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周末愉快

  安吉拉·克莱顿听见了一声惊骇的尖叫, 那让她猛地清醒了过来。

  她有一瞬间的懊恼,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走神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地左右看看,想要找到那一声尖叫的来源。

  多萝西娅·格兰特站在她的身边。她们都在拉米法城的公立图书馆门口。

  “让开!”她们听见一声大叫, 下意识侧头望过去。

  然后安吉拉喃喃说:“我真是疯了……”

  浓重的黑暗之中, 他们望见火把、望见从下水道井盖里涌动出来的淤泥与……与什么?

  “这么多虫子。”多萝西娅厌恶地说。

  她与安吉拉同时叹了一口气,然后举起了手中的时轨。

  她们知道, 就在不远处的街区, 以及更远处的城市, 人人都在战斗,为了未来、为了家人、为了生存、为了——黎明。

  “……我们距离黎明还有多久?”格伦菲尔一边飞快地制作着魔药, 一边问安奈林。

  安奈林·莫尔被派到格伦菲尔这儿, 帮忙制作魔药,同时将成品魔药传递出去。安奈林瞥了一眼时间, 然后说:“十个小时。”

  “这可不短……”格伦菲尔喃喃说, “魔药能送到需要它们的人手上吗?”

  他瞥见发生在历史学会门口的战斗, 然后又下意识将目光收了回来。但那一幕已经定格在他的大脑之中。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他又摘下了帽子,露出额头上的两根虫须。

  “哦, 该死。”格伦菲尔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翠斯利看见这一幕也会发疯的。安奈林, 闭上眼睛,把窗帘拉上。”

  “……把那该死的下水道井盖关上!”埃里克·科伦斯听见自己的大吼声。

  “我们过不去!”达雷尔·霍布斯回答了他的要求,“那些虫子……虫人……人虫……就是那玩意儿,太多了!”

  埃里克咒骂了一声。

  “不要被那些虫子碰到,它会污染我们, 让我们一瞬间发生变异。”一个轻柔的女声说。

  “克拉丽莎?”埃里克问, 一边利用无形的仪式力量杀死了一只——管他什么, 一只虫子。

  “是的。虫子,注意虫子。来自第二走廊的消息。他们已经确定了。”克拉丽莎·伯尼回答说。

  “……调查员们已经确认了?”班扬骑士长不可思议地说,“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这种变异居然可能会在一瞬间发生?”

  “所以请告知骑士们,班扬。他们可能掌握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污染……或者污染源。”凯瑟琳·金西扣上了自己盔甲的锁扣,“走吧,多米尼克,有些教堂要守不住了。”

  她侧头望了望窗外,火光、尖叫与血色。隔了片刻,她说:“事情比我们想象得要更加糟糕,得尽快阻止这种渎神的行为。”

  “……这是渎神!”格罗夫纳气愤地大叫着。

  “所以我们要合作。”他的对面坐着两个男人,约瑟芬·莫顿和——如今的那位康斯特大公。而后者说,“我们没有时间了。”

  “派出你的卫兵吧,大公阁下。”格罗夫纳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冷酷,“我们已经无暇等待夏先生的回复了。”

  “……夏先生?!”福雷斯特大叫着,“你现在指望夏先生从天而降,把你救出去?听着,历史学会门口的启示者都快发疯了——诺兰·赫斯特,我看你也疯了!”

  赫斯特院长露出了一个绝望的表情:“我就不该今天来历史学会,我只是想提醒他们……”

  “提醒什么?提醒今天将会有一场战斗?”福雷斯特冰冷地笑了起来,“抬起你养尊处优的屁股,去战斗,蠢货!”

  “……去战斗!”朱尔斯·汉斯声嘶力竭地说,他站在戴恩法庭的大厅正门,目光颤抖着望着外边成群的——可怕的变异生物,“我们只有战斗这一条路可活!”

  他的身边有许多人,但是一抹影子首先冲了出去。

  “我想从一开始,战斗到最后。”科林·莱恩低声说,“而我的影子可以禁锢这些虫子。”

  “……恶罪使徒的影子可以禁锢这些虫子。”伯妮塔·阿斯顿女士飞快地说,“我们需要更多的恶罪使徒,或者,让人们现在就去学习这种仪式。”

  “格雷斯先生并不同意,那存在风险……”

  “他不同意也没有用!”阿斯顿女士厉声说,“现在,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前线!”

  “……前线。这是一场战争。”霍雷肖·德怀特喃喃说,“我可以……为家族……重新争取一份荣誉。我需要……”

  最后,他只是想到了一句话,“霍雷肖,守住这扇门。”

  “门。”霍雷肖低声喃喃,“我知道了,首先要确认这些虫子的来处。”

  “……来自于哪里?!”奥尔登·布里奇斯表情狰狞地说。

  他的面前,布里奇斯家族的仆人绝望地说:“下水道,先生。我们拦不住了,那已经涌进了房子里。”

  奥尔登呆怔了片刻——他曾经拒绝过这种污染,而那群人狞笑着,却反而放过了他。或许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么一天……人类全都会变成虫子!

