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当场翻车

  有一阵窒息般的沉默在甜品店中蔓延着。

  这一天的天气相当不错。应该说, 时间毕竟已经来到了八月份,拉米法城的居民将迎来久违的烈日。人们晾晒着衣物被子,在阿瑟顿广场旁的林荫道漫步。

  这灿烂的阳光、这闲适平静的上午、这充满了甜腻奶油香气的甜品店。当然了, 没人能想象, 会有人在这种地方,轻轻巧巧地提及自己的死亡。

  抛开小丑的身份不谈,如果有人只是这么提及自己的死亡,那么人们恐怕会觉得他是个疯子;如果加上小丑这个身份, 人们大概会觉得他果真是个疯子。

  但如果算上西列斯所知道的这些信息, 那么, 这死亡的预告听起来就不太像是开玩笑了。

  在原本的跑团剧本中,小丑的确有可能被叛教者哈姆林杀死, 后者在脸上涂抹油彩, 假扮成小丑, 因而才能够逃出拉米法城。

  但是, 如今叛教者哈姆林已经被往日教会抓获,小丑的命运理应发生了改变。

  ……为什么他仍旧以为自己将被拉米法城内的某人杀死?

  不,应该说, 为什么他会有这种认知?

  西列斯正思考间, 海蒂已经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她说:“就是这样……我不敢相信。可无论怎么问他,他都只说这一句话, 就好似……

  “……我不知道您能不能察觉到这种奇怪的感觉。往常, 我会是那个装神弄鬼的人, 我不能否认。人们希望从星图上得知自己的命运, 至少是一个方向;我有时候就会给出一些似真似假的信息。

  “我不知道我是否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启示……那些信息有时候显得真实、有时候显得莫名其妙。当我现在回忆起这段记忆的时候, 我甚至觉得我那个时候受到了污染。”

  她苦笑起来。

  西列斯怔了一下, 他说:“您认为, 阿克赖特是被占星师误导了?”

  “至少这情况很像。”海蒂说,“不一定是占星师,也可能是别的人。无烬之地总会出现这种奇奇怪怪的人,尤其是在驿站。我想,阿克赖特即便真的遇到一个,也不足为奇。

  “而小丑这样的人……您知道,人们会乐意捉弄他。因此,有个人欺骗他,说他得去一趟拉米法城,等待某个人杀死他……这种事情说不定就会发生。

  “人们只是找个理由让小丑离开而已……只是找个理由让他出丑,这就是‘小丑’存在的原因。”

  西列斯明白了海蒂的意思。

  小丑阿克赖特是个疯疯癫癫、傻乎乎的家伙。

  在有油彩的时候,人们还会因为他小丑的身份而保持一些距离;但是在他的面孔干干净净的时候,人们恐怕只以为他是个好欺负的蠢蛋。

  而过去一段时间里,随着马戏团的分崩离析,小丑自然不再是小丑了,即便他仍旧拥有着这份力量。

  因此,海蒂推测有人刻意戏弄阿克赖特,用这种像是预言或者噩兆的说法吓唬小丑。但阿克赖特却将这话当真了,并且的确不远万里来到了拉米法城。

  ……海蒂的这种推测倒也不是不可能,在过去一段时间里,阿克赖特究竟遭遇了什么,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但是……

  西列斯又看向了小丑。

  在他们交谈的这一段时间里,阿克赖特又低下头,用勺子吃起了蛋糕。

  他的吃法相当令人不安,他首先用勺子将看起来精美漂亮的蛋糕彻底捣碎,变成古怪的、像是一团泥浆一样的东西,然后才慢慢地从中间开始吃。

  他的确一点儿也不浪费地吃完了,但这种吃法又让人觉得不舒服。

  “为什么是拉米法城?”西列斯像是低声呢喃,又像是在询问着阿克赖特。

  不过阿克赖特并没有回答,海蒂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海蒂只能联想到她自己,犹豫了一下,便说:“或许,是有人知道我在拉米法城,所以才故意跟阿克赖特说起这里?”

