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鸦雀无声。
萧泽宇望着刚刚做完手术、仍处于昏迷的西羽, 仍觉得惊魂难定。
也许, 人造人终究是一种因为不懂得生、所以不惧怕死的物种，否则西羽是怎么做到肋骨都断了三根、重伤累累之下，仍满街乱跑的呢？
轻轻的叹息过后，萧泽宇伸手按住了他的额头，努力去感受那温热的生机。
这生机，安抚着他今夜的恐惧。
恰在这时，西羽朦胧苏醒，被呼吸机挡住的小脸动了动, 仿佛想要挤出个笑容。
萧泽宇觉得心酸, 忍不住说：“傻瓜, 你差点没了你知道不知道？”
西羽无力回答。
“别再离开我身边——”萧泽宇提出警告，但转瞬又明白, 其实全是因为自己才给他带去无妄之灾, 不禁低了声音：“对不起, 也许我的确不应该卷入那些生意里。”
西羽微不可见地摇头, 大约因为虚弱无力, 眼皮重新迷糊地合上了。
病房外的护士小心敲门而入：“萧总，你哥哥来了, 说要探病。”
本来还处于恍惚中的萧泽宇立刻锐了眼神，立即站起来冲了出去。
*
总是从容淡定的萧泽亚果然站在走廊里，他身后的助理还抱着慰问的果篮，两人皆一副好人模样。
萧泽宇仍旧年轻，加之早被激怒, 半点客气都没有：“你来干什么？想瞧瞧你的战果，还是看我受没受打击？”
萧泽亚一愣，无奈道：“阿宇，你这话什么意思，西羽出事不能怪到我的头上啊。”
萧泽宇：“你以为我会信，这事跟你没关系？”
“当然没关系，至于真相，警方不是全力调查去了吗？”萧泽亚笑看弟弟被红血丝充斥的眼睛：“你太激动了，你需要冷静和休息。”
萧泽宇没办法把西羽倒在血泊中的画面从脑海中挥去，不由失控地一拳砸在哥哥脸上，咬牙说：“有什么你冲我来，别再碰小七，不然你只会比他更惨。”
萧泽亚后退趔趄，立即挡住了助理的阻拦，抬手抹去嘴角血腥之气，笑容更甚：“你误会我了，而且……你何必这么在乎一个人造人呢？”
萧泽宇仍旧拳头紧握。
萧泽亚又说：“小七根本无关紧要，就算有人针对你，也没必要朝他去啊。你放心，如果这个人造人死了，我出钱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送给你，嗯？”
跟这种人吵架，怕是永远赢不了。
萧泽宇闭上眼睛，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滚，别逼我给你难堪。”
不愿多看，是怕自己怒火中烧，燎原难止。
萧泽亚呵了声，倒真的叫上助理走了，只不过在快进电梯前，他又看似体贴地回头补充了一句：“阿宇，其实你与其在乎一个人造人的死活，倒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呢。”
讽刺？威胁？
身为弟弟的萧泽宇放弃回怼，他现在已经很清楚，某些事情仅仅靠语言交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了。
*
尽管受伤颇重，但西羽毕竟是个身体素质优越的人造人，在医护人员惊心的修复后，他花了一个多月便顺利地回到家中，终究算是捡回条命。
那段时间里，萧泽宇一边忙着公司的事，一边每日探望照顾，人也跟着瘦了许多，但此刻看到西羽安好，心情还是不错的，难得露出笑意说：“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西羽坐在沙发上琢磨片刻，回答：“鸡蛋羹。”
萧泽宇独自生活很多年了，他不习惯身边有佣人跟着，早就练了一手好厨艺，闻言不禁又笑：“这么简单？”
西羽颔首。
他的伤口愈合，芯片也装回了身体，看起来仍旧是原来那个他。
可从西羽双眼中的谨慎神色中，萧泽宇却察觉出了几分成熟，不由感到难受。
如果可以，他真的宁愿西羽永远什么都不懂，随心所欲、心无旁骛，可这变化归根结底，还是怪自己没保护好……
在监护人发呆的片刻功夫里，西羽已经环顾过熟悉的房间，心里稍安，果然开始关心问道：“最近，你哥哥没再为难你吧？”
萧泽宇冷下声音：“他有什么资格为难我？”
西羽一愣，小声说：“阿宇，你变得尖锐了，是不是我住院的时候，日子不太好过……”
萧泽宇回神，靠近后揉揉他的头：“你也变了些。”
西羽有点沮丧：“以后我会小心的，那么简单的陷阱都看不破，还搞出这么大的麻烦，我真的太蠢了……阿宇，以后绝对不会发生同样的事了。”
“我当然不准你发生同样的事。”萧泽宇不由蹲在他面前：“但你怎么可以责怪自己？”
西羽讪笑：“是我没脑子乱跑的，吃一堑长一智嘛。”
这些日子里，萧泽宇的自责其实非常明显，也许只有他自己意识不到。
西羽想了想，摸住他的面庞说：“反正都过去了，以后我们都要小心。”
