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会互相伤害的动物, 自然人类之间也好, 人造人之间也好……或者自然人和人造人之间也好, 难免会发生一些残酷的事。”萧泽宇字斟句酌，半靠在床边安抚受到惊吓的西羽。
这个世界不完美。有些道理教小孩很麻烦, 教一个像小孩一样纯洁的成年人更麻烦。
西羽抱着枕头蜷缩起来，背对着萧泽宇不回应。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萧泽宇伸手按住西羽消瘦的肩：“别害怕，我不会让那些发生在你身上的。”
西羽似乎平静了下来，半晌才小声道：“我不害怕, 我只是觉得……不公平。明明我们比自然人类更聪明、更优秀……却、却……”
萧泽宇心底为难，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说：“你看到的很多都是违法状况，社会上也有很多人造人保护协会, 政府管理的更是非常严格, 状况并非……糟糕到不可收拾。”
“但人类做不来的危险工作, 还是会让人造人去做, 人类想知道的生物实验结果，还是会牺牲人造人测试，人类寻求的刺激，还是会让人造人去承受, 因为我们可以损毁、可以再造, 因为没有任何亲人，也不存在伦理的麻烦，对不对？”西羽忽然坐起来，满脸愤怒。
萧泽宇沉默。
西羽倔强地追问：“是不是？”
萧泽宇：“是。但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有我。”
西羽低下头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很善良，你不想让那些事情发生，但现实是很难改变的。”萧泽宇：“你若真心里不好受，要想办法做些力所能及的实事，只是让憎恶淹没自己的心实在没用。”
西羽又抱住软绵绵的枕头，把半张脸埋了进去。
萧泽宇苦笑：“你这幅样子，我都不知道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到底正确不正确了……”
西羽闷声问：“你后悔了？”
“我只是怕你以后恨我，我不想你恨我。”萧泽宇苦涩地笑：“活着不可能只有快乐一种体验……毕竟我也恨过我父母，为什么要生下我。”
西羽悄悄地看向他，终于松了紧绷的身体，温柔凑近拥抱住萧泽宇：“我不会恨你的，我的不开心，跟你没关系。”
萧泽宇稍微放下心来：“那就好，别想太多。”
“别的我或许能理解，牺牲也都有利益。”西羽依然纠结，小心质疑：“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让人造人彼此撕杀……那有什么好看的。”
萧泽宇欲言又止，终而道：“你瞧见的一些录像只是全息游戏，人造人躺在营养仓里，靠大脑链接电脑服务器去……虚拟画面而已。”
西羽眨眨眼：“所以他们并不会死吗？”
萧泽宇：“不会……身体造价不便宜，当然会被保护得好好的。”
西羽听出弦外之音：“那……”
萧泽宇明白他迟早会越来越了解这个世界，也便没撒谎：“记忆会被清除……作为惩罚，然后改造成新的样子，变成新的游戏主播供人观看。”
西羽震惊，刚刚柔和的面庞又僵住。
萧泽宇叹了口气：“有些变态对不对，我也觉得，但没办法。”
西羽不解：“为什么没办法……不要做这种生意就行啦，把公司掉了就行啦——赚钱有很多方法，这——”
说着说着他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幼稚，便只能骂道：“做这种买卖的坏人，迟早会被反噬。”
萧泽宇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未想就在纠结之时，公寓的门铃竟然响了。
深夜两点，谁会来拜访？
这个房子从来没有第三个人进来过。
萧泽宇啧了声，拍了拍西羽的头：“别出来。”
西羽默默瞧他走出卧室，又怎么可能不好奇？他迟疑了片刻，还是选择不听命令，光着脚悄悄走过门外的玄廊，偷窥客厅里的意外来客。
*
来者是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他西服革履、带着名表和金边眼镜，英俊的五官与萧泽宇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温和稳重许多。
萧泽宇的态度是不善的，甚至连杯水都没给对方端，语气冷淡地质问：“突然来找我干什么？我要休息了。”
“阿宇，你毕业也大半年了，玩也该玩够了。”男人语重心长：“爸爸最近身体不好，公司的事情正需要人分担。”
萧泽宇哼了声：“我真去分担，你应该很担心吧？”
男人微笑：“怎么会，你是我弟弟，能和你一起努力，我求之不得。”
弟弟……
他是监护人的哥哥？
西羽惊讶地长大眼睛。
萧泽宇俨然不愿接受对方亲情的橄榄枝：“别说的这么亲切，我从来没把你当哥——从我妈去世的那一天起！”
男人叹息：“伯母的死真的是个意外，你到底什么时候愿意相信。”