  西列斯默然片刻,注意到阿克赖特仍旧一言不发。他迟疑了一下,便说:“阿克赖特,你之前见到过夏先生吗?”

  阿克赖特猛地放下了勺子。他缓慢地抬头,望向了西列斯,然后歪了歪头,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微笑,是那种能让人看清他所有牙齿的微笑。

  他说:“是的。”

  海蒂不明所以地问:“谁是夏先生?”

  这的确是一个好问题。

  他们在这里提及的夏先生,是过去的安缇纳姆或者过去的球球,还是,未来的西列斯?

  西列斯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甚至不能表现出自己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时间的谜题是任何人都难以破解的。

  他其实更倾向于过去的安缇纳姆或者球球。无论如何,既然他曾经从阿克赖特手中接过那张纸牌,那就意味着此事已成定局。

  有什么局面,需要未来的他将这张纸牌交给过去的阿克赖特?

  他的想法不由得偏移了一下。

  阿克赖特在这个时候又说:“他,让我,来到这里。”他嘿嘿笑了一声,“我喜欢这里。”

  “什么?”海蒂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又望了望西列斯,“等等,这个夏先生究竟是谁?你们都认识他吗?”

  “稍等,女士,我会为您解惑的。”西列斯说,“……阿克赖特,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阿克赖特想了一会儿,像是要从他贫瘠的、混乱的记忆之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最后他想了起来。

  他说:“之前……海蒂来找过我。”

  “那是三四月份的事情。”海蒂低声在一旁补充说。

  阿克赖特继续说:“在那之后,我就到处走……不小心迷路了。夏先生,就出现了。他给我指了个方向,然后说我需要去那里、去拉米法城。”

  “……他说,有人可能会在那里杀死我。”阿克赖特慢慢说,“而这可能将是我的宿命。如果我想改变这一切,那我就得前往拉米法城。

  “但是,即便我来到了拉米法城,也可能一切都无法挽回。所以,我得抱着必死的决心……我必须来到拉米法城。”

  海蒂睁大了眼睛,她低声喃喃说:“这话可不像是阿克赖特说出来的。”

  “是夏先生的话,海蒂。”阿克赖特说,他又露出了一个笑容,“夏先生……这么对我说。我就记住了。”

  西列斯又问:“除了这个,他还跟你说了别的什么吗?”

  阿克赖特想了一会儿,就说:“他还说,如果我来到这里的话,我就可以为米基报仇。”

  海蒂吃惊地说:“但是米基……”

  她的话停住了,然后露出了一丝苦笑。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西列斯也沉默了片刻。

  阿克赖特就说:“没有更多了。”

  ……夏先生让小丑来到拉米法城。西列斯心想。而夏先生的话,听起来相当……令人困惑。

  显然,夏先生是了解真相的,也包括跑团剧本的内容在内。

  因此,在叛教者哈姆林已经被逮捕的情况下,夏先生为什么要对阿克赖特这么说?为什么他说小丑将被某人杀死?

  除非……

  西列斯怔了片刻,然后果断地将自己的思绪转移到别的地方——如果这个夏先生真的就是未来的自己,那么他总不可能破坏他自己的计划。

  至于为马戏团团长米基报仇的事情,这一点反而好理解一些。

  毕竟,如果阿克赖特来到拉米法城,那就意味着八名跑团角色齐聚于此,他们恐怕将要共同对付“邪神”了,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而守密人知道。

  西列斯陷入了片刻的沉思。海蒂也一样。

  而阿克赖特看他们两个都不说话了,便问:“海蒂,我可以,再吃一个吗?”

  海蒂心烦意乱地将自己面前的蛋糕碟推给了阿克赖特。于是阿克赖特兴高采烈地又一次用勺子将蛋糕捣碎,一点一点吃了下去。

  海蒂便叹了一口气,她转而说:“所以,教授,能告诉我真相了吗?”