  “……房子里全是虫子!”阿尔瓦·吉力尼大叫着,“我们得离开这里!爸爸,我一早就跟您说过了,我们应该听那位诺埃尔教授的话,宁愿去教堂……”

  “安静点,阿尔瓦!”有人制止了他的大叫,带着一种轻微的绝望,“外面也全是虫子。我们没法离开这里。”

  “而且,你祖母的心脏病发作了,她吓坏了。”阿尔瓦的母亲颤抖着说,“我们需要一位医生。”

  “……医生!”洛伦佐·格兰瑟姆大叫着,他赶忙想要扶住艾特利教授。后者今天在拉米法大学主城堡的办公室里加班,所以来不及回家,只能在这儿迎接虫子的侵袭。

  “不要碰他!”切斯特·菲茨罗伊医生大声地阻止着,他大步走过来检查着艾特利教授的情况,然后松了一口气,“只是被那些虫人的武器划伤了。”

  “虫子和虫人不一样?”洛伦佐惶恐地问。

  “虫子和直接被虫子污染的人,这两类拥有传播污染的能力。”切斯特说,“二次污染的虫人暂时没有污染能力。”

  洛伦佐点着头,喃喃自语地重复着切斯特的话。

  “你手里拿着什么?”切斯特突然问。

  “命运纸牌。主厨牌。”洛伦佐虚弱地说,“我上一次赢了,靠着这张牌,所以将它当成护身符……这一次,我们能赢吗?”

  切斯特沉思了片刻,突然说:“主厨牌的攻击能力是什么来着?”

  “火。”洛伦佐茫然地回答,“因为主厨总是出现在厨房,所以这张牌用火来攻击。”

  “……这些虫子怕火。”安东尼娅·卡明冷静地做出了这个推断。

  “唉,真倒霉,只是来出版社聊聊新书,结果碰上虫灾。”梅纳德·戴夫斯愁眉苦脸地说,“怎么会有这么多虫子?”

  “闭嘴吧梅纳德,”阿维德·诺顿没好气地说,“同样是侦探小说家,你怎么不能像卡明女士那样,推理出这些虫子的弱点?”

  梅纳德语塞片刻。

  多琳·卢卡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然后低声说:“它们怕火,怕光,但也会在阴影笼罩的范围之内平静下来。”

  “……所以我们只有两种选择。”卡罗尔·豪斯曼冷静地做出了总结,“要么利用火和光激怒并且杀死这些虫子,要么利用影子暂时将它们禁锢住。”

  “或者,双管齐下。”富勒夫人轻描淡写地说,“抓住它们,然后,杀死它们。”

  其余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将这个结论告诉前线吧。”卡罗尔疲惫地说,“普通人那边怎么样了?”

  “西城那边比我们想象中更好一点,许多藏身暗处的启示者都挺身而出了。”一人回答,“至于东城,在短暂的慌乱之后,现在也慢慢控制下来了。

  “另外,往日教会那边出了很大的力,他们的教堂庇佑了许多普通居民。公国的卫兵也已经出动了。”

  “但是他们的目的不可能仅仅就只是这样。”卡罗尔喃喃说,“现在时间已经临近零点了。”

  “……快十二点了,卡洛斯,还有演员们,你们都该休息一下。”海蒂女士低声说。

  兰斯洛特剧院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平静。演员们在隔音效果奇佳的表演厅的舞台上,自顾自进行着排练。他们一遍又一遍地上演着加兰小姐的梦中冒险。

  “不,我们不能停下来。”加兰却突然说,她的声音仍旧年轻稚嫩,带着些许的疲倦,但是她又努力露出了一个真诚柔软的笑容,“我想做到最好。我们……可以做到最好的。为了那个美好的结局。”

  其余年长的演员们都敬佩地望着这个小女孩。

  而加兰却看着阿克赖特。

  隔了一会儿,她伸出小小的手,说:“阿克赖特先生,我们合作?”

  阿克赖特茫然地凝视着她——加兰小姐的故事中的主角,以及那个最大的坏蛋——然后他笑了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了……加兰小姐,合作愉快。”

  他含含糊糊地说,几乎没让其他人听明白。随后,这暂时中止的剧目继续上演。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结局——梦中冒险的结局。

  那个完美的、漂亮的结局与收尾。

  某一刻,阿克赖特突然停了下来,他望向了那堵墙壁,视线仿佛能穿透墙壁,望向兰斯洛特剧院之外的世界。

  卡洛斯·兰米尔不耐烦地问:“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那是什么!”

  ——往日教会中央大教堂。

  整座城市仿佛在一瞬间停滞了、沉寂了。虫子与虫人蜂拥而至,在夜幕中翕动着鼻翼,闻见了新鲜而稚嫩的血液的味道。

  但它们前进的脚步又突然停住了。

  纳尼萨尔·布莱恩特面无表情,独自一个人站在那儿。黑夜中闪烁的火光照亮了他小小的身影。

  他喃喃自语:“虽然那个所谓的父亲是个蠢货,但是,他还是愿意让我活着的。”他拿出了那张纸牌——生命牌,然后低声笑了笑,“我活着,我在这儿,所以,教堂里的其他人也会活着。”

  他猛地抬起眼睛,盯着面前成群的虫子和虫人,一字一顿地说:“给、我、滚、开!”

  “……滚开!”安东尼·费恩大叫着,推开那些挡住他的人,然后连滚带爬地去到了自己的母亲身边。

  “艾琳!艾琳!”伯特伦搂着自己的妻子,慌张地大叫着。

  “没什么事。”艾琳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只是被划出了一道小伤口。别担心。”

  她又赶忙望向了安东尼。

  他们正在往日教会的一间教堂里。刚刚来自外面的攻击让窗户破碎了,玻璃片乱飞,她就是为了让安东尼躲开一块锋利的玻璃,才会让自己被割伤。

  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的孩子,确认安东尼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安东尼瞪着自己的母亲。

  “你哭了?”伯特伦突然问。

  “我才没哭!”安东尼带着哭腔大叫着。

  旁边传来稀稀落落的笑声。那让紧张的氛围稍微松弛了一下。但当他们望向周围,看到那些碎裂的玻璃、又听见外面层出不穷的尖叫与虫子嗡嗡声,他们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雕像,碎了。”突然地,有人喃喃说。

