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大雨，今天的夜晚来的相当早。
此时不过才下午六点钟左右的时间，整个沙曼市却已经完全被黑夜笼罩。
如帘的雨幕当中，市公安大学的办公楼里，只有一个窗口亮着光——那是唐辉唐教授的办公室，其他人都已经早早离开了，整个市公安大学里也就只有唐辉唐教授几十年来如一日的风雨无阻。
常玉龙坐在车里，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眼睛透过车窗看着那个窗口。
即便亲眼瞧见，他也能够想象得到老人伏案认真工作的身影。看書喇
哗哗哗……
车窗外的雨声很大，车窗内常玉龙没有打开车厢内的灯，整个人都笼罩在黑暗当中，让人无法看清他此刻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表情。
那不断砸向大地的雨声，就像是砸在常玉龙的心上，让他的心一阵阵颤抖。
不，那不是雨声，那是血液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黄玉芬割断了手上的大动脉，炽热的鲜血喷溅的到处都是，空气弥漫着的味道全部都是鲜血的味道，整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只有黄玉芬手的鲜血不断滴在地板的声音，那黑漆漆血淋淋的伤口，就像是一个摄人心魄的黑洞，将常玉龙整个人的力气都抽空，抽的一丝不剩。
黑暗中从远处隐隐传来的笑声也让常玉龙几乎崩溃，他感觉像是有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胃袋，让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将胃汁都给吐出来。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孙启华。
孙启华就坐在审讯室的凳子上，后背向后靠着，脑袋向后仰起一些，嘴里一片血肉模糊，赤红色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前襟，但是他却在笑，笑的灿烂，脸上看不到一点痛苦，就像是咬断了舌头的不是他一样。
常玉龙不知道那笑声到底代表了什么，到底是对死亡的期待，还是对他的嘲笑，亦或是对世界的绝望……
常玉龙不知道，但是在他看来，那是对他的嘲笑，甚至不仅仅是他，而是他们所有的警察。
“……社会最容易让一个人成长起来，却也最容易摧毁一个人。”
在自己刚进入市公安大学时唐教授说过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响起，常玉龙不禁对自己曾经的选择产生了怀疑，“难道……我真的错了？难道我真的不适合做一个警察？”
常玉龙这么多年来的警察生涯实在是太顺利了，顺利到他早就已经将唐辉唐教授说过的话忘在了脑后，到了此时这些早就已经被抛在脑后的记忆，就像是被这一场大雨给翻涌了上来一样，在此刻将常玉龙的心神全部占据。
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跑到唐辉教授的面前，让唐辉教授再给自己上一课。
这种冲动像是突然钻出了土壤的幼苗一样，眨眼间就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根本无法控制。
但最终，常玉龙还是没有动，他还是没有走下车，走进那近在咫尺的市公安大学。
一年前的那件事，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每一天都向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刺进一分，其中流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黑色的黏稠发臭的液体，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心脏，直到有一天他的心脏变得锈迹斑斑，千疮百孔。
“唉~”
一根烟已经抽完，常玉龙叹了一口气，启动了车子，一头扎进了大雨瓢泼的黑夜当中。
市公安大学办公楼那扇唯一亮着的窗户里，伏案工作的老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手中的笔，扭头向着窗外看去。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看到的唯有那如同浓墨一般挥之不去的黑暗。
微微叹了一口气，老人收回了目光，看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捏了捏鼻梁。
吱呀~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的声音响起，老人皱了皱眉，问道：“谁啊？”然后睁开眼睛向门口看去。
那里，一个浑身笼罩在宽大雨衣中的身影出现。
“我有几个问题需要你帮我解答一下。”
那个身影看着老人沉默了一瞬，然后冷冰冰地开口说道。
……
市公安局，刑警队。
“还是没有找到你们队长吗？”
李明一头闯进了刑警队的办公区，大声询问着办公区里正在忙碌的人，但是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得到的答案却只是“不知道”这三个字。
“妈的，这混蛋到底跑哪去了？打电话也不接，发消息也不回，再不出现局长该他妈把我给吃了！”
气冲冲地骂了一句，李明转身离开了刑警队，留下了刑警队的众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地嘀咕了两声，然后各自去接着忙自己的工作了。
局长的办公室公安大楼的三层，环境相对来说比较清静。
沙曼市公安局局长石丰田是个不喜欢喧闹的人，平日里的修养也很好，基本不会和人急赤白脸，虽然工作能力有待商榷，但作为市局的一把手，他只需要做好全局的工作就好，具体的执行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基本也不会出现什么纰漏，毕竟手底下有常玉龙和李明这对被称为“沙曼市福尔摩斯和华生”的最佳搭档，他对于他们两个也十分放心。
也正因为这样，石丰田看上去倒不像是一个公安局的局长，反而像是某个大学的教授，身上更多的是一种古代书生一样的气质，并没有公安局局长的那种了雷厉风行的凌厉。
但此时石丰田却十分生气，怒火几乎要将他的胸腔给炸开，尽管已经十分克制了，但眼睛里因愤怒而充斥的血丝，却也几乎要将他的眼眶给撑开了。
短短一天的时间里死了两个人，而且其中一个还是死在公安局当中的，这让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更何况，这两个人的身份还比较特殊，其中一个是昨天那件命案中被害人的妻子，而另一个是那件命案的嫌疑人。
因为网络上流传的各种对警察不利的传闻，让警察本来的形象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就不太好，如果这件事再传出去，他们警察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形象，恐怕会变得更加难看，再加上网络舆论的发酵，恐怕会让这件事变得更加复杂。
刑警队交来的结案报告石丰田也已经看过了，大概了解了这个案子之后的石丰田就更加生气了。
这么简单的一个案子，处理这个案子的还是自己最得力的干将，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石丰田此时何止是生气了，他简直都快想要杀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