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科研人员带着关键资料紧急撤离后, 实验室显出了几分凄凉的凌乱与空荡。
罗熙一秒钟都不敢耽误，带头冲进冷冻室，然后用自己的平板电脑恢复了这边的网络, 坐在桌前双手飞速操作。
而另外两人则负责寻找白起, 几乎是一目十行地在冷冻仓前紧张搜寻。
徐兔显然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皱眉说：“没想到冻着这么多主播。”
西羽道：“对云台来说, 他们只不过是些没有处理掉的‘存货‘罢了, 与真正处理过的人造人数相比，怕是冰山一角。”
徐兔无心地回了句：“你还挺了解嘛。”
西羽没回答。
徐兔转而惊喜道：“阿起在这里！老大快点！”
罗熙嗯了声：“马上。”
西羽在寻找的过程中，当然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最终停在苏子彦的冷冻柜旁，颇有点百感交集。
大约一分钟过后，整个冷冻室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解冻声。
冷冻时间越短, 解冻流程也越快。
像那些刚被运送过来几个小时的主播们, 几乎只花了片刻就被机器自动推出, 纷纷睁开了迷茫的双眼。
*
是不是科技进步到某个阶段，人的身体必然会沦落成廉价的工具呢？
如果有一天, 如若这些科技连灵魂都可模拟, 那么我们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西羽脑海间不禁冒出这些灰色的念头, 直到熟悉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之中：“西羽哥？这、这是怎么回事？”
是苏子彦。
西羽忙把他身上的管子拆掉，将这小子拽出营养仓后便含糊其辞道：“云台出了变故，所有安保系统都失效了, 穆元他们绑架了林玉泽和上千名安全科员用来威胁，所以自然人的防守力量暂时撤除了大楼, 更多信息我也不知道, 现在只能尽量多解冻一些主播, 把消息传递给他们, 想办法离开这里保命才最要紧。”
苏子彦听得一愣一愣：“我是在做梦吗……离开云台？去哪里？”
罗熙早就收起平板电脑，靠近后拉住西羽的手腕，表情平静地回答：“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或者你想留下来也是你的自由。”
此时徐兔已经扶着白起走了过来，开心说：“冷冻仓全解锁了，我们留下录音就赶紧走吧——喂，臭小子，你不会还想赖上西羽吧？不要以为离开游戏世界还会有人白白让你抱大腿。”
被她威胁的苏子彦终于回神：“我没有……”
西羽知道现在还不是松一口气的时候，表态道：“抱歉，我必须先保证罗熙的安全，顾不上别人了，你要好好依靠你的听力给自己找条生路。”
苏子彦茫然地点头。
西羽没再多说，转而看向罗熙：“事不宜迟，我们出发。”
*
凄迷的夜色已经彻底笼罩住了云台大楼之外的世界，出乎所有主播的意料：这里竟然是荒芜的戈壁滩。
看起来罕有车迹的公路宽阔而笔直，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至于那些先一步撤出来的自然人类，大概早就乘坐着交通工具逃之夭夭了。
穆元被干燥的风吹了一脸沙子，烦闷地皱起眉头：“虽然一直知道我们这个破公司远离人世，但这位置也实在太偏僻了吧？”
其他主播都忙着左顾右盼、窃窃私语，多少陷入了迷茫之中。
虽然大家经历的副本光怪陆离，穿越过古代，飞入过太空，但都比不上这完全未知的真实世界来得恐怖而陌生。
此刻，不会有人宣布规则，也不会有人发放补给了。
能不能活下去，已经成为最难解答的命题。
林玉泽虽然被绑着双手，却悠然自得，主动提醒道：“你们还不赶紧走，会惹上麻烦的。”
罗儿用手里的激光枪抵住他的脖子，质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们去哪里寻找落脚的城镇。”
林玉泽根本不回答，顾左右而言他：“城镇……你真觉得进了城镇就能有活路？你什么都不知道。”
罗儿刚要动怒，却被主动上前的应之行拉开：“不要跟他多废话，他觉得自己对我们还有用，自然不把威胁当回事。”
话毕，他竟然一枪就杀了身后的女安全科员。
如此突然的攻击，让在场所有的人质都发出恐慌和惊呼，场面一时间有点失控。
林玉泽皱眉说：“够了。”
应之行不理睬，又看向另一个瑟瑟发抖的年轻科员：“看到她的下场了吗？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最近的城镇落脚点在什么地方？”
年轻科员早就被人造人的暴行吓得精神失常了，他牙齿打颤栗，吐字很不清晰：“最、最近的就是北边十多公里外的姜县，那边常住人口不是很多，大部分建筑都被云台当作资源的中转站了……我猜秦科长他们也会朝姜县撤离的。”