  所有人都望了过去。每一间往日教会的教堂里,都拥有着安缇纳姆的雕像。刚刚来自窗外的攻击,让这里安缇纳姆的雕像倒了下来,彻底粉碎。

  他们都望着这一幕,还有那一地的碎石块。有人低声哭了起来。他们心中产生了一种显而易见的不祥的预感。

  有人喃喃说:“像是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一样。”

  “……世界会有毁灭的一天吗?”哈尔·戈斯低声喃喃。

  “不。”赫德·德莱森低声颤抖着说,“他们只是疯了……暂时疯了。”

  在拉米法城外更加更加遥远的地方,在无烬之地的比德尔城,人们同样遭遇了攻击。或许这里的攻击没有拉米法城的情况那样疯狂,但是,这里的情况更加五花八门。

  因为时差的关系,这里才入夜不久,许多头顶怪异植物或者花朵的人们走上了街。他们攻击着所有能够看到的人类。

  “我们要怎么办?”年轻的哈尔几乎绝望地说。

  赫德沉思了片刻,然后坚决地说:“拿起你的武器,男孩,我们别无办法,只能杀死他们!”

  “……杀了他们!”加勒特·吉尔古德大叫着。

  “把他们的腮剁下来当下酒菜!”另外一名水手的说法更加粗鲁,引来了其他人的嘲笑声。他们也已经战斗了好一会儿。

  加勒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暂时停了下来。他的目光遥遥望向城市的另外一方,也或者说,世界的另外一端。

  他低声喃喃:“不知道教授那边怎么样了。”

  “……不知道拉米法城怎么样了。”阿方索·卡莱尔烦恼地说。在无烬之地的西面,这里太阳还未落下。时近傍晚,他在昏黄的落日光芒中焦躁地走来走去。

  安格斯·凯斯站在一旁,拍了拍阿方索的肩膀,低声说:“别太担心,相信教授。”

  “我当然相信教授!”阿方索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是在想……如果我能帮上忙就好了。”

  “……请帮帮我。”埃米尔·哈里森说,“帮我把那一块拿过来。”

  一个孩子听话地去做了。

  “你们在做什么?”纳尼萨尔返回了往日教会中央大教堂的中殿,还来不及得意自己驱赶走了那些虫子与虫人,就望见了这奇怪的一幕。

  一群孩子——都是被一些贵族家庭或者商人家庭,送过来获得庇佑的——他们正围在那倒塌的安缇纳姆的雕像旁边,似乎拼凑和寻找着什么。

  “你知道瑰夏吗?”埃米尔问,“我们都知道。”

  “我当然也知道。”纳尼萨尔说。

  “那么,你知道拼图吗?”埃米尔仔细地比对着自己手中的碎石块,然后松了一口气——找到了。他说,“现在,我们只是面对着一个大一点的拼图而已。”

  “……他们要将安缇纳姆——安缇纳姆的雕像,拼起来?”侦探乔恩啼笑皆非地听闻这个消息。

  伊丽莎白·霍西尔点了点头,她刚刚从中央大教堂那边过来,带来了属于那边的最新消息。

  她的面孔上带着些许笑意,说:“那群孩子挺有创意的,不是吗?或许安缇纳姆会很高兴他们这么做的。”

  “我猜是的。”乔恩嘟囔了一句,然后他的表情很快变得严肃起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教堂的守卫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严格,即便是中央大教堂。”伊丽莎白回答说,“格罗夫纳低估了这一次攻击的烈度。

  “下水道?”乔恩吃了一惊,“但我们之前不就已经检查过了吗?”

  “所以,恐怕只有吾神才知道他们躲藏了多久。”伊丽莎白说,“或许,从十四年前。”

  乔恩呆怔地望着她。

  “在那个家伙离开拉米法城的时候,这些人或许就已经藏身其中了。”

  乔恩陷入了沉思之中,便说:“那么,其他建筑呢?”他停顿了一下,“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要清扫这群虫子,然后……”

  “……堵住下水道!”迪兰·玛帕多少有点不耐烦地应付着西城居民的询问,因为她已经无数次回答了这个问题,仅仅因为她的地图商店是这附近的醒目地标。

  “但是,有虫子,我们根本没法过去。”一人颤抖着说。

  “用火烧!”迪兰说,她的瞳孔中透露出一种冰冷与讥讽的色彩,“记住,你们平时怎么对付这群虫子的,现在就怎么对付。它们只是虫子,顶多就是数量多一点而已,别害怕!”

  “……所以,虫子终究是虫子。”杰罗姆·兰米尔语速缓慢地说,“普通人的力量可以对付,甚至不会受到污染,而启示者的力量则会稍微高效一些。”

  “的确。”尤金妮亚·比尔德说,“只是需要……足够彻底,确保杀死了每一只虫子。另外,还得想个办法解决那些污染。”

  “或许这可以交给我们尊敬的西列斯·诺埃尔教授。”兰米尔狡猾地说,与对面的女商人共同露出一个微笑,“到时候,我们可以合作,女士。”

  “不愧是你,兰米尔先生。这时候还想着赚钱。”尤金妮亚翻了个白眼,她有些忧心忡忡地望着外头,并且说,“得先解决这一切。”

  “……这一片已经扫干净了。”赫尔曼·格罗夫稍微松了一口气,他望着十月集市的拱廊街区,又问,“刚刚救出来的那几个人怎么样?”

