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在逃荒。
大家哭着闹着,飞奔着,跑得飞快。
地上都是尸体。
有个少女搂住她:“你是谁家的小孩!你父母呢!”
“小孩?”她是小孩?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小小的,好像才七八岁的样子。
少女见她呆呆不说话,直接抱起她,跑得飞快。
“姐姐……”她发现自己的声音软绵绵的,“我们去哪儿?”
“去哪都行!西凉军队杀进来了!他们在屠城!”
西凉……
这个称呼有点耳熟,可她却死活想不起来。
“姐姐……”
那个粗壮的少女抱着她跑了一路。
一路上,她听了一耳朵的东西,有些很耳熟,有些很陌生。
“西凉军队在屠城了!”
“魔头,一群魔头!”
“娘,他们为什么要屠杀我们?”
“因为他们是魔头,他们生来就喜欢杀人。”
“可我私塾的先生说,十年前,我们东夷的军队,也是这么杀他们的人,屠他们的城……”
“闭嘴!快闭嘴!小畜生,快别说了!”
一只利箭划过,当场射入小孩的脖子,小孩迅速倒地死亡。
他的母亲在一旁疯狂尖叫。
射箭人,是一个东夷士兵,他高声大喊:
“都听着!我们东夷是无辜的!是西凉的魔头无故屠杀我们,大家要记住,是西凉的魔头无故屠杀我们,我们东夷是无辜的!”
士兵骑在马上,一路高声喊过去,喊给每一个逃难的百姓听!
粗壮的少女搂住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
“看到了没?以后千万不要提起咱们东夷先屠杀西凉的事,这是禁忌。”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
“还有,你身上没有西凉血统吧?”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更好!今后无论谁问起,都要一口咬定咱们是干净的东夷血统,与西凉血统没有半分关系。”
“嗯。”
“有人问起,你就说西凉人杀了你爹娘,你与西凉有大仇。”
“嗯嗯。”
很快,她和粗壮少女,被卖入明月宫,有了新名字“白和桃、白嘉乐”。
没过几年,明月宫改名“大悦宫”,她们也被送入西凉国都,为报仇雪恨。
其实,她不记得什么仇恨,她住在东夷与西凉的边境,她可能是个东夷人,也可能是个西凉人,还可能是“东夷与西凉”的混血。
可是她不敢说,明月宫里曾有人说漏嘴,说自己可能有西凉血统,被当场杀了。
她先被送入将军府,任务是“勾引叶二公子”。
可是,这短短一个月,她除了每天听奶娘的吩咐,在膳食里放奇怪的“药粉”之外,她根本没事干。
奶娘也很奇怪,每次她问那奇怪的“药粉”是什么,奶娘就说是“滋补的”。
她问奶娘为什么不自己来,奶娘又说,她老眼昏花,掌握不好份量。
在将军府当差的日子,她根本接触不到叶二公子,每天就是找找洗衣房的大师姐唠嗑。
大师姐会告诉她:京城又发生了哪些趣事——比如京城“贵女之首”丞相府的苏明莹,最近又把新来的料子给拦了,气得一众贵女咬牙切齿。
有时无聊了,大师姐还会告诉她:哪些衣服是大将军的,哪些衣服是叶二公子的。
大师姐还会吐槽,叶二公子肥得像猪一样,衣服都要撑破了,腰带也特别长。
倒是大将军,武人出身,这身材,没得说。
大师姐还会跟她偷偷揣测大将军的衣着尺寸,可不知道为何,在她脑子里,这些尺寸会被自动换算成“胸围、腰围、臀围”。
话说回来,“胸围、腰围、还有臀围”都是什么?
一听说叶二公子肥得像猪,她就不愿意了。
本来她就不记得什么仇恨。
正好那个段飞,见了她一次,就老是找借口要见她,还说喜欢她,说她是一生挚爱。
她想了想,就答应让段飞把她带走,给段飞当个小妾,也挺好。
花轿停在偏门那一日,不知为何,她心痛得厉害。
她听见有个女人的声音:“我是真的想与你成亲。”
有个女人想跟她成亲?
连她自己都笑了。
可是,从那日起,她就不喜欢段飞了,更无法与段飞发生关系。
于是她只能天天给段飞下药——她们大悦宫特制的梦春/药——让段飞梦魇,夜里不断地做春梦,误以为他们两个发生过关系。
也不知是不是她下药下得太过分、太频繁,段飞居然不举了!
