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莹有“清雅”的美名。
她从不穿艳色衣物,从不用金银俗物,从不食气浊之物,从未呵斥过任何人。
苏明莹还有“京城第一贵女”的美名。
她是丞相府的嫡长女,是百年世家的贵女,是丞相的掌上明珠。她擅长琴棋书画,她知书识礼、温婉动人。
她在京城众多王公贵族都想求娶的女人。
可是——
她也是京城一众“贵女、千金、官家小姐”的噩梦——
每月新到京城的布匹,必须先送入丞相府被她挑选。经她挑选过过后,才能被流入民间售卖。
可一旦被她看上,该布料就得推迟三个月售卖,因为这三个月苏明莹要穿,她不喜跟人“撞衫”。
不仅布料、就连首饰、香料等一切女儿家用品,均是如此。
可怜京城一众贵女千金,赶起时髦来,还不如西凉国其他城镇的普通家族小姐。
京城的贵女千金私底下都恨死她。
此外,她也是京城一众“嬷嬷、姑姑、丫鬟”私下议论的焦点——
她的丫鬟偷东西了,她只是轻轻骂了骂;
她的丫鬟梳头时弄断了她的秀发,当场被她剁了双手。
她曾有过一个丫鬟,天生肤白似雪,比养在深闺的苏明莹还白嫩。于是苏明莹让这丫鬟跪下大太阳底下晒了三个月,硬是把人晒黑了。
这事在贵女中传为笑谈,却在丫鬟中传为美谈——因为苏明莹给了这丫鬟一大笔钱,是她辛苦工作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这可把丫鬟们羡慕坏了——对丫鬟们来说,肤白毫无用处,钱才是要紧事,更何况还是一辈子赚不到的钱。
白和桃想起这些事,只觉得好笑。
笑着笑着,她的笑又僵在嘴边。
她怎么会“想起”这些事?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没人告诉过她呀。
她这该死的记忆!
难道是原女主对苏明莹的记忆?
不知为何,她这些天,总是冒出很多奇奇怪怪的记忆。
李医官端药进来了,她马上躺下装死。
李医官笑眯眯道:“白姑娘,我要扎针了。”
白和桃马上爬起来,委屈道:“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喝药!”
*
苏明莹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迈着盈盈步子,朝白和桃的院子走去。
在她身后,四个丫鬟抱着布料、金银玉饰、滋补的药材,紧紧跟着。
丫鬟小翠忿忿道:“小姐,为何还要给她送这么多东西,她配用这些好东西吗?”
苏明莹轻轻斥了她一句:“别胡说。”
“可您送的这些好东西,给她用也是浪费,她都失宠了,大将军都不理她了!”
“别胡说,再胡说可要罚了。”还是轻轻柔柔的斥责声。
毫无威严的斥责声,当然斥不住小翠:
“还是咱们家小姐心善,还会念着她,奴婢听说她住的院里已经没人了,只有一个姑姑伺候。”
“奴婢还听说她缺吃少喝的,病了好些天了,脸色差得跟鬼一样,已经快不行了,医官都不敢离开,得贴身跟着。”
苏明莹微微皱起眉,语气依旧是不变的温柔:
“桃妹妹