  “我们没法跟他们沟通,他们吓坏了,而且,他们似乎是堪萨斯人。”赫尔曼的同伴耸了耸肩,“等会堪萨斯语的人过来再说吧。”

  “堪萨斯?”赫尔曼费解地说,“而且,谁会堪萨斯语……哦,琴多先生。”

  琴多·普拉亚的身影出现在街角,他几乎浑身是血——虫人的血。他并没有去杀虫,那有点大材小用了,所以,他一直在杀那些虫人。

  他利用幽灵观察着城内的情况,同时嫌恶地擦拭着自己的手。虫人的血也给人一种粘稠的感觉,仿佛虫子一样。他真的觉得这群阴影信徒疯了。

  待在下水道、和虫子为伍,甚至让自己变成虫子……他们的脑袋真的还好吗?

  等暂时擦干净手,琴多才从衣领扯出一根链子。链子上悬挂着他的婚戒。在动手之前,他提前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他心满意足地吻了吻自己的戒指,仿佛隔空亲吻了他心爱的神明。

  但是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怔了一下。

  因为,透过戒指,他突然发现,西列斯的位置实际上离他并不远——他是说,梦境泡泡内外,他仿佛与西列斯并肩而立,共同凝望着面前的建筑。

  十月集市的拱廊街区。

  *

  “我等了您挺长时间。”

  那道声音慢条斯理地说,带着苍老、带着衰败,带着平静而悠闲的冷酷,又或者更多深沉的情绪。他站在黑暗笼罩的一个隐蔽的角落,那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者。

  “我也花费了挺长时间才找到你。”西列斯回答,“望见这幅杰作,你会感到愉快吗?”

  “我愿意将其称为……《火光中的拉米法城》。”那人轻声说,“祂将用蛛网笼罩那些画作……哦,尘封于阴暗角落的画作,被世人所遗忘、被世界所抛弃。”

  西列斯微微眯了眯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到些许的诧异,但他若无其事地将这种情绪掩盖了起来。

  他们的周围显得十分平静,因为这座城市中的所有人——甚至于所有生物——都睡着了,只除了他们两个。

  如果在梦境泡泡之内,西列斯可以很容易找到这个家伙。但是正因为他没有出现在梦境泡泡之中,所以西列斯不得不花费一段时间来寻找这个男人。

  最后找到他的地点,甚至令西列斯感到了意外。

  在十月集市的拱廊街区的侧方路口。

  琴多那边将三个幽灵留给了西列斯,其中一个幽灵通过人偶提示了西列斯,告知这里有活人——未曾入睡的活人。

  于是他找到了他——埃比尼泽·康斯特。

  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位……康斯特公国曾经的继承人见面。老实讲,他对这人的生平已经十分了解了,但是,在第一次见到埃比尼泽的时候,他也还是仔细地打量了这个男人。

  埃比尼泽·康斯特如今看起来十分苍老。当然了,不能因此而小觑他,但是,他的确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步入暮年的老人。

  十四年前,他离开康斯特公国、前往米德尔顿。彼时的他可能意气风发,但是,十四年过去,他的目光反而如此平静深沉,几乎让西列斯有点意外了。

  阴影信徒成功在即,为什么埃比尼泽·康斯特反而毫不激动?

  “愿意与我这个垂垂老矣的家伙,一起在拉米法城凌晨的街道上走走吗?”埃比尼泽突然说,“当然,不要带上你那些幽灵。”

  他点了点头,便说:“当然。”

  “……我年轻的时候,是个十分心高气傲的人。”埃比尼泽说,他们一起在道路上行走着,保持着一个安全但疏远的距离,“我并不觉得我会信奉神明,我甚至十分讨厌安缇纳姆。”

  “但最后你还是发生了改变。”

  “我救了那个女人。”埃比尼泽自顾自说,“我救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刚刚生下孩子的女人。她请求我去看看那个泥碗。我呢,顺手用那个泥碗喝了水。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不是吗?她不该请求我,我也不该喝水。但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我的大脑——出现了意外。”

  西列斯瞳孔微缩。

  他怎么也想不到,埃比尼泽·康斯特之所以成为阴影信徒,会是因为这样的情况。

  “后来我明白了,因为那个女人不想活了。她爱的人死了,所以她也打算死。但是她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哦,被爱情冲昏了的头脑终于想到自己的职责了——她要将那个泥碗交给往日教会。

  “我猜测这就是她打算做的事情,只不过她当时没这个力气去做了,所以她只能拜托我。她可能想要我先去确认一下那个泥碗的情况,然后就让我将那个泥碗带去往日教会。

  “……但那中间出现了一些差错。我被污染了。然后呢……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先生。”

  埃比尼泽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说:“我们还有最后的时间。如果您有什么想问的,我乐意为您解惑。不管怎么说,您发明了‘复现自我’的仪式,那可真是天才般的创意。”

  最后的时间?西列斯微怔,他感到些许的警惕。

  另外,埃比尼泽特地在这个时候提及“复现自我”的仪式,是为了什么?

  福勒斯特当初倒是因为受到这个仪式的帮助,所以乐意跟西列斯提及自己知晓的信息。但是……难道埃比尼泽也祛除了自己受到的污染?

  他们暂且停下了脚步。

  他们已经走到了阿瑟顿广场,不远处,往日教会中央大教堂依旧矗立着。在梦境中,那栋建筑已经毁了。但是在现实,这里还是完好无损的。

  埃比尼泽像是赞叹了一声,他说:“在您的力量的影响之下,我都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了。”

  西列斯更加感到一丝古怪了。他产生了一个猜测,但是他觉得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深想。他只是问:“那么,我首先想问的一个问题是……约瑟芬骗了你什么?”