  “夏先生,”西列斯顿了一下,他声音很低,确保不被其他人听见,“他是安缇纳姆的代行者。”

  海蒂愣了一下,她看起来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隔了片刻,她才回过神,她看了看正傻乎乎吃蛋糕的阿克赖特,有点怀疑地问:“可是,阿克赖特有什么值得这位……夏先生亲自接触的?”

  西列斯摇了摇头,他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关于阿克赖特,你还知道更多信息吗?”

  海蒂皱了皱眉,思考了一阵:“……我只知道,他在来到马戏团的时候,就已经疯疯癫癫的了。”

  “那时候他几岁?”

  “十几岁?”海蒂不太确定地说,她问阿克赖特,“你来到马戏团的时候几岁?”

  阿克赖特愣了一下,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同样不太确定地说:“十几岁?”

  海蒂沉默片刻,然后摇了摇头:“算了。他的记忆总是不太清楚。”

  “女士,我记得您是被马戏团收养的?”西列斯问,“阿克赖特是类似的情况吗?这样的情况多吗?”

  “多……也不能说非常多。”海蒂说,“您知道,我们一直停留在黑尔斯之家。有不少孤儿,可能是探险者遗弃在驿站的孩子,也可能是父母都死在某次探险中的孩子……总之,这样的情况不少。

  “但是,很多时候并不会轮到马戏团来收养。一些酒馆旅馆餐厅的老板,他们很乐意收养这些孩子;另外,那些冒险团们,也会过来挑选拥有启示者资质的孩子。

  “只有那些不被重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他们才有可能被马戏团收养。即便收养,成为占星师、小丑,或者魔术师、驯兽师,甚至于团长,也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过程。

  “很多孩子只是在马戏团内部做些杂活,他们不能说真的参与到马戏团的工作和演出里。”

  西列斯沉吟片刻,便说:“但是,您刚刚说,阿克赖特是来到马戏团之后不久,就成了小丑。”

  “是的。”海蒂点了点头。

  “……那在他之前的那位小丑呢?”

  之前他们解决星图问题的时候,海蒂曾经介绍过自己的身世。她同样是在小时候就加入了马戏团,被当时马戏团内部的占星师带领着学习星图与占卜知识。

  在那位老占星师死去之后,海蒂才继承了马戏团占星师的职务。

  ……所以,小丑呢?

  一个马戏团不可能没有小丑。在年轻的阿克赖特出现之前,马戏团内部肯定已经拥有一位小丑。但是在海蒂的描述中,这位之前的小丑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海蒂的表情中流露出了一丝迷茫。她仔细想了一会儿,然后不怎么确定地说:“他似乎是……死了。应该是。”

  “您不记得更多了?”

  海蒂就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她摇了摇头:“我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记忆如此模糊……那个小丑仿佛消失在我的记忆之中了。

  “但是我对他没有什么印象了。在阿克赖特来到马戏团之后,阿克赖特就成了新的小丑,他做得不错,人们也对之前那个小丑毫无留恋……

  “……真不可思议,我的确记得这个人,但是我对他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我不记得他的名字、长相、事迹、声音……什么都不记得!”

  海蒂露出了十分吃惊的表情,她很快就意识到这种情况实际上相当熟悉:“就像是您之前让我去调查的那位……那位,德莱森先生一样!我的确知道这个人,但那是模模糊糊的,像是影子一样!”

  西列斯也流露出些许的意外。

  他的确想到了这位前小丑的存在,但那只是为了了解更多关于阿克赖特的信息。不过,他似乎误打误撞发现了一个对方的疏漏。

  “阴影”的信徒,相当明显。他想。

  不过……会是谁?

  一个相当顺理成章的可能性出现在西列斯的大脑之中:那会不会就是年轻时候的德莱森先生?

