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在岛屿的雪原之上, 风温柔地不像之前那样猛烈,只是轻柔的抚弄过那雪地上面对面站着的一对人。
六个昼夜在曲曲折折的磋磨中消度过去。
风旋转着上升拉走了蒙昧的薄云, 月亮如新弯的弓挂在天上俯瞰着高举的银剑。
银发少女屏住呼吸,手高抬起。
她在和男人交互信任,之后就协商好。
一旦她手中长剑毁掉海楼石, 被束缚已久的波鲁萨利诺便可运用能力,赶在紧追而来却又不知何时现身的怪物大军出现之前, 脱离这块古怪甚多的雪原。
与此,他们将在岛屿边缘处,静静等待海军派遣的搜寻部队。
那些因困乏于此地而产生些许兴致的事物容后再议。
如今事态不同了。
之前那般悠闲的仿佛是在度假的心态去研究岛屿内的事物不复存在,挖掘那些风花雪月已然腐烂在岁月尘土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于性命而言都变得无关紧要。
而眼下,银子红瞳错也不错的盯着端端正正近放在眼前的腕部, 眼神一利......
——就是现在, 要一剑破除。
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因为某个恶劣的男人可是又颠三倒四的说话,口中是拜托的语气,面上神态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对后果的在意——“银子可要看准了哦, 力道, 位置,错了一步, 海楼石解不开,我的手可是会废了呢~”
如果在意的话, 就不要笑的那样轻松啊!她回想时暗下眼神。
一点银芒随着银子划落的举动在剑身上不断地移动。
时间在这一刻步入慢镜头, 她的视线紧盯着那剑身即将触碰到灰暗的刑具上。
那一刹那, 她也听到......来自波鲁萨利诺的声音。他说,“......嗯?银子酱,先停一下哦——”
——“.......!!!”
在捕捉到男人慢吞吞的音调的同时,银子一个心念电转,头脑理解了他的话的同时,手上猛地一刹住。
力道往回收,将将控制住那表面上轻飘飘的落下,实际上灌输了自己全心全念的一剑。
银子鬓角滑下一滴紧张的汗珠。
她双手把持住在剑柄上轻抖,眼睛观望着据说(又是某个男人的推论)是传说中故事里才可能存有的材料——秘银的剑。
剑身在银子不可控睁大的眼中挨触到灰白色的腕处海楼石部位,随后发出一声伶仃的脆响。
绵长而又令人心生余悸。
还没等波鲁萨利诺继续说什么,银子唰得一下抬头,怒视这男人。
手上剑也比划着,这会儿她再也不管不顾了,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后忿忿的道,“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喘气,吓得阿银手都在抖好吗?!”
银发少女黑着的脸上刻画了一个大大的井字,恨不得捏死眼前这欠揍的家伙。
“不仅气氛被你破坏了,这也就罢了,要是阿银刚刚没刹住......”后续的话可疑地停顿了下,她就算又气又急又产生后怕之下,于此还是断了句。
激烈的语气也比之前稍微和缓了一点点。然后银子才继续道:
“总而言之......阿银我可不想背负起本部中将双手残疾从此一蹶不振,归咎原因是下属‘无能’致使上司受伤,如此导致海军损失重大的罪责!”
“罪责”二字从银子口中吐露的是翻来覆去恨不得碾碎了嚼着吞下去的那样咬牙切齿。
她本人是对于上司下属这样的关系是不待见的,或者说是无所谓。但与之相悖的现实是:银子其实一直在劝导自己不能忘记自己现如今已经背负上的身份与职位。
与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同了。她自我选择背负了另外的负重。
如今......