  “哦,年轻人的好奇心。”埃比尼泽说,“有时候会是致命的。”

  他的语气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攻击性,但是西列斯能听出来。他不置可否地说:“任何事情都是利弊共存的。”

  埃比尼泽像是流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他说:“那很简单。”

  西列斯凝神听着。

  “她说,祂想得到这个世界,为了得到祂想要的东西。”埃比尼泽缓慢地复述着这个说法,然后流露出了一丝冷笑,“多么可笑!”

  西列斯微微皱眉,他其实没明白埃比尼泽为什么会如此愤怒,毕竟——这话难道不对吗?

  不过,埃比尼泽的言下之意却显得十分清楚。

  “当时,祂选择了联系约瑟芬。”西列斯确定地说。

  “因为她的灵魂足够强大。”埃比尼泽低声笑了起来,带着十足的冰冷与讽刺,“所以,最不虔诚的信徒得到了最好的奖赏。”

  “……所以,是约瑟芬转述了祂的要求。”

  “她说了九句真话,和一句半真半假的话。”埃比尼泽说,“我们做到了前面那些事情,却在最后失败了。”

  在黑夜中,西列斯望见了埃比尼泽那双几乎疯狂的眼睛。

  “……因为祂不是要得到这个世界。祂是要吞食这个世界。”埃比尼泽喃喃说。他的目光望着头顶的夜空。

  在沉寂的拉米法城的映衬之下,星空显得更为寂静。

  那是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当人们仰望星空的时候,他们想象其他的星球上生活着与自己相仿的生命。但是,那只是人类以自我为中心的傲慢。

  凭什么其他存在非得关心人类的死活呢?

  “……祂也将吞食你们。”西列斯语气依旧冷静地说。

  但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出错。那种异样感并不是虚假的——那种违和感。

  阴影信徒,不,确切来说,埃比尼泽·康斯特,他的确……

  “……我们本来有另外一种选择。”埃比尼泽猛地望向了西列斯,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有那么一瞬间,西列斯几乎以为自己正望着一双昆虫的复眼。

  但是当他稍微眨了眨眼睛之后,出现在埃比尼泽身上的变异就仿佛消失了一样。埃比尼泽自己好似全然没有察觉。

  他说:“我们本来可以……不选择这种方式。”

  “对费希尔世界来说并没有差别。”

  “但对我们来说可有着天大的差别!”埃比尼泽几乎愤怒地说。他喘了一口气,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西列斯语气冷淡地说:“一种,你们不必死;另外一种,你们也得死。”

  他感到一丝好笑,唇角扯出了些许冰冷的弧度。

  “但是,祂未必愿意。”西列斯客观地说,“只是你一厢情愿地如此认为。”

  他思考着,意识到那的确是一个岔路口。

  “阴影”将自己的意图告知了祂的信徒,但祂偏偏挑选了一个——不那么虔诚的信徒。祂显然是希望成为费希尔世界的神明,然后利用这种办法去寻找“命运”。

  但是在约瑟芬将这个目的转述给其他的阴影信徒的时候,她选择了一个十分取巧的说法,她说祂想要“得到”这个世界,而非“吞食”这个世界。

  这种说法让阴影信徒们十分激动,仿佛他们终于被他们信仰的神明关注。可是,直到最后,他们才会意识到,他们自己也会死——也将死在这个时刻。

  或许普通的阴影信徒会十分愿意被“阴影”吞食,但是,埃比尼泽·康斯特并不愿意。瞧瞧他那个说法——“污染”,他将“阴影”的力量斥为一种污染。

  很难说这是否与“复现自我”的仪式有关,又或者是埃比尼泽本性如此高傲,又或者是埃比尼泽受到欺骗、意识到自己大祸临头的愤怒。

  他终究产生了二心。

  他可能无从反抗、也来不及反抗了。一切的行动都已经准备周全,他们已经开始了那个计划,再没有回头路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为什么埃比尼泽·康斯特会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欺骗?

  西列斯沉思了片刻,然后说:“你为什么要选择杀死杰瑞米·福布斯?”

  埃比尼泽像是猛地喘了一口气。他突然说:“您还真是好奇心旺盛啊,不是吗?”

  西列斯冷淡地注视着他。

  埃比尼泽毫不在意地说:“不过,您猜得没错。让我来用这最后的时间给您讲个故事吧,相当漫长的故事,但您说不定已经了解其中的某些部分了。”

  西列斯并没有回答什么,不过他的确意识到,埃比尼泽再一次强调了“最后的时间”。所以他们的时间的确是不多了。

  此外,西列斯之前藏拙的做法似乎颇为奏效,至少埃比尼泽好像并不太了解西列斯这边的调查进展。

  埃比尼泽露出了一个讥讽的微笑:“那天是周三的晚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为了交易会的那场……谋杀未遂,过来谢罪。”

  在寂静空旷的深夜,仿佛只有埃比尼泽的声音回荡在城市之中。

  埃比尼泽说:“他犯了一个错误,所以,他得想办法挽回这些损失——我告诉他,他得证明自己的价值,这样我才不会惩罚他。

  “所以他说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马戏团,这反而让我更加恼火了。

  “去年,在我们内部的会议上,我们听闻了有人上报马戏团的相关事情。我有点感兴趣,就让菲尔莫尔家族找个机会来近距离观察一下。

  “那个时候我已经打算回到拉米法城了,所以我当然得找菲尔莫尔家族,看看他们的能力,不是吗?但他们却没能瞧出任何名堂来。

  “当然,稍微有一个意外之喜,因为他们在挑选马戏团的时候,上报了一份名单,而我注意到——那个独特的名字,阿克赖特。

  “我可是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啊。让我再一次想到了……菲茨罗伊·阿克赖特。我突然开始怀疑约瑟芬这个女人当初的说法了,她说她的孩子的父亲就是菲茨罗伊·阿克赖特。