段飞以为自己纵欲过度,气得揍了她一顿,还把她赶出段府。
白和桃没地方去,只能回到郊外山庄,住了将近两年,罗长老才给她派了任务。
让她绑一身炸药,今夜要暗杀女魔头。
她根本不愿意,可她又不得不表现得很愿意,否则她担心罗长老会当场劈了自己。
夜里,素来武功高强的女魔头,居然武功尽失,毫无招架之力,被砍了几十刀,砍成重伤,躺在地上,血流遍地。
“毒药起作用了。”她听到有人小声议论。
太好了!
白和桃太高兴了!
女魔头死了,她就不用被迫点燃自己了。
女魔头死了,她以后也不用被逼着报仇雪恨了。
她以后可以到处浪了!
大家都在商量,谁上去给女魔头最后一刀,罗长老提议让明茜下手,嘴上说“明茜功劳最大”,实际上想为明茜积累威信,为继承大悦宫做好准备。
——不过大家看破也不说破。
明茜还在客套推脱着。
白和桃偷偷跑上前,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女魔头长什么样。
结果一看,脑子嗡了一声!
“我是真的想与你成亲。”
“我是真的想与你成亲。”
“我是真的想与你成亲。”
是她……
她快要死了……
眼睛都开始失焦了……
她全身都是血……
她怎么……怎么变成这样……
她不是说一不二、举世无双的大将军吗……
怎么就这么躺在地上,任人糟蹋……
明茜终于觉得客套够了,抽了刀,正要上前。
忽然,她听见一声娇俏的声音:“女魔头,偿命来!”
再然后,是众人的惊呼声!
明茜寻着众人的惊呼声望去——白和桃正骑坐在女魔头身上,割了女魔头的喉。
叶青墨睁着眼,却已经断了气。
白和桃轻轻地帮她合上眼,合上那双刚刚失焦的眼。
然后,她趴在叶青墨上,哭得说不出话。
再然后,白和桃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居然飘在半空中,她往下一看,发现自己被杀了,被明茜杀了。
明茜恼羞成怒,气红了眼,把她给杀了。
她趴在叶青墨身上,与叶青墨死在一起。
在场的众人,非常识相地忽略她的死,直接把杀叶青墨的功劳,归功给了明茜。
*
半夜,她惊醒了。
旁边,叶青墨还好好地睡着,没有受重伤,没有被割喉,还好好地睡着。
幸好幸好!只是一场梦!幸好!
都是一场梦,全是一场梦,真是自己吓自己!
她忽然觉得,跟叶青墨的那些小矛盾根本无关紧要,她想留在叶青墨身边,她想一辈子陪在叶青墨身边。
她情不自禁抱了上去,轻轻地亲上叶青墨的唇。
“我会对你好的,叶青墨。”她轻声喃道。
熟睡中的叶青墨,嘴角慢慢勾起。
她忘情地抱着叶青墨亲,亲着亲着,最后还是忍不住哭了。
叶青墨叹了气,幽幽睁开眼,搂住她:
“我没那么难亲吧,怎么还给亲哭了?”
她彻底崩溃,嚎啕大哭:“叶青墨!”
外头,所有房间都亮起了灯!
苏凌跑得最快,在门外敲门,惊呼:
“大将军,发生何事!”
“无事。”叶青墨无奈道。
苏凌不信:“桃妹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怎么哭得如此……惨烈?”
叶青墨无奈地搂着她,哄道:
“别哭了,别哭了,就亲了一口,本将军长得也不丑,至于哭成这样?”
白和桃不管不顾地哭,整个将军府都一夜无眠,偷偷猜测发生了什么。
第二日,白和桃就听苏凌委婉提起:
“大家猜测,可能是将军……过分了。将军确实是个不知道轻重的……”
白和桃呆着一张脸,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大家都以为……她被叶青墨“那个啥”给搞崩溃了?
“不是,苏姐,你听我解释,不是的!我做噩梦了。”
苏凌一副“我理解,我懂,你不用解释”的表情。
可白和桃觉得她根本就不懂!
*
才过了三日,整个将军府就变得一片火红,到处挂满大红灯笼。
每个嬷嬷、姑姑,走起路来都像在飞,飞快啊……
“快!那边弄好了没有!”
“门口的灯笼呢,挂上了吗?”
“喜服!喜服呢!喜服在哪!”
白和桃就这么坐着,让苏凌梳妆。
等等?
她不是白公子吗?
那她应该穿新郎服啊,为什么她穿的,是新娘服?
苏凌解释道:“将军说,她五岁之后就没穿过裙子,所以让桃妹妹穿。”
那个女人!
还真是什么都由她说了算!
明明夜里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随时会被抛弃的小狗……结果一到白天,又是一副好面子的死样子!
