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之行那几个家伙被冰人的袭击吓没了影, 只剩下西羽在枯林里独行。
利用孩子的画让NPC消失的举动, 成功地证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这世界和《白雪皇后》的故事中讲述的一样：无论人类怎么被魔镜控制，都仍旧无法真正忘记原来的爱与真诚, 人性的伟大, 足以战胜任何冷酷束缚。
再回忆前三个副本结束后出现的文字, 这主旨真令人感到疑惑——越来越离谱的言论, 是在煽动主播们造反吗？
谁又不晓得那些宝贵的东西有多重要，但造孽的是云台，压迫主播的是云台, 怎么如今鼓舞主播们做个人的竟也成了云台？
难道是林玉泽的主意吗？
那个混血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西羽走到处宽阔的湖边, 停步叹息。
种种事情之后, 他总无奈地感觉自己就像风中渺小的雪花, 即无什么了不起的存在感，也没有左右未来的力量。
但尽管如此、无论如何，该为罗熙做的事, 都还是要做, 少不得一分一毫。
这般坚定了心情之后，西羽回神, 打算沿着湖边继续寻找罗熙和其余逃走的那几个人，抓出其中的白雪皇后并想办法替罗熙套到契约。
至于阵营的分类，他也不是没想，只不过仍旧和其他人一样没什么头绪。
——“西羽, 你怎么在这？！”
白起的声音忽然打断西羽的沉思。
西羽惊喜回头，终于看到罗熙三人，立刻“不计前嫌”地跑过去说：“方才不小心走散了，我找了好久，而且途中还遇到其他人了。”
罗熙心情仍旧复杂，目光落在西羽的猎刀上：“……你没事吧？”
西羽观察过徐兔和白起，不太清楚他们两个人中有没有可能是持有者，但还是如实说地将自己经历过的事简单讲了一遍，然后把刀递给罗熙：“你拿着防身用吧。”
罗熙：“用不着。”
西羽没办法，只得垂手。
若不是徐兔也一脸在气头上的样子，早就能察觉道氛围不对劲了。
可惜白起这方面总是稍微少了根筋，仍旧追问：“所以你也知道位面世界的主题了吗？那关于持有者的身份你有什么想法？”
西羽垂眸：“正常来说，持有者应该在几个并没有受到情绪影响的人当中，但也不乏有人在演戏搅乱视听。”
白起摸着下巴琢磨：“还有另一种可能，白雪皇后虽然是那个故事的主角，但故事还有另外两个小孩子主角，是他们冲破了魔镜的力量、摆脱了魔镜的控制，所以会不会主角另有其人呢？”
西羽：“这点我也盘算过，不太可能，首先那两个小朋友的角色难分伯仲、不够有特色，其次，这回持有者的技能也说明了一切。”
徐兔皱眉：“不管怎么讲，先把人集合起来观察才对，我们独自在这林子里逃来逃去毫无意义。”
西羽指了个方向：“他们应该往那边逃了，先去找找看，反正他们肯定也会想找我们的。其实关于持有者是谁我已经有了个猜想，只是捕获方法，我还没头绪。”
徐兔没好气地撇撇嘴：“现在时间剩下不到一半了吧？我怀疑副本不是随机的，肯定是按照难易程度排列，还骗我们有观众票选。”
“用大数据计算主播的受欢迎程度也不是做不到，不算欺骗观众。”西羽笑笑：“看来之后只会更扑朔迷离，先动身吧——兔子，现在不止你会莫名其妙的焦躁，这没办法，如果你很烦，索性别讲话就好。”
话毕，他便拎着刀带路。
始终不吭声的罗熙犹豫片刻，还是跟在了后面。
白起追着他们和徐兔，终于后知后觉地怀疑道：“老大，你不会也中招了吧？”
罗熙回首轻瞥，过了好久才回答：“他们只能影响我们的情绪，无法改变我们的认知。”
这本事句很模糊的话，西羽却忽然停步：“什么意思？”
罗熙不吭声，他自己也没法控制那股感觉，竟只要看到他的脸，就会涌起种没来由的烦躁。
但西羽并没有因此激动，反而早已恢复了平静：“你是说，哪怕全息游戏仓能够控制你对我的情绪，却控制不了你对我的认知，所以你在瞧着我不爽之后，也意识到了我们之间本来就存在的那些问题，对吧？”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把该说不该说的话全说了出来。
罗熙没办法回答。
西羽失笑：“这没什么啊，你能多为自己想想也挺好的。但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也不会试图控制你的想法，我为我心里的夙愿而活，希望你也是。”
说完这些，他才继续迈开步子带队。
白起大气不敢出，徐自然兔也狐疑地左瞧右看。
罗熙跟在最后面，一直凝视着西羽笔挺却瘦削的背影，异样地感觉无比熟悉，除此之外，便是……一下子觉得这个人很孤独。
其实在云台主播的感情选项里，是不太涉及孤独这类细腻情感的。
毕竟生存之镰悬于头顶，能有鲜明的喜怒哀乐就已经足够奢侈了，至于其他，谁都无暇顾及。
可人性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彼此喜欢和讨厌，罗熙对西羽更多地是开始泛起心疼。