  “但我当时就在米德尔顿,我知道这位……曾经的米德尔顿的大主教,拥有多么强大的威望。我开始怀疑她欺骗了我,但我当时以为只是在那个孩子的事情上。

  “于是我让菲尔莫尔家族去负责调查这个问题——从往日教会的名单下手。他们失败了,然后,在马戏团上,他们又遭遇了一个失败,他们没看出马戏团的力量有什么特殊的。

  “……您知道的,失败与失败联合起来,那总令人扫兴。”

  埃比尼泽在这个时候停了停,露出了一个轻微的笑容。

  而西列斯只是不置可否地继续听下去。

  埃比尼泽又说:“杰瑞米大概是瞧出了我的恼火,所以他赶紧说出了第二件事情,妄图挽回自己的价值。但是他太年轻、太慌张,以至于他说漏了嘴。

  “他说,他将格雷福斯家族的某样东西拿了过来,这样我们就不必担心哪天被追责。他以为我看不出他的犹豫和他的背叛,但我没表现出来,因为我想知道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我问他究竟拿了什么,他说,是当初菲尔莫尔家族帮助格雷福斯家族进行那个计划的时候,为后者提供的一些帮助。

  “在格雷福斯行动的时候,菲尔莫尔家族将剧院区的一条街道交给了这个家族。

  “……愚蠢,真是愚蠢,不是吗?菲尔莫尔家族总是如此愚蠢,他们大概以为,因为格雷福斯家族做地产生意,所以他们也只能在地产上帮帮忙。

  “格雷福斯家族管理着那条街道——康斯托克街。这条街道上所有的住户,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向格雷福斯家族提供一笔费用,管理费、道路保养费、修理费、公共基金……随便用什么称呼。

  “杰瑞米从格雷福斯家族那边拿到的那一叠文件,又交到了我的手上。哦,您以为我没有看到,是吗?事实是,我的确看到了。

  “所以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笔迹,在兰斯洛特剧院的相关单据上。

  “然后我突然意识到——一个怀孕的女人!她怎么会出现在兰斯洛特剧院?她是为这个剧院做事!可一家剧院怎么会雇佣一个怀孕的女人?

  “一旦意识到约瑟芬·霍西尔与兰斯洛特剧院的关联,事情就变得清晰明朗多了。

  “康斯坦丁家族很乐意为我提供一份兰斯洛特家族的成员名单,反正这个家族如今已经销声匿迹。大概是因为家族最后的后代在三十四年前的那场混乱中死去,所以他的长辈不久之后也撒手人寰了。

  “所以,事情就显得十分明显了。只有那唯一可能的名字——科吉歇尔·兰斯洛特。她可怜的、早逝的丈夫的家族,曾经拥有着这个剧院。

  “约瑟芬·霍西尔、科吉歇尔·兰斯洛特、菲茨罗伊·阿克赖特……切斯特·菲茨罗伊、阿克赖特……他们都对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一无所知!

  “那能勾起一些久远的记忆。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在意识到约瑟芬的说法并不简单、并不诚实之后,我就想了起来。

  “十四年前,我们曾经讨论过马戏团的问题。一个无烬之地的负责干活的人提及过马戏团的力量,然后约瑟芬说,‘得了吧,祂想要得到这个世界,而小丑怎么可能得到这个世界?’

  “每一次每一次,当有人提及马戏团的力量,这种说法就出现在我的大脑之中。我是如此地信任她!

  “……可她其实就是在讥讽我,她认为我像是一个小丑!”

  说到这里,埃比尼泽猛地停了下来,并且拼命地喘了两口气。他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即便在这黑暗浓重的夜晚,那苍白也无法再遮掩了。

  隔了一会儿,他终于平静下来,他说:“……最后,我当然不能食言。我只能杀死杰瑞米·福布斯,因为这个蠢货并未表现出自己的价值。事实是,他几乎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西列斯默然望着埃比尼泽。他低声说:“听起来十分悲哀。”

  “……您知道吗?其实您也差点将事情搞得一团糟。”埃比尼泽突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阴冷的、得意的笑容,“那孩子走进米奈希尔博物馆的时候,那幅画可让他相当意外啊。”

  西列斯微怔,在一瞬间明白了埃比尼泽是在指什么。

  是他替换的,画家利昂的最后一幅画。

  那是梦境的力量的结晶,是虚实相生的物品。埃米尔曾经接触过一个类似的东西——那个魔方。

  ……换言之,这东西就可以成为,埃米尔的“复现自我”的仪式的时轨。那幅画与那个魔方的本质是一样的,尽管埃米尔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个孩子的表现太明显了。他原本浑浑噩噩,受到可怕的污染。但是他一碰上那幅画,那污染好似完全消失了一样。他挽救了自己的命运,哦,真可惜。

  “……所以,是我隐藏了这一点!您也有疏忽之处!”

  埃比尼泽这么说,但他的表情却有一种扭曲的、割裂的怪异感,好似这话并不是他原本想说的。

  他甚至又补充了一句,以某种冷笑的语气:“你该感谢我这一点。”

  西列斯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倒是产生了一个猜测,因为埃比尼泽这样的行为好似帮了他。但是,那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西列斯“算无遗策”的形象。

  换言之,就仿佛西列斯并未拥有命运的力量一样,他也有疏忽的地方,是埃比尼泽这个“背叛者”帮忙掩饰了这个问题。

  ……对于“阴影”来说,这就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证据,证明“命运”并不在埃比尼泽那儿。

  埃比尼泽·康斯特做了一个伪证。

  ……不,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命运的巧合,他的意思是。

  埃比尼泽不可能知道“命运”就在西列斯这里。他之所以掩盖了那幅画的真实情况,是因为他不想让“阴影”成为神,是因为他不想被吞食、他不想死,所以他放任那些画作出现问题。

  在那一刻,他做出了这个选择,几乎等同于背叛“阴影”。

  而他如此得意洋洋,是因为他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西列斯的疏漏;他不敢将真实想法透露出来,是因为他不敢直接将“背叛”的事情言之于口,而想要将一切推到西列斯的身上。

  可事实上,命运将一切都囊括其中。

  ……不知道为什么,西列斯突然感到一阵可笑。

  看看他们都在对付什么样的敌人!