萧泽宇：“我不会再给有心之人作恶的机会。”
“比起那些没办法控制的东西……我倒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西羽认真地开口：“你不要拒绝我啊。”
萧泽宇疑惑。
西羽说：“要是我真的不小心死掉了，你不要……不要再使用我的基因了好不好……虽然这要求很奢侈，但我希望，世界上的我只有一个……你需要其他人陪，那就去制作其他人，而我只是我……好不好？”
“你听见我哥的鬼话了？”萧泽宇惊讶过后皱眉：“当然，你的基因排序已经封存起来了，我既不会复制你，也不会去制造别人。”
西羽松了口气，微微笑：“养伤的时候，我很怕自己坚持不过去，更害怕……如果我死了，世界上就会有我的代替品，想到那种画面，我真的很难过。”
萧泽宇很惊讶西羽能够捕捉到那么微妙的情感，故意握住他的手腕问：“为什么？”
“因为……虽然也许不对……”西羽诚实回答：“但是我对阿宇起了占有之心……人造人，是不该占有监护人的吧？”
萧泽宇定定地凝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但一个人，却难免会想要占有另外一个人。”
西羽浮出梨涡，他之前从来没有这样温柔的笑容。
看来一场生死之劫能带给人的改变，的确很多。
萧泽宇拥住西羽：“好了，回到家，一切就结束了。”
西羽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清香，小声说：“我并没有很害怕，也没有什么阴影，哪怕他们要拿着刀切开我的身体，那种事也都在实验室里发生过了……如果说唯一有那么些恐惧的，是在得救之后……我忽然意识到，万一我要是死掉了，我不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萧泽宇像安慰小孩一样，抚摸他的后背。
西羽却继续认真道：“好像自然人全都懂得如何面对失去，可是阿宇，我不懂，我以后也不懂。”
萧泽宇苦笑：“你到底怎么了？”
西羽像在阐述一件个普通的真理，语气平静：“我本不该存在，是你把我带到着世界里来的，要是你消失了，我是不会继续活下去的，所以——你得好好活着，哪怕他们都想害你。”
萧泽宇松开手，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小人造人，却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西羽露出笑意：“我想亲亲你。”
说着他便凑上去吻住了监护人，这是个虔诚而漫长的吻，可呼吸凌乱地分开后，西羽却说：“还不够。”
话毕，他又红着耳朵去吻萧泽宇柔软微凉的唇，含糊不清地说：“我想你了……”
萧泽宇本心疼西羽重伤刚愈，却被撩拨地差点断了理智，艰难地扶开这家伙说：“别闹，先好好吃点东西。”
“不吃。”西羽白皙的脸也被蒙上了层粉光似的，忽然扑着萧泽宇跪倒在客厅地毯上：“其实我不只是想亲亲你，我还想干点别的。”
萧泽宇怕他摔了，一边扶住一边躺那失笑：“想干什么？”
西羽按住他的肩膀，“书里写，要是没体验过这件事就死掉，一定是很亏的，我被推进手术间里的时候就想好了，要是我能捡回条命，就要你和你做——”
萧泽宇快疯了，打断道：“喂，你背着我看了些什么书啊？”
“你别管。”西羽趴在他怀里，拉住他的手往自己的细腰上放：“你说过你喜欢这样抱着我的。”
萧泽宇：“小七……”
西羽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轻声说：“阿宇，阿宇。”
萧泽宇：“别乱撒娇。”
西羽：“阿宇。”
萧泽宇：“……”
这一瞬间，萧泽宇忽然后知后觉，原来一个男人把自己梦境里的月光和玫瑰变成现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当软肋自己会说话了，这男人也就真的不剩什么办法了。
西羽不知何时又轻轻吻到他的鼻尖，眼眸里有些水汽朦胧。
萧泽宇心里最后一点可怜的坚持和良知终于瞬间灰飞烟灭，他扶住西羽的脖颈，反身把他压到地毯上，夺去了他的呼吸。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甜腻的味道如海浪般汹涌地驱散了生活中的不快。
那时候的西羽以为，自己连生死的苦都经历过了，也便没有更可怕的东西了，所以只要能继续这样下去，萧泽宇带给他的甜，就能充斥自己短暂又漫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