更是安了姜窈的心。

  她抬眸看向裴珏,同样低语道:“有郎君在,我不担心。”

  两人的小动作没人看见,裴珏带着她出现在众人眼前。

  刚才渡口人多,姜窈戴了冪篱,但这会儿还戴,就会惹人不快了。

  她的真容被裴阅、裴闻看到,兄弟俩眼中皆露出惊艳之色。

  裴珏见状,脸和语气都冷了几分,“都站着干什么?进府。”

  裴阅先回过神,跟在裴珏身后进了国公府。

  姜窈为了不露怯,一路上都不敢多瞧这府中之景,只微垂着头跟着裴珏走。

  约一刻钟后,几人到了一处厅堂。

  裴家的二房一家还有裴珏的同胞兄长裴玧一家都在外任职,不在京中,这国公府里除了镇国公夫妇二人,只住了四房人。

  裴家人虽多,但男人们现下都还在府衙里当差,府中只有女眷和小郎君们。

  这会儿在厅堂里等着的,是世子夫人周氏、三夫人梁氏、四夫人俞氏、裴珏的亲妹妹裴华玥以及孙辈的四姑娘裴嘉仪。

  裴华玥比姜窈还要小两岁,今年才十四,和裴嘉仪站在一处,比起姑侄,更像是姐俩。

  周氏是个端庄大气的美妇人,她掌管中馈多年,持重之外又有常人不及的精明。

  见了裴珏,周氏顿时满脸堆笑,连亲儿子裴阅都被她撇到了一边,殷切地对着裴珏嘘寒问暖。

  “我见六弟仿佛瘦了些,”周氏蹙眉,“我一会儿就吩咐厨房,这些日子多给你补补。”

  裴珏对她颇为客气,“长嫂费心了。”

  周氏关心裴珏,梁氏和俞氏也不甘示弱,三言两语地问了起来。

  几个嫂子轮流关心了裴珏一番,裴华玥和裴嘉仪就亲亲热热地去和裴珏说话了。

  裴嘉仪是周氏亲生女儿,平日里就亲近裴珏,近两月不见六叔,连道想他了。

  周氏在旁边笑,“你六叔舟车劳顿,一会儿还要进宫面圣,你别缠着他。”

  裴珏连道无碍。

  一家子略说了几句话,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姜窈身上。

  周氏惯会做人的,温和地拉过了姜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而后笑着道:“这就是姜姑娘吧?真真儿是个标致的美人,叫人一见就喜欢。”

  姜窈垂眸做害羞状。

  刚才裴家人在与裴珏说话,她便安静地站在一边,这会儿周氏与她说话了,她才按裴珏的吩咐依次请了安。

  周氏:“好孩子,你是父亲故交的后人,就是咱们国公府的贵客,你只管住下,缺什么就跟我说,千万别客气。”

  姜窈听了她的话,顿时有些疑惑,周氏怎的说她是镇国公故交的后人?

  她下意识地朝裴珏看去,见裴珏并无异色,便知这事他也是知道的。

  姜窈遂暂且放下了心中的疑惑,屈膝道谢。

  周氏笑:“母亲这两日去礼佛了,等她回来,再带你去拜见,她肯定也喜欢的。三弟妹、四弟妹,你们说是吧?”

  周氏说着,回头看了梁氏和俞氏两个妯娌一眼。

  俞氏还好,她是庶子媳,没什么话语权,自然是周氏说什么她就附和什么。

  但梁氏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了。

  她紧跟着打量着姜窈,她怎么越看越觉得这姜姑娘像陶氏呢?

  姓姜……

  梁氏抿唇,这姑娘该不会就是陶氏的女儿吧?她跟着裴珏进京是为何?难不成是为了她儿子裴阙?

  作者有话说:

  小裴:总有一天,梦境会照进现实的吧?

  亲妈:也,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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