……很奇怪，又真实。
罗熙默默地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心态冷静，他不想屈从于电脑的控制，更不愿屈服于自己的软弱与动摇。
*
枯林的另一处，化成拇指姑娘的陆燕跑到哪里去了，谁都不晓得。
应之行和陈千灯逃走以后，当然不会再对她的安慰产生什么担忧，但丹云不一样。
她早已习惯和陆燕相依为命了，离开她自己便会六神无主，所以稍微到了个安全的地方，丹云便表示不肯再走：“我得等陆燕，她不能一个人应付那些冰变得怪物。”
应之行估算了下时间：“再瞎等，怕是更没什么机会找出持有者了。”
“我也看不出跟你们走能有多大胜算。”丹云坚持：“总之我先跟她汇合，别的再想办法。”
陈千灯仍旧阴阳怪气的态度：“真想不明白你们这些组队参赛的人在想什么，以为对方能帮到大忙？其实永远都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婆婆妈妈的。”
丹云：“子非鱼就少管鱼的闲事，随便你怎么想。”
应之行哈了声，从中调解道：“那我俩去找西羽他们，大家再来这里汇合。”
他若有深意地瞧了瞧丹云，又补充道：“位面给持有者能力，便会给持有者露陷的风险，我相信那个人逃不过这么多主播的眼睛，放心吧。”
丹云心并未多想，不在焉地答应过，便瞧向几人来时的方向。
应之行难得露出几分主动，示意陈千灯说：“在这里傻站着没意义，这场主动权不在我们手里，找到其他人更重要。”
陈千灯抿了抿嘴角，勉强与他走了。
当情绪被控制的时候，他自己并非没有感觉，只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这人心又不是草木，该有的钝与痛，从来一分都不会少。
*
就和苏子彦使用过的一样，拇指姑娘那变身技能持续时间并不长，所以丹云并没有等很久，就看到了陆燕匆匆跑来的身影。
幸好她毫发无伤。
丹云上前，紧张地拉住陆燕：“怎么样？没事吧？刚在我不该跟你争执的，怪我被他们给吵得烦闷了。”
陆燕见旁边没人，又恢复了平时温柔的模样，摇摇头：“也是我自己莫名其妙的激动，方才西羽把冰人打败了走掉了，但我变得太小，根本没办法拦住他。”
“没关系。”丹云：“看来这个副本的确有力量在影响大家，哎，本来我能带你跑的，你不该随随便便就把契约能力用掉。”
陆燕微笑：“没关系啊，万一之后我的契约被人拿走，苏子彦的契约就会被一并带走，到时候我就一无所有了。不管怎么讲这能力都只能用一次，还不如被我自己浪费掉。”
丹云无奈：“没事，到了你的位面你就暗示我，我保护你便好。”
陆燕仍旧带着笑意，很包容地瞧她：“怎么暗示？系统肯定对我们的言行有限制啊。”
丹云自是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陆燕没有追问其他人，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拉住她的手说：“跟我走。”
丹云阻止：“我答应他们在这里等集合的，离开大家不太理智，你想去哪？”
陆燕回头眨眼：“你相不相信我？”
丹云：“自然是相信的。”
“那不就好了。”陆燕仍旧用来拉着她的手：“反正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陆燕非但没害过丹云，反而帮过她不少。
而且丹云对于得到契约这件事根本没有一点办法，索性便跟她去了。
直到枯林里重新恢复安静，应之行的身影才从一颗粗壮的树后缓缓露出，并且嘴角挂着冷笑，好像识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虽然对故事没太多想法，但丰富的游戏经验，足以让这个人从主播们的言行里分析出有用的信息。
之前那几人混乱的争吵很诡异，陆燕用掉能力的事很诡异，这两个人的离开也很诡异。
莫非……这位面世界，属于陆燕的？
持有者被动会保密，那她又能想出什么办法，让丹云得到自己的契约呢？
应之行哼了声，肯定不愿让陆燕如愿以偿，而目前提前除掉丹云，就是最快捷的、破坏陆燕计划的方式。
*
西羽四人在树林中疾行，因为追踪方向正确，不久就遇到了同样寻觅而来的陈千灯。
白起奇怪：“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呢？”
陈千灯说简单解释了下，说：“应之行不放心那两个女的，要盯着他们，走，我们汇合吧，这位面信息并不少，现在抓出持有者便好。”
听他言外之意，大概也是知道了些什么，猜到了《白雪皇后》的主题。
但西羽却没有应声，反而神色一变，骂道：“你情绪受影响，智力也受影响了吗？”
陈千灯：“？”
西羽啧道：“最可疑的就是那个陆燕和丹云，应之行自己去盯梢什么意思？分明就是要支开你。”