  这位“阴影”的信徒、赫德·德莱森的叔祖父、德莱森家族的“干活的人”,似乎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待在无烬之地的黑尔斯之家,隐姓埋名,成为这群旧神追随者的触角。

  阿道夫·德莱森曾经说过,他在年轻的时候与自己的这位兄弟见过一面,当时这个德莱森就戴着帽子,那似乎是这群“干活的人”的标志。

  ……年龄。西列斯心想。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年轻时候的德莱森待在黑尔斯之家,他想要找到一个恰当的身份来收集信息,同时也不引起人们的怀疑——马戏团的小丑,这不是一个很合适的选择吗?

  更关键的是,小丑还可以用油彩遮挡自己的五官。这一点相当重要,这可以更进一步方便他隐藏自己的身份。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德莱森可能无力继续担任小丑了。

  这位神秘的德莱森先生,是赫德的叔祖父,而阿克赖特是在十几年前来到马戏团的;在那个时间点,这个德莱森可能已经四五十岁了。

  这个年纪,再继续担任马戏团的小丑,他可能就要吃不消了。他衰老的身体不再灵活、不再强壮,这个职业不再适合他了。

  因此,他说不定就借着阿克赖特的到来,摆脱了小丑的身份,转而在黑尔斯之家中另寻了一份工作。

  可能是守门人、可能是巡逻者。无论如何,年老时候的他来做这份工作,就合适得多,同样也不会引人注意。

  这个推断的一个相当重要的前提是,西列斯不认为在同一家驿站中,这群人会安排多个隐藏身份的“干活的人”。

  无烬之地是一个庞大的区域,驿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像冒险团、村落、高尔斯沃的城市,那都是人流量相当大的地方。

  换言之,如果这群人想要确切地把握一些信息,那他们恐怕会选择广撒网;就算要多派些人,像比德尔城这样的大型城市,也是更加合适的选择。

  有德莱森在黑尔斯之家待着,这已经完全够用了,没必要多派人手——再者说,他们真的有这么多人手吗?

  费希尔世界相当相当大。黑尔斯之家只是无烬之地的一个小部分,而无烬之地又是费希尔世界的一个小部分。如果在黑尔斯之家就派上不少人,那么其他地方又需要多少人?

  基于年龄与时间的演变、基于对“阴影”的信徒人数的猜测,西列斯倾向于认为这个神秘的前小丑,就是那位神秘的德莱森先生。

  不过他还是试图确认一下自己的推测,他便问海蒂女士:“这位之前的小丑,他戴帽子吗?”

  海蒂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她想了一会儿,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似乎是这样的……我会留下这个印象,是因为,阿克赖特刚刚来到马戏团的时候,他也经常戴着帽子。

  “我唯一记得的是,有人似乎对我说,这是阿克赖特从之前那名小丑——不是确切的指向,是那种模模糊糊的含义——从他那儿学来的。然后又隔了一段时间之后,阿克赖特就不再戴帽子了。

  “……阿克赖特,你还记得这事儿吗?”

  海蒂的问题让阿克赖特想了一会儿。很难说那张苍白的、含糊犹豫的面孔上流露出的表情,是否算得上“思考”,但他的确想了一段时间。

  然后他点了点头,他说:“是的……是的。我当时喜欢戴帽子。是学别人的。”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自己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叹一口气。

  如果德莱森真的就是前小丑,那这就带来了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德莱森对于“阴影”的信仰,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到了阿克赖特?

  阿克赖特极高的灵性和极低的意志,是否有可能来自于此?

  海蒂迟疑了一下,然后问:“您询问这个问题是因为……?”

  “我之前请您调查的那位德莱森先生,”西列斯简单地回答,“似乎就有这个戴帽子的习惯。据我所知,这是某个神秘组织的部分成员的象征。

  “而这个神秘组织……正是我、夏先生、以及更多人——我们正在对抗的对象。他们信仰着一位邪恶的神明,并且打算对拉米法城做点什么。

  他三言两语将他们正在做的事情解释清楚,但也让海蒂目瞪口呆。

  阿克赖特歪了歪头,有点奇怪地嘟囔了一句:“神秘……神秘组织?”