  一个轻信的神明,和一个自大的信徒?

  他真的很想问问面前这个男人,问问他——你真的知道“阴影”是什么样的存在吗?

  他更想问问“阴影”,问问祂——你真的不看看你所轻视的这些人类,究竟都做了什么?

  ……西列斯暂时失去了和埃比尼泽交流的想法,他保持着沉默,将注意力短暂地转移到梦境泡泡中,去查看人类战斗的情况。那基本上还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孩子们想要将安缇纳姆的雕像拼起来的做法,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可抑制的愉快,他被这群孩子的做法打动了。那甚至让他沉重的心情都稍微缓和了一些。

  此外,他也尤为关注了一下兰斯洛特剧院,注意到排练依旧在一刻不停地上演着。

  在西列斯沉默的这片刻功夫,埃比尼泽脸上傲慢得意的表情更加浓重。

  他甚至笑了起来,说:“我们都达成了我们的目的,不是吗?”

  西列斯回过神,凝望着面前这个男人——注意到他的苍老、颓唐,以及他的色厉内荏。在过去一段时间里,西列斯郑重其事地对待着埃比尼泽·康斯特,认为他是阴影信徒中难得的理智的人。

  ……或许的确是。可是,他不够虔诚、他拥有弱点。

  西列斯突然说:“我想和你打个赌。”

  “哦,一场赌局。”埃比尼泽低声说,“我知道您在洛厄尔街32号曾经的做法。现在,您又想这么做了吗?为了拖延时间?”

  “关于生命的赌局。”西列斯不为所动地继续说下去。

  埃比尼泽的表情突然变了变。

  “你觉得你真能活下去吗?”西列斯突然问,“在你的同伴已经变异成这样的时刻?况且,你的背叛在祂的眼中,就如同杰瑞米的背叛在你的眼中那般明显。祂会乐意放过你吗?”

  埃比尼泽的表情逐渐扭曲了起来。他的眼睛又开始闪烁、变幻不定。西列斯略微警惕地往后退了退。他甚至有一刻功夫思考着是否要给埃比尼泽一个判定。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会一起死。”埃比尼泽·康斯特大笑了起来,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变成了复眼,另外一只眼睛充满了血丝,还冷冰冰地、疯狂地瞧着西列斯。

  而西列斯干脆利落地否认了他的想法:“不,你们会死,而我们不会。”

  埃比尼泽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将眼睛瞪得如此之大,那并不仅仅是因为痛苦或者惊讶,但下一瞬间,他的眼眶便裂了开来。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一瞬间从他的身体里弥散开来。

  “因为……”西列斯却低低地笑了一声,他漆黑的瞳孔倒映着拉米法城摇曳的火光与无形的蓝色光辉,也倒映着从埃比尼泽破碎的身躯中溢散出来的黑雾。

  他依旧镇定自若地说:“因为,世界站在我的身后。”

  【意志+1。】

  【你需要进行一次意志判定。】

  【意志:99(+1)/100,成功。】

  【这是来自世界的馈赠——您得到了这个世界的认可,守密人,所以,这个世界甘愿将您认作神明,让您在这一刻拥有对抗外神的能力。

  【这是命运的转折点、这也是命运的终局。在这一刻,这个世界、这个文明,终于迎来了一线曙光。黎明纪,我们的新纪元!】

  那一瞬间的感觉是十分奇妙的。西列斯几乎不自觉睁大了眼睛。

  在那一瞬间,埃比尼泽·康斯特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彻底笼罩了、覆盖了,又仿佛是让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

  夜色如此浓重,他说不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这一刻没有戴上【阿卡玛拉的眼镜架】,他却能看见,更加浓重的黑暗、比夜晚更加黑暗的黑暗……那可怕的黑暗。

  他好像头一回——头一回,如此清晰地望见“阴影”的模样。那好似是一只蜘蛛,又好似是别的什么虫子;好像仅仅只是普普通通的黑色雾气,又好像一个光点外其他所有的黑暗。

  “命运……在你这里?”

  一缕黑色的雾气飘到了他的身边。他听见那个“东西”说,那声音中带着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沉重而不可思议的威势。

  他想,对方真的在说话吗?

  不,似乎也不是,那只是有什么东西——他的灵魂——将这位外神的意思以他能够理解的方式,进行了转换和翻译。

  如果他未曾成为神明,如果他的意志未曾达到100,那么他的灵魂根本无法承担这句话的分量,他将一瞬间被压垮。

  那也就是他曾经十分担心的事情,也是他唯一担心的事情。

  而现在,情况并不一样。他受到了世界的承认与安缇纳姆的庇佑,所以他不再需要担心这件事情。他只是露出了一个轻轻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的话语无法被这团黑色的雾气理解,想了想,便随手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八瓣玫瑰纸。

  他将其叠成了一个纸飞机——原谅他,他真的不知道其他的折纸办法了——然后很自然地在纸飞机的前头吹了吹气(地球人的习惯),然后才将其投到了那团黑色雾气身边。

  他想,这么一来,八瓣玫瑰纸可能就真的将会成为神明的乐园了,“阴影”作证。

  他说:“不在我这儿。”