陈千灯锁眉：“你是怀疑那两个女人之一就是持有者？”
西羽还不至于跟个完全陌生的主播推心置腹，只是道：“你爱信不信吧，赶紧找到她俩是真的。”
白起一直暗自记着时间：“肯定信你啊，那分头行动呗，只要找到那俩女的，就想办法制服应之行，再尝试捕获持有者。”
陈千灯：“你说得清楚，怎么制服应之行？”
白起揪住这家伙的胳膊：“人多力量大啊，老大和西羽对付他肯定没问题的，你跟我们走，反正我身边已经有个躁狂症患者了，也不怕再多你一个！”
徐兔：“……”
说着，白起便强行带着陈千灯往他来的方向赶路。
徐兔纠结了刹那，也拧巴着表情跟上了。
此地终于独留西羽和罗熙。
罗熙轻声问：“所以你知道是谁了，对吗？你又像上一局一样，打算把猎物送到我眼前来？”
西羽：“我大概猜得出是谁，但我不知道怎么捕获啊，来找你，也是想听听你有什么办法——那个陆燕催促丹云走时，莫名喊了声叫她一定要活下去，这个副本对于体能不错的主播来说并没有必死的危险，再说死了也可以回中转站，干吗多此一言？”
罗熙垂眸道：“因为她就是持有者，她想把契约给丹云，所以才非常害怕丹云提前离开。”
西羽颔首：“我猜是这样的，包括持有者使用魔镜的能力、让大家矛盾四起的种种选择，也像是一个女人的想法。只可惜，时间上怕是来不及了。”
罗熙沉默以对。
西羽：“先找找再说吧，没准天无绝人之路——我对那个故事的结尾记忆很模糊，只知道是两个孩子证明了世间有永恒的爱，才打动白雪皇后让她高抬贵手，但怎么打动……只有鬼知道了。”
罗熙终于难得看向西羽的脸：“故事里的两个孩子，也是一个受到了魔镜的控制，而另一个从始至终都没放弃救他。”
西羽：“……你是说我放弃救你了吗？”
罗熙：“至少我没看到你的努力。”
西羽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脆弱，转而又自嘲地一笑：“我知道情绪和性格受影响，是因为有魔镜的碎片道具飞进了你们的眼睛，也知道只要流泪，那碎片就会跟着流出来，所以来找你的路上，我真的没有停止想办法，可我怎么能有办法，你……你是不会因为我哭的呀。”
罗熙的确不会哭，但面前西羽的表情让他觉得心酸，心酸到自己好似忘记了极重要的事，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西羽稍微振作，再度弯起嘴角：“也没关系，我相信你能控制好情绪波动，再说你根本不会因为任何事哭哭啼啼，那根本不像你了，走吧。”
他大概不想再面对罗熙审视的眼神，扭头便迈步。
结果罗熙站着没动，不仅没动，甚至还摸出了衣兜里的火柴盒子。
那是孙修雅被捕获时系统奖励他的道具。
罗熙毫不犹豫地拿起盒子里唯一的火柴，轻轻一擦便点亮了它。
伴随着火光出现的，竟然还有遍地泛滥、浓烈盛开的玫瑰花，瞬间就将冷硬的冻土铺满了。
这些玫瑰花在如此丑陋的枯林里显得那般不真实，可它们却因为契约的能力，而真实的盛开，绚丽如火。
西羽愣愣地停住脚步，站住花海里惊讶回首。
广播响起。
*
【天呐，罗熙选手消耗掉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契约能力……】
【真是令人羡慕的表白呢！】
*
罗熙凝望了这美景片刻，才丢掉失去作用的火柴盒，叹息说：“当玫瑰花开时，我们见到了上帝。”
西羽人都傻掉了。
罗熙解释：“这句词，是故事里两个孩子唱的歌，我猜策划应该是要我们在副本里找到这首歌，唱出来，自然就可以捕获冷血的皇后，不然除此之外，这童话实在是没什么像样的梗了。”
西羽怔愣：“原来是这样……可你直接告诉我就好了，干吗要浪费契约能力？”
罗熙：“抱歉，我没办法抵抗电脑对我大脑的影响，我也没法对你这个人想出体面又理智的答案，但有些事并不需要理智。”
西羽：“…………”
罗熙：“我思考得很清楚，如果这比赛真的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西羽：“…………”
罗熙：“也许关于这件事我们的答案是一样的，所以就别再为难彼此，去接受这份太沉重的好意了。比起一个人活着，我还是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西羽完全没想到罗熙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些话，他一直明白，罗熙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又何谈逼他情深如许。
但此时，罗熙还是和曾经那个年轻、真诚、完美却又早已消失不见的萧泽宇重叠了。
西羽渐渐紧皱眉头，琥珀色的眸子里泛有泪光，却又试图强行忍住，所以显出了几分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