  海蒂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西列斯,隔了片刻,她说:“我几乎以为您在说什么小说里的故事,但是……”她停顿了一下,很轻地说,“但这是真的,是吗?”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真的、真的。”阿克赖特在一旁说了一句。他又开始吃第三个蛋糕,金属勺子与陶瓷餐盘碰撞的声音相当令人不安。

  海蒂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的语气逐渐坚定下来:“我明白了……教授,您这么说,是因为您也需要我们做点什么吧?”

  “的确有一些事情需要你们的帮助,不过……”西列斯顿了一下,“主要是拉米法城。”

  海蒂专心地听着。

  阿克赖特瞧了瞧他们两个,就也假装自己认真听着。

  西列斯思索了片刻,便说:“我们现在不确定那群人究竟打算在拉米法城做什么,但是他们的目标相当明确。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在拉米法城做好准备,迎接他们的到来。

  “我正在寻找一种可能的方法,让我们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方便一些。不过那还需要更多的实验……总之,请您先拿着这个。”

  西列斯将一枚八瓣玫瑰胸针递给海蒂。

  阿克赖特疑似大智若愚——其实他该记得的东西都记得,不是吗?但这种事情是没法确定的。在这个关头,西列斯需要的就是确定性。

  因此,既然阿克赖特和海蒂都待在兰斯洛特剧院,那么只给他们一枚胸针就够了,并且他更倾向于将这枚胸针交给海蒂。

  至于卡洛斯·兰米尔那边,西列斯还不确定是否有必要和他讲清楚神明、旧神追随者这些问题……或许和他的父亲联系一下是更加合适的选择。

  之前西列斯定制胸针的时候,一共定制了三十枚;除却他、琴多、十五个学生之外,胸针还剩下十三枚。前天上午他给了格伦菲尔一枚,现在就是第二枚。

  海蒂接过胸针,若有所思地望了片刻,然后她说:“这是……身份的象征?”

  “……有很多种可能。”西列斯说,“我不得不考虑最坏的情况……如果我们失败了,那么我们需要一道最后的保险措施、一个确认彼此是否可信的办法。

  “这枚胸针就是一道防护屏障。在某个可能的时间节点,或许你们只能相信持有这枚胸针的人。

  “……当然,这只是最糟糕的可能性。我们未必会触及这种可能性。在此之外,这枚胸针也可以作为彼此联系时候的凭证。

  “除了这枚胸针,可能还会有实时联系的工具、以及一个中转地点。我之后会用其他办法来通知这些事情。”

  海蒂静静地听着,然后她微微笑了一下:“我明白了。教授,这是一份邀请。”她望了望窗外,看到热闹的广场与灿烂的阳光,隔了片刻,她呢喃着说,“……守卫这座城市的邀请。”

  西列斯也笑了一下,他说:“的确如此。”

  他想,“阴影”的信徒之所以会盯上拉米法城,恐怕是因为这里是安缇纳姆的诞生地(默林镇是拉米法城下辖的一个镇子),同时也因为这里足够庞大、足够混乱,足以让他们浑水摸鱼。

  而西列斯的想法则是,他想在这座城市里铺上一层网。或许无人可以逃脱命运之网的捕获。

  “……而您呢?”海蒂敏锐地问,“您要去做什么?”

  西列斯默然片刻,便说:“其他的什么……或许。”

  海蒂不太满意这个遮遮掩掩的答案,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她看了看一旁的阿克赖特,便说:“既然您这么说,那么夏先生让阿克赖特来到拉米法城,是因为这里有什么需要他做的事情?

  “……我不太明白,有什么事情会需要阿克赖特?”

  “我暂时也不清楚。”西列斯说,“或许……是因为那位德莱森先生?”