应之行又问：“还有什么其他地方可以去？”
年轻科员结巴：“还有、还有姜县西北边的机场……”
穆元态度有些急躁：“什么机场，云台到底在什么地理位置？”
年轻科员摇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这是最高机密，飞机的航路是公司负责的，我只知道大概是华夏的西北。Cyber刻意选了个地广人稀的位置，就、就是担心会发生今晚这样的……事情……”
穆元看向林玉泽：“他不知道，你总知道吧？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了你。”
林玉泽依然没有失去气度，面不改色地说：“知道又如何？你们在云台一面倒的屠杀场面很难在外面复现，我承认各位的能力不容小觑，但主播的人数有限，又缺乏组织性，很快就会被军方击溃的。”
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逃出云台，每个人造人都是难掩内心激动的，穆元自然也不例外，他根本不想听这些故意泼冷水的话，反而飞快地决定：“反正无论如何，徒步在这种地方找生路就是作死，我们带着林玉泽去机场，是离开荒野最快的办法。”
罗儿微微皱眉：“可林总有句话说得没错，主播们并没有任何组织，这会儿功夫已经跑掉很多人了。”
穆元一脸无所谓：“跑了就跑了，靠我们自己也是一样，他们四处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只能做炮灰而已。”
应之行无奈地摇了摇头，竟然也扛着自己的枪，随人流走入了氛围阴冷的黑夜。
林玉泽微微叹气，在夜色的保护下，眼眸微微泛紫，身体似乎悄悄发生了一些变化。
*
罗熙四人比大部队稍晚出来一步，待他们赶到公路旁时，也只剩下些安全科员的尸体和被抛弃的凌乱物资了。
对重返现实的西羽来说，周围环境并不值得产生任何兴奋之情，所以行动也是最冷静和积极的。
他借着月色看清高速公路的牌子，然后分析：“主播们肯定是本能地想离云台越远越好，加上需要持续性的补给，肯定去抢占交通枢纽或城镇的。”
白起并未被冷冻多久，这会儿功夫状态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他在旁认真建议：“但自然人类绝对不会允许主播们再嚣张下去，现在肯定在安排围剿和反扑，失去了直播的道德制约，哪怕那些人质还活着，也未必能阻止进攻的脚步。”
罗熙颔首：“没错，我们身上带的水和压缩饼干尚能坚持几天，应该先找个相对僻静隐蔽的地方休整一下。”
西羽从前并没有机会知道云台的准确地点，但也能猜个大概：“云台是Cyber最大的直播中心，特意建造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这附近无论是公路、城镇还是交通枢纽，应该都是因云台而存在的，规模不会太大。所以远离这公路的话，应该就是安全的戈壁和沙漠了，找到供给云台的水源，活下去不是问题。”
徐兔点头表态：“那就快走吧，我真的不想在视线范围内再看到这座大楼了。”
西羽环顾四周，随即根据自己的判断主动带路，边走边问：“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们聊……你们做出这种常人难以想象的计划，付出那么多时间和努力，除了想要自由之外……还想实现些什么呢？”
罗熙毫无迟疑地回答：“不只是自由，是自由而有尊严的活下去。”
西羽轻声道：“所以你才破解了人造人的安全锁，推动了这场战争发生对吗？……其实我想说，人造人再强，于数量上来说却比不上自然人……很难取得你想象中的胜利。”
这话罗熙没回答，徐兔却忍不住表示惊奇：“小西羽，你今天有点不一样。我总觉得，你好像突然对云台之外事情很了解。”
女人的第六感真是可怕。
西羽略有尴尬地微笑，不知如何回答才是最合适的表现。
幸好上帝并没有给他继续为难的机会，因为就在此刻，他们身后不远处竟然发生了激烈的震动、和极为恐怖的爆炸声。
西羽猛地回头：“是轰炸机！”
罗熙骂道：“没有直播传播他们的丑态，这些人就连林玉泽的死活都不管了？快走！先活下去再聊别的！”
话毕他便抓住西羽的手，大步朝远离公路的荒野冲去。
西羽愣愣地全力跟随，任冷风吹乱了他的银发。
事到如今，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帮助阿宇恢复身份，已经不知道明天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好在他们都还活着，仍在一起。
如果此刻能够凝固成永恒，或许比过去，或未来，都要更好过一些吧？
毕竟走到如今不容易，想要继续走下去，更是难上加难，无可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