  “……这就是……你的……乐园……”

  “纸张的世界,真实与虚幻交织的力量。”他顿了顿,又说,“这无法容纳‘命运’。你很清楚——这是人类的发明。”

  “人类……”那缓慢的、仿佛粗糙沙哑的声音中,似乎带上了一丝轻蔑。

  祂从不认为“命运”与人类有什么关系。

  他眯了眯眼睛。尽管不出所料,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望了望天边。天就要亮了。

  对方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思考,像是在观察,像是在揣摩。这短暂而沉默的片刻功夫,几乎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命运’不在这个世界。”最终,祂得出了一个结论。

  每一句话、每一个纸飞机,都会耗费一张八瓣玫瑰纸。他身上也没几张,但是他还是耗费了一张纸,询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你想追逐的那个更高的层次,并不符合你最初的预期?”

  那黑色的雾气已经漂浮了起来,摆脱了埃比尼泽的身体的束缚。临走之前,祂不耐烦地留下了一句话:“至少我付出了行动。”

  这话几乎有点让西列斯感到意外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这位神明——如同人类一样。

  不过,他也没有时间与“阴影”做出更多的交流。就在这一刻,在天边出现第一抹深紫色的光辉的时候,西列斯仿佛骤然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像是画纸撕裂的声音。

  ……“阴影”的乐园。

  祂迫切地要离开,所以决定轻装上阵,扔下了属于这个世界的许多神明的力量,在无垠的神明宇宙中继续去寻找祂的目标——祂的“命运”。

  此外,祂恐怕也永远不可能回来了。祂已经踩进了西列斯给祂设置好的陷阱之中,尽管祂自己都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西列斯又听见无数人的惊叫声。

  那发生在梦境泡泡里面,一些虫子仍旧在飞舞着,但虫人却突然炸开了,如同埃比尼泽·康斯特一样。那血水铺了一地,甚至从下水道里奔涌而出。

  西列斯不为所动地注视着那一幕。他想到,这一切其实比他想象中更加简单,他甚至没去担心梦境泡泡的安危。但是……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他想。

  “阴影”的傲慢就注定了祂永远不可能得到“命运”。因为命运,从始至终,都是人类的命运。

  他们要做的,从约瑟芬·霍西尔到西列斯他自己,只不过是让“阴影”永永远远不要意识到这一点,同时,尽可能保证少量的伤亡。

  他们做得不错,尤其梦境泡泡的存在,让一切的损失都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那些损毁的建筑将损毁得不那么彻底,至少还保留着基底;那些已经死了的人其实只是昏迷,夜色中其他人都没注意;那些变异的人只要进行一个“复现自我”的仪式,就能恢复原貌……

  虚幻的力量总能化实为虚、化虚为实;而真实的力量在这个时候帮上了忙,让一切终究变为真实。

  ……西列斯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他在决定那些更改——什么要由梦境变为现实,什么又应该永远停留在梦境之中。

  在安缇纳姆的雕像问题上,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保留其真实的模样。安缇纳姆的本体始终停留在费希尔之镜中,那些碎掉的小雕像并不会影响大局,况且现在“阴影”已经离开。

  此外,孩子们花费了一晚上的时间,已经将中央大教堂的那座巨大雕像拼凑完整。他的确认为,安缇纳姆会很喜欢这个创意,以及这些孩子们的努力。

  不管怎么说,人们可能会惊讶于一些人的死而复生,可能会在未来几天里对下水道保持一种敬而远之的的情绪,如同格雷森事件结束之后……

  但是,人们当然,也会满怀欣喜地迎来这个黎明。

  雾中纪401年,10月20日,周六的黎明时分。

  人们醒来了。

  ……琴多正一脸不耐烦地和其他人说着什么。看得出来他其实很想离开那儿,去做点别的什么,比如去找西列斯,但是其他人的问题那么多,他只好耐着性子敷衍他们一下。

  突然地,他眸光微动。那双翠绿色的眼眸快速地瞥了自己手上的戒指一眼,然后四下张望起来。

  其他人仍旧想问什么,但是被卡罗尔温和地劝走了。

  终于,那双翠绿色的眼睛找到了他想找的人。西列斯就站在街角,不远处还残留着虫子的尸体和阴影信徒的尸体。但西列斯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若有所思。

  他侧身站着,一如既往地穿着他那身服服帖帖的西装,并且佩戴着八瓣玫瑰胸针。

  他显得安静而无人注意。不过他注意到了琴多的目光,于是侧过头,那张向来平静、内敛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轻微的、温和的笑意。

  天边亮起了暖橘色的晨曦。天光仿佛骤然劈开了黑暗,然后温柔地照在了他的面孔上。

  琴多呆望了片刻,然后大步朝西列斯走过去。他迫不及待地拥抱了西列斯,有点想说什么,但是最后他只是说:“我们成功了。”

  他吻了吻西列斯干燥的唇瓣,安静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又说:“感谢您把我的衣服变干净,这样我才能无所顾虑地拥抱您。”

  西列斯失笑,他低声说:“即便你脏兮兮的,琴多,你也可以拥抱我。”

  “但我才不舍得。”琴多嘟囔了一句,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便问,“埃比尼泽·康斯特呢?”他还想亲手杀了这个家伙。

  西列斯说:“他背叛了‘阴影’,被‘阴影’杀死了。”

  琴多愣了一下,既是因为埃比尼泽的选择,也是因为他的死亡。他不禁悻悻然,说:“‘阴影’居然抢走了我的猎物。不过……算了。”他笑了起来,然后又眨了眨眼睛,说:“祝您周末愉快。”

  “周末愉快。”西列斯微微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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