不过算了,只要能留在叶青墨身边,她已经无所谓了。
新娘也好,新郎也罢,她只想留在叶青墨身边。
二姑姑奔进来:“白姑娘,蓝夫人来了。”
白和桃更高兴了,宫里的这位蓝夫人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她,不仅事事都向着她,还三天两头就给她送东西。
比如这回,一听说她要成亲,居然特意把她召入宫中,连问她三遍:
“你是否愿意?”
“她有没有强迫你?”
“不愿意的话可以留在宫中,叶青墨那边我能安排好。”
范蓝以为她被逼无奈,吓得她连连摇头:“我愿意啊,我当然愿意,我做梦都想与她成亲!”
范蓝这才摇头苦笑:“不中留了,心都向着外头。”
什么向着外头?
白和桃没听明白,叶青墨不是外头,叶青墨是她的里头。
不想这些了。
苏凌还在用心给她梳妆。
白和桃从镜子里看见,苏凌今日穿得特别好看,崭新的淡蓝色绸子,脸上略施薄妆,发上是她送给苏凌的典雅玉簪——是范蓝给的,不过她觉得适合苏凌,就送给苏凌了。
苏凌一直不戴,她原本还以为苏凌不喜欢,没想到苏凌留着今日戴了。
她看见,苏凌面上也透着喜悦,仿佛嫁妹妹一样。
叶青墨更是五进五出,过一会儿就进来看看,她梳妆得如何。
有几次,叶青墨还想指点苏凌,教苏凌怎么梳妆。
她一看见苏凌一脸为难,就知道叶青墨的“指导”很不靠谱。
也对,叶青墨一直都是最简单的劲装,头发都是利落束起,从没见她梳妆过。
她懂个屁!
“滚滚滚!”她连忙赶走了叶青墨,生怕叶青墨给她“指导”丑了。
一切都很美好。
除了某人。
对,某人就是林飞琼。
那个林飞琼,不要脸地坐在她的房间里,不肯走。
林飞琼自顾自喝茶,喝着喝着,还要抬头看一看苏凌。见苏凌没反应,她又继续低头喝茶。
话说回来,这个林飞琼,怎么打扮得比她这个新娘子还要明艳。
林飞琼这一天天的,穿得越发华丽,妆容也越来越用心,然后就什么都不干,整天就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看了都心烦!
赶又赶不走。
*
拜堂时,蓝夫人就坐在主位上,一个劲地抹眼泪。也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还是在伤心什么。
听说陛下很不高兴,根本不愿意来。蓝夫人就自己来了。
陛下为什么会不高兴?
白和桃一边拜堂,一边担心——也不知道陛下不高兴了,以后叶青墨的处境会不会不好?
其实根本不该成亲的,对叶青墨影响不好,看吧,连她亲姨母都不高兴了。
忽然,她觉得自己被人拽了一下。紧接着,她就听见一个不高兴的声音:
“不要分神。”
叶青墨连这个都发现了。
她偷偷拽了拽叶青墨的袖口,压低声音问:
“陛下是不是不高兴,咱们这么做不合礼仪吧,要不咱们还是别成亲——”
叶青墨给她指了个方向,她这才发现——
咦?
那个站在蓝夫人身后,穿得像侍卫一样的人,好像就是陛下。
她一脸不高兴,却还忍不住给蓝夫人递帕子,帮她擦眼泪。
拜堂仪式顺利完成。
她们没有宴请宾客,只有陛下、蓝夫人、林飞琼、官宁神医、白嘉乐与三个师妹几个人在场。
叶青墨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帮她弄了一份假户籍,户籍上她的名字就是“白和”,性别就是“男”。
然后,她们两人成亲,居然真的登记到官府的户籍资料里。
从此以后,她就是叶青墨名正言顺的夫君了。
回到房间后,白和桃还是忧心忡忡:“叶青墨,陛下会不会真的不高兴,要不——”
叶青墨一脸无所畏惧的样子:“已经成亲了,她还能怎样。”
“可是——”
“没有可是,我已经死过一次,这一生要按自己的意愿活。”
白和桃心里一咯噔,想起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她,顿时不敢问“她为什么死过一次”,只能装出不知道的样子“嗯嗯,都听你的。”
“洞房吧。”叶青墨道。
“行!”说起这个,白和桃就来劲了,“我熬了鸡汤,你先把鸡汤喝了。”
叶青墨挑着眉,似乎不太愿意的样子:“今夜……就不喝了吧?”
“喝!我是你夫君,你敢不听我的?”白和桃忽然觉得,当别人的夫君也很不错。
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喜服、大红的被子……还有一个活着的叶青墨,这就够了。
叶青墨,我会对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