  但是,这位神秘的德莱森先生大概率是死了。

  既然德莱森家族都将因为五月份的失败而付出代价,那么这个德莱森恐怕是最早成为“代价”的,这一点不可否认。

  想到这里,西列斯也摇了摇头。他说:“这还不能确定。在此之前,就让阿克赖特继续待在剧院里吧,我们可以静观其变。

  “对了,海蒂女士,请帮我一个忙。”

  “当然,是什么?”

  “您知道克米特家族吗?”

  海蒂想了一会儿,然后不确定地说:“我似乎听卡洛斯提及过……是城内知名的一家戏剧投资商?”

  “是的。这个家族来自堪萨斯,是上个世纪才来到拉米法城的。”西列斯说,“我不确定这个家族是否与我们将要对抗的组织有关,但我认为我们可以调查一下。”

  “我明白了。我会从卡洛斯以及其他我认识的戏剧工作者那儿,试着打探一些消息,希望能有所收获。”海蒂爽快地回答说,“不过……戏剧这一行可能是他们的着力点吗?”

  “艺术,准确来说。”西列斯声音低沉地说。

  ……她盯着阿克赖特看了片刻,然后露出了一个平静的微笑。

  西列斯恰到好处地与他们告别,随后离开了甜品店。

  时间差不多是上午十点半。他想了片刻,便在附近的餐厅打包了两份午餐,带回了凯利街99号——他认为琴多大概率还在头疼工作的事情。

  果不其然,当他回到家的时候,琴多还在书房的三楼,被一大堆纸张文件淹没。

  西列斯喊他下楼吃饭的时候,琴多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他问:“几点了?”

  “十一点。”西列斯回答。

  琴多就站起来走到西列斯身边抱住他,他低声嘟囔着说:“为了工作废寝忘食……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这么说了。”

  西列斯失笑,他轻柔地摸了摸琴多的辫子,然后说:“下午可以休息一阵了。”

  琴多想了一会儿,然后松了一口气,他说:“的确可以,我差不多把事情都处理完了。”

  西列斯有些惊异地顿了一下。

  琴多有点警惕地说:“您在吃惊什么?”

  “……你现在好像相当热爱工作了?”西列斯说,“甚至在完成工作之后,才能够放松地去休息。”

  琴多顿时语塞,然后他愤愤不平地说:“当然不是!”

  西列斯就等了片刻。

  琴多就又说:“是因为……”他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温柔了一点,“我热爱您。我热爱与您一起工作的感觉——不,工作只是其中之一,只要能和您在一起,任何事情我都乐意去做。”

  西列斯不由得怔了一下,他笑了起来:“谢谢你的热爱。”他亲吻着琴多的唇瓣,低声说,“你让我觉得生活变得轻松和愉快。”

  琴多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相当愉悦地说:“我的荣幸。”

  很快,他们下楼吃饭。西列斯打包了他们惯常去吃饭的那家餐厅的午餐,那味道仍旧令他们觉得相当不错。

  这个时候,琴多突然说:“我们等会儿要去和那位侦探先生见面?”

  “是的。”西列斯说,“你应该之前就知道了?现在怎么又提起来。”

  “我是想说……您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进行一次尝试?您在梦境中提及的让人偶说话的办法。”琴多说,“正好我回来了。”

  西列斯恍然,他有点感兴趣地问:“所以,你可以让那些灵魂直接出现在现实中?”

  “是的,这一点可以不必借助梦境。”琴多想了想,又补充说,“应该说,他们自己就可以往返塔乌墓场与现实世界。”

  “这真是相当神奇。”西列斯赞叹说。

  比起人偶们在现实世界的不便之处,这些灵魂确实相当厉害。

  于是,在吃完午餐之后,他们便在三楼书房进行了一次实验。

  西列斯挑选了二号人偶作为这一次实验的对象。他将其变成自己的模样。琴多站在人偶的对面,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禁说:“完全看不出任何区别……除了表情上有些呆板。”

  “毕竟我现在没有在操控它。”西列斯说。

  他服用了魔药,戴上了【阿卡玛拉的眼镜架】,看了看四周,然后低声说:“我似乎没法看到那些灵魂的存在。”