于公,眼前这欠揍男人,海军本部中将,波鲁萨利诺。是她这个海军本部上士,坂田银子的直属上司。
按照被生灌硬输入脑海中存在的海军条例,下属理应保护上司,隐性规则更是适当时——兵死将存。
当然以上那些条条框框是束缚不了她的,她更在乎的是私人因素:顺利完成北海任务是她身为海军大将之子女所要背负的责任,尽管当初不耐烦,贯彻当初在病房内许下的话语,与人做下约定这种事情她向来是有自虐倾向——俗称的“吃力不讨好”。
......所以。
尽管吐槽过波鲁萨利诺表面上的言语说得再轻飘飘的,对于破开海楼石这件事,银子内里还是较谨慎的。
她不能踏足到最糟糕的结果,最起码眼前现下所处在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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睇视着快要戳到鼻尖,于眼底下的锋芒。波鲁萨利诺将目光从亮白的刃尖,转移到昂首拿眼刀子戳着自己的银发少女身上。
他倒是不会再为银子的举动感到冒犯和微恼。
这张巴掌大小的面孔。失了血色又多少带了点受到惊吓的意味,是他已然熟稔的银发少女的脸,陌生又......有些触动。
就像一只炸开了毛发的小兽,焦躁又不安地挥舞着姑且算的上成形的爪子。
大概,接下来自己要是不给个‘合理’的理由,就真的会被戳吧。波鲁萨利诺垂眸,掩饰住为这样的想法而泄露的失笑。
失神一瞬后,随即波鲁萨利诺漾着悻悻的笑,微妙的不好意思那种,他安抚着凶神恶煞状态就差爆seed的银毛少女。
“唉——银子酱别心急么~差点忘了。”
“你落在我这里,有个东西,要还给你哦。”
在银子转变为满脸问号的注视中,顺带含着一丁点“阿银就看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的神色。
波鲁萨利诺气定神闲的在掏过左右边的裤兜,摸了个空。之后又在银子白眼快翻出天际的表情下,几经搜索,终于在衣袖里掏出他想归还的物品。
摊开的手掌心内是一朵败谢至干涸,逐渐褪了色堪堪可辨认出色彩,红色的花。银子呆呆地看着。
她并没有立刻接手过,而是有些发怔地想了一下,眯起眼盯着那花。
波鲁萨利诺不心急,他就维持那样的姿态,静静等待着银子反应。好一会儿,银子才抬头看了波鲁萨利诺,“怎么会......在你那里...”
她欲言又止,紧接着意识到了什么,收回并垂下手中长剑,就要上手摸索周身。
被阻止了。
男人拢起手掌护住手心的残花,他何曾这般细心。轻易地格开银子摸向自己衣领的手,再轻轻一荡驱使着她不自主地摊开手心,掌心相贴。
红色的花滑入银子的掌心。波鲁萨利诺若无其事般收回手,笑眯眯地嘱咐道,“呐,给你呦~”
“可别再弄丢了啊,要不是我凑巧捡到...”他停顿了一下,换了措辞续接下文,“反正,银子酱要小心,毕竟是重要的东西呢~”
纵使心中存有关于为什么这家伙会知道这是重要的东西,仅仅是目光看到特意降低了视线俯下身的黑色曲卷短发的男人的笑得......没有自知之明的面孔。
银子抽抽嘴角,将疑问咽下了肚。
而与之相对的,在波鲁萨利诺看来,银发少女即使对待那残花小心翼翼维护的模样固然令人感叹,却也瞧出了她并不懂得其中真正蕴含的意义。
想来也是,以他摸索得来有关少女一星半点的明显的喜好厌憎个性,她恐怕多是不大乐意费心去记住一些细微的事情。
他何曾这般细心。
仅仅是因着他知晓,确实如他所言那样,落在过他手中的花是重要的东西。
于眼前的银发少女,或者又可以说,于无数在外的海军,于被赠与这类花的所有人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信物。
五角星形状,红色的花,明显的特征使得他轻易辨认出。
鸢萝,其本身就具有着祈福祝愿的含义;对于海军这个群体而言,尤其是那些出征在外,奔波于乱世的海军。
身怀红色鸢萝,代表着,远方有人在等他平安归来。是令很多人颇为羡慕的事情。
波鲁萨利诺在内心里叹息一声。说不上是艳羡还是什么,彼时在暴风雪中窥见到这一抹残红,复杂的情绪杂糅着流淌过心间,搅动着他有些心神不属。
以至于和银发少女再会之前,罕见的,比起往日的心平气和他变得有些过于暴动了。
至于近似乎迫切地将鸢萝花归还给银子,思来想去,也不过被波鲁萨利诺归究于类似愧疚的心境。毕竟,身边这个复杂难言又毛毛糙糙的银发少女...
在万里之外,尚有人在等她归去。
真真令人羡慕。
波鲁萨利诺再次在心中五味陈杂地感叹了一番,以及用包含深意的目光瞥了一眼刚刚整理好衣物的银子。
而感受到这一记犹如实质的目光的银子莫名其妙的回看了过去,被捕捉到的波鲁萨利诺十分自然的朝她一笑。
对着这笑,原本想道谢的银子无比嫌弃,迅速调开目光并且唾弃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要好好感谢这人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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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以猝不及防伴随后怕的小插曲以大惊小怪的结尾落幕,就该继续做正事了。
夜色越发渐沉,无云的天空上黑紫色的天幕隐没于无边。弯弓新月之后又有点点星子相伴,若不是此时此刻身处危境......