萧泽宇冷笑，咬牙切齿：“这鬼话，你们日后亲自去阴间跟我妈解释吧。”
西羽从来没见过萧泽宇生气的样子，很担心地地朝前迈了一步。
男人似乎没想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诧异侧头。
西羽穿着最普通的卫衣和家居裤，光着脚站在木地板上，白皙的皮肤被暖色的夜灯照得发光，掩不住并那不属于人类的美貌和单纯。
男人顿时了然地笑笑：“什么时候买了个人造人？”
说着他竟然走到西羽面前，不客气地拽住西羽的银色短发端详起他的样子。
西羽被这从未见过的粗鲁举动惊呆了，毕竟刚才他还以为阿宇的哥哥是位高贵的绅士。
萧泽宇立刻冲过来，不客气地推开男人：“别碰他！我说的很清楚，我不会去爸爸的公司，我有我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你别来打扰我，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西羽紧张地拽住萧泽宇的袖子，挡到了萧泽宇身前。
事实上他当然不像看起来那么柔弱，如果需要，人造人的体能爆发力甚至可以成为杀手，把对方撕成碎片。
但男人丝毫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似的，笑说：“好，你的话我会跟爸转达的。”
话毕他又指了指西羽：“设计得不错，有当摇钱树的资质。”
萧泽宇抬眸：“我没跟你开玩笑，你还不滚？”
男人挑了挑眉，笑着款步离去。
随着防盗门被关闭，西羽立刻担心地问：“他是你哥哥吗，你们有仇吗？他是坏人吗？”
萧泽宇本来很生气，却又被最后一个问题逗笑了，缓和语气说道：“嗯，是坏人。”
西羽还是担心，他向来对监护人的情绪很敏感。
萧泽宇安慰：“没什么，同父异母，我家……算是有点钱，所以比起做兄弟，说是对手也无妨。”
西羽不是傻瓜，从方才争吵的内容中也猜到些端倪：“你妈妈……”
“我妈是我爸唯一的妻子，这个哥算是情妇的孩子……其间乱七八的事情，你还是别去了解的好。”萧泽宇一脸不愿提起的样子：“很晚了，你该去休息了。”
西羽不放弃：“那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的，他们会逼你去上班吗？你哥哥会为难你的吧？”
萧泽宇沉默片刻，深吸了口气：“我爸名下有不少企业，他作为董事长最出名的公司，叫Cyber，家里人的股份加起来，大概超过百分之六十吧。”
Cyber……
这几乎是华夏最知名最庞大的游戏公司了，那铺天盖地的吸金广告，西羽当然见过，但他从未想象到Cyber和萧泽宇会有什么关系，更猜不到他会是Cyber的太子爷。
不过意外归意外，西羽还是瞬间接受了。
毕竟萧泽宇是他在世界上唯一在意的人，身份是皇帝还是乞丐，其实没有多大关系。
萧泽宇揉了揉眉头，索性直说道：“你不惊讶吗？Cyber有个子公司，叫海市文娱，取的是海市蜃楼的意思，它是全球唯一有资格做人造人游戏直播的公司，你讨厌的事情……不正是发生那里吗？”
西羽这才呆滞了下，拉住他：“那你把它关了好不好？”
萧泽宇失语。
“……我知道，这个你也做不了主，并不能怪你。”西羽一晚上了解了太多信息，心情混乱，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
萧泽宇叹息说：“我连它在哪都不知道，只听说地址是个叫云台的荒山野岭，你要知道……它一年的收入超过千亿美元……关了？想动这个念头，怕是我要死无全尸——再说了，我除了继承权，和Cyber并没有什么关系。”
西羽闷闷地跟着萧泽宇说：“那要是以后你继承了股份，就把它关了好不好？”
萧泽宇又淡笑了起来，估计纯属在哄小孩：“好。”
西羽立刻拥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原来你也有这么多不开心的事，但我会保护你的，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得到，你别怕。”
萧泽宇无奈：“我要你去睡觉，都几点了？”
西羽马上抬头追问：“你可以陪我睡吗？”
自从来到这个家，两人一直各有卧室，萧泽宇虽很喜欢小西羽，但也不忍心哄骗个单纯如白纸的家伙，总是想等西羽慢慢懂事、能主动接受自己。
但期待归期待，这邀约来得还是有点突然。
萧泽宇忍不住问：“……为什么？”
西羽认真说：“你哥不想跟你分财产吧？他、他一定会想办法害你的！”
“……啊？”萧泽宇惊讶，然后哈哈大笑：“你怕他暗杀我啊？”
西羽并不觉得有趣，表情十分严肃。
萧泽宇笑得更厉害，揉乱了西羽的短发：“他也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了。”
是啊，那时候萧泽宇虽明白豪门无亲情，母亲的意外死亡也疑点重重，可依然相信兄弟本是同根生，自己若不去争抢，就能拥有奢侈的相安无事。
事实证明，这想法……着实比西羽的人生观还要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