  “看来的确只有死去的人和濒死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了。”琴多确认了这一点,“当然,我也可以看到。现在他正漂浮在您的身后。”

  西列斯:“……”

  他默然瞧了琴多一眼。

  琴多闷闷地笑了一下,然后正色说:“我错了。只是他真的刚好漂浮在那儿……没有故意吓您的意思。”

  西列斯无奈地摇了摇头。

  随后,琴多说:“我已经将他的指挥权交给您了,您可以进行一下尝试。”

  西列斯便将意识挪到人偶那边。

  在安静的书房里,他仔细体会着那种冥冥之中的、某种东西与他的灵魂相牵连的感觉。即便他的确看不到那个幽灵的存在,但是他的确能“体会”到这一点。

  慢慢地,他能意识到那个东西的存在。仿佛在一片黑暗之中,他逐渐望见了一个光点、一片迷雾、一束微光。他将注意力投在那儿,但是谨慎地没有投放太多。

  隔了片刻,他在心中念了一个词:过来。

  思维的流动总比说话更快,因此,当这个词还没真的形成在他的大脑中的时候,他就感到那个东西朝他飞快地闪动过来。

  他有点被惊讶到了,下意识睁开了眼睛,不过睁开眼睛之后,他仍旧无法看到那个幽灵。

  “怎么了?”琴多关切地问。

  “没事。只是有一种……”西列斯突然停了下来。他诧异地意识到,他现在并没有回归本体,而仍旧在使用二号人偶的身躯。

  他只是下意识想说话,却真的说了出来,他的确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换言之,这句话来自……

  “……是幽灵在说话。我望见这一幕了,他成为了您的配音演员。”琴多同样惊讶地意识到这一点,“您成功了。”

  “太奇妙了。”西列斯惊叹着说。

  他开始习惯这一幕。事实是,那幽灵如同成了他的第二大脑——专指语言上的。

  他可以不假思索地让幽灵帮着他说话,只要他想说话。那甚至就是他自己的声音、语气和习惯用语,和他本人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并且,随着西列斯习惯了这种做法,这种短暂的停顿就更加不为人注意了。

  当然,他也提醒自己,不要忽略任何可能性。或许就有人能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呢?

  很快西列斯就将这个做法练习得不错。这木头的身体没有心跳、没有五脏六腑,但从外表来看,它就仿佛是个真人。

  即便真的碰触皮肤,也能感受到那种柔软温暖的肌理感……当然,这一切或许都来自于阿卡玛拉的力量。那是虚幻的、欺骗的力量。

  西列斯盯着自己的掌纹看了片刻,又看了看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的本体。他突然感叹了一句:“我简直怀疑我是在梦境之中。”

  琴多也有点惊叹。不过他毫不犹豫地说:“对您来说,这样就安全多了。”

  隐藏本体、使用替身,这是一个相当自然的想法。

  从种种情况来说,他们的敌人已经注意到了西列斯·诺埃尔教授的存在。他们未必会将很多的注意力投放过来,但说不定就会针对西列斯和琴多。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可以有合适的替身出现——不只是西列斯,也包括琴多——那么,在某些危险或者危急的时刻,事情就好处理得多。

  之前人偶还无法说话,这显然无法达成这个目标,但是现在,情况就显得方便多了。

  琴多若有所思地看了西列斯片刻,然后他说:“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什么?”

  “您觉得……如果让幽灵来操控人偶,那我们可以让他们来处理工作吗?”琴多停顿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人偶可以变成人类大小,但没有自我意识。

  “幽灵可以在现实中自主行动,但是无法碰触现实中的东西……如果他们结合起来的话,那就可以为我们节省很多时间了。

  “仅仅只是机械地批改文件、批改作业这样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幽灵去做。”