在抬头望了一天空景象,感谢星月与雪原的相映成辉方能肆无忌惮的看清事物,银子哈出一口气,手上没个形体甩着剑尖,歪头朝波鲁萨利诺说道,“......我们继续?”
随后她飞快地补上一句,“这次你别再给阿银出状况了。”含着警告的话语与目光斜飞向某人,而视线主人脸又不自然的撇到一边。
剑尖点了点虚空。示意他手伸过来。
“耶?当然是继续喽,可银子酱这话说得很戳心哦~”波鲁萨利诺说,“不过哦,你的话,敢不欣然听从呢~”男人乖乖地身处手,还是腕部相叠的姿态。
“说的好像阿银说什么你就能听进去,让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一样......”银子转过脸嘀嘀咕咕地吐槽道,手腕一翻,剑尖前半部分架在了海楼石铐环上。
比划了等一会儿该用怎样的力道和对准哪一点重击,尝试着找回之前感觉的银子忽的,攀附在剑柄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抖。
剑身与石质物刺啦一摩擦,发出令人皱眉的一记短促声音。
波鲁萨利诺不曾转移开停留在银子身上的注意,他虽为那一声嘶鸣声所产生生理和心理并重的下意识不喜,可也那时看清了银子几秒间的愣怔和......一瞬空白的表情。
“怎么了?”他问。
“......”
从本能一刹那的应激反应中被唤醒,心神还残留在刚刚的控制不住的心跳漏了半拍的错感中,银子缓慢抬起头对上波鲁萨利诺的脸。
目光看清男人黝黑眸子里的关切,她抿了抿唇,“有奇怪的感觉,刚刚我......”她连惯用的口头语都不用,就有些不安地回过头望了望身后某个方位,那是她与男人重逢之前逃窜而来的方向。
雪停之后,整片改头换面的雪色大地,她所注视的方位只有一堆她留下凌乱的脚步痕迹,便再无其他。
波鲁萨利诺也同样随着银发少女转头目光跟随着,凝望起那片在月光笼罩下雪之夜的显得静谧画面。
谨慎起见,动用见闻色也察觉不到丝毫的诡异的痕迹。
乍一感觉是安全,可是在这样诡异的地方,看的见的存在可怕,看不见甚至无法察觉的更可怕。何况前几次的经历,都昭示着岛屿上有存在完全不能被他们所察觉的怪物。
有时候就是如此,产生突如起来的预感,无法述说清晰的感觉......人的直觉某种时刻比的上任何的能力要来的准确。
望了好几眼瞧不出什么怪异的地方,银子有些烦躁的揉了把自己凌乱干冷的发,晃着头道,“不管了,还是着手解决眼前这个海楼石手铐吧。”
“哪怕是怪物来袭,或者有更可怕的东西,按照我们商量好的原计划,也不会陷落到糟糕的地步吧?”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征求唯一同伴的回应,银子喃喃道。
没有错漏过她的话,波鲁萨利诺接道,“耶,当然了,我可是相当相信银子酱的哟~”
“你可拉倒吧,”银子看他,“你每次说‘相信这个词,不是我倒霉,就是我们一起倒霉,最终看来还是阿银倒霉。”
她目光微微压低,在剑与海楼石手环之间来回打量,比量好位置,“别给我戴高帽子,之前的灵感可是被你吓没了,万一你的手真废了......哼哼。”她没再说下去,像是要终止了这话题,再一次缓缓高抬手。
“要是真废了也不会怪罪到银子身上呢,我保证哦~”
“...哈!”听到这一句的银子,不由嗤笑他,“你的保证和你的‘相信’也就是半斤对八两的区别。”
波鲁萨利诺被反讽了也不恼,只是有些拖腔拉调地似嗔怪叫道,“耶~~~怎么可以这样,银子酱——我们不是约定哪怕去往地狱的尽头都要一起吗?”
银子闻言震惊一脸,手中剑悬空差点没被掉落地。调整好表情后,她极力想掰正的面部表情却还是扭曲着,“你好好说话行不行?!”
——这种似嗔似怨的语调很不适合你和你的脸吗?一个三米多高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嘴都快要嘟起来了!!!
“还有我原话是说‘怕就算是遭遇到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我们一起去到这充满着怪物的地狱尽头,你就光记着这个了?”