  在回到拉米法城之后,他们本应该立刻投身到那些复杂的“拯救世界”的过程,但是他们仍旧不可避免地被工作绊住了手脚。

  只能说,他们毕竟还拥有着现实世界的身份,无法全然脱开——甚至于,琴多的力量都有一部分来自于此。

  琴多又说:“之前您想过在梦境中让人偶帮帮忙,但是那毕竟两天才能去一趟农场。如果在现实中可以这么做的话,那就方便多了。”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后不得不承认琴多是对的。

  不过他也说:“我们还得检验一下他们的工作成果才行。”

  这么说着,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冷酷又严厉的监工一样。

  ……好消息是,这六个幽灵毕竟没有自我意识,也并非死去的灵魂。他们只是李加迪亚的造物,如同人偶一样。

  西列斯看了一眼时间,便说:“我们该走了,等回来之后再实验吧。”

  “当然。”琴多十分愉快地说,他终于看见了摆脱那堆工作的希望,如今可以说是欢呼雀跃。

  西列斯带上了自己总是会随身携带的种种物品。他也尝试了一下【阿卡玛拉的眼镜架】,不过遗憾的是,人偶的躯体无法使用这个眼镜架。

  换言之,人偶的躯体恐怕也无法进行任何其他的仪式了。

  他提醒自己将这事儿记在心上,免得哪天出现什么问题。

  出门之前,他通过穿衣镜仔细地检查了自己的情况,然后不得不承认,阿卡玛拉的力量果真相当神奇。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

  并且,他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个木头躯体和“西列斯·诺埃尔”有什么区别……这可相当奇妙。

  这让他想到更早之前的事情,当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甚至没法将镜中的自己认可为“自己”。如今他又重新找回了那种感觉。

  当然了,这躯体终究是属于人偶的,他只能说是借用。

  很快,他们离开了凯利街99号,搭乘出租马车前往了欧内斯廷酒馆。乔恩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们了。

  当他们抵达的时候,乔恩抬手与他们打招呼。这位侦探先生懒洋洋地说:“下午好,两位大忙人。今天下午我们要……”

  他说着,一边将目光望向西列斯与琴多。然后突然地,他的表情发生了改变。

  “……你不是诺埃尔教授!”乔恩猛地站了起来,盯着西列斯,警惕而快速地说,他又飞快地瞥了琴多一眼,暂时没露出什么异色,“你是谁?”

  西列斯与琴多的脚步顿时停住了。

  ……西列斯近乎无奈地心想,换上人偶身体的第一天——翻车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琴多惊异地问。

  乔恩怔了一下。

  西列斯开口解释说:“这是……呃,特殊时期的特殊做法。你可以这么理解,这是我的另外一个身份。”

  他没有解释为“躯体”,而只是“身份”。他认为乔恩应该能理解,考虑到乔恩自己也有乔装打扮的习惯。

  乔恩怔了一会儿,怀疑地盯着西列斯看了看,他便说:“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你的身份?”

  西列斯想了想,便说:“你在垃圾桶里还发现了一幅画。”

  乔恩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的表情舒缓下来,又重新坐了下来。

  琴多仍旧没明白他们的疏漏之处,又问:“这个扮相还不够完美吗?”

  乔恩虚惊一场,因而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他说:“因为我注意细节。”

  “什么细节?”

  “……你们两个的身上总有相似的皂香味。大概是你们一直以来都使用同一种清洁用品?”乔恩缓慢地说,“但今天我只从教授的身上闻到一种古怪的……木头的味道?”

  他皱了皱鼻子,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

  他又耸了耸肩:“另外,你们刚刚过来的时候,彼此之间有一种微妙的距离感……我是说,维持了一种很安全的社交距离?这可从未发生过。

  “考虑到你们崭新的婚戒,我不认为你们的感情出了问题,所以只有可能是人的问题……没想到会是某种特殊的能力,怪不得。

  “……对了,别担心,这世界上没多少人会像我这样注意细节。所以,不用担心泄露隐私。”

  说到这里,乔恩的表情又变得笑眯眯了。

  西列斯:“……”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乔恩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了。

  不愧是89点侦查属性的侦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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