“后面的原话有没有听?”银子说,“那时候,阿银可是说了‘并不想和你一起哦”
望着少女一脸得意的耍赖模样,波鲁萨利诺似真似假的抱怨道,“哎?这样么,好狡猾啊银子酱。”
“那当然。”银子愉快地轻哼一声,“你就一个人去往充满怪物的地狱吧~阿银我可是要朝着明天的太阳前进的。”
“耶~~好可怕。”
波鲁萨利诺以一句快要被打败投降式的话语结束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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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像是回归到原点,疏星与新月、雪之夜下,银光微闪。只是不同的是,风停了。
“风停了呢。”
“风停了。”
波鲁萨利诺和银子以微妙的差数一先一后错落,相似的话语异口同声。
互相对望一眼,男人平静的黑眸与银子蓄势的红瞳有着同一种干的含义。
率先收回视线余光,银子相交缠握的手松巴松巴又按紧了,平复着心里因愈来愈强烈的预感而变得有些激荡的情绪,深吸一口气。
“那么,我来了。”银子说。
随着这样一声宣告,银光划破长空,携着威压和风势而去。
就在这样的一个时刻,那剑落在半空的短促,浑然又起的风再现,带着一种古怪的脉动感。这一现象说明:有物的出现,不再是无声无息。
就是突然出现在那里,没有预兆,没有声息的。仿佛那存在本身就置身于此。
一直窥伺着最佳的机会,不是男人和少女第一次斩击,也不是两人说话的间隙,而是在第二次斩击的出现的空档,抓准了机会,致命的利刃从无数个方向围袭击向雪地的两人。
——就这样,劈下去!
——会成功的!
——绝对!
银子不是不知道身后出现的危机,风停住又起的古怪现象,她又不是傻,和波鲁萨利诺异口同声的话语,是互相给对方的讯息:不要去管,只看准一件事。
银发少女孤注一掷的继续动作,身后漆黑的爪印即将刺入背心。
红瞳之中又泠泠焰火灼灼燃烧,黑瞳之间无声骤起波澜。他们无暇分心去顾及周遭的危机。
成败在此一举。
两相之交,秘银剑落在了灰白刑具。利落地直切下去,金石之声迸现。海楼石不堪重负,应声爆开。
眼神的交汇之时,无数的爪印将他们包拢,银子不用转头就能至能感触到和周围浑浊飘虚的黑爪一样的并拢的利刃正抵于薄薄的衣料。
下一呼吸声落,刺眼的明黄色从眼前炸开了一样,无法直视之下银子不由自主左手挡住双目。同时感觉到有灼热的气息拂过。
“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令人厌恶的存在啊,就这样消失好了。敢自不量力触及到我的领域里......”
在她看不见以及被突如而至的爆裂声之外,是化身闪光的男人在低语,杀意溢于言表。
好像展开了那道海楼石锁链,就解除了男人的一直压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愤怒一般。
腰际处被一拂,还沉浸在方才被光闪瞎了眼的朦胧之中的银子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人已经不知在何处。耳边不断地出现各种轰鸣和爆炸声。
等能感受到透过捂住双目的指尖缝隙的光亮稍微渐弱,她才犹疑地慢慢张大指缝,逐渐挪开了手。
“......!!!”
——噫!!!
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境地,银子猛然睁大了眼,整个人要演变成呐喊。
不知何时被男人捞着带起,圈拎在身侧。这不算什么。
眼前所见尽皆是触目惊心,重重光束撕裂空气袭向雪地成群的黑漆漆怪物(是的,又不知道什么原因,它们似乎换了一层皮象色彩)满目疮痍的景象而已。这也不算什么。
关键是——她现在在高空中啊!!!
银子继续呐喊脸。
被解开束缚的波鲁萨利诺悬空站立于天上,踩着空气的男人一手捞着银发的少女,一手抬起,指尖对准地面不断发射出夺目更是夺命的镭射光线。
就在头顶上又一次闪现金色无人掠夺起锋芒的光——甚至形成环环相接的光的网,致命核心于那网中一点。蓄势待发的攻击只需要男人轻轻一念,却被银子实在受不了的声音给打断了。
“我说啊!你别耍帅了行不行!”银子腰腹之间被波鲁萨利诺长臂横隔着圈起,她觉得这姿势太不牢靠了,后半身悬空迫使她第一反应上手扒住了男人。
银子忍着那顿住迟迟不迸发射、出的刺目光亮,艰难的扭转过头这时候她也才发现天地一片大量,全是由身边这个光的化身的男人。
迎对上男人此刻因战意肆虐而毫不掩饰锋利如实质的眼神,被笼罩在他高大身影下,阴影中的银发少女只是虚弱地伸了伸手,红瞳眨了眨。
“阿银知道你被解放之后很想耍一耍,表示自己很强很帅,但是......”银子眩晕着眼睛都快成圈圈,她极其恳求道。
“拜托了,你自己耍归耍,先把阿银放下,行不行......”
我恐高啊!!!
圈圈眼的银发少女说不话来,无声地在心中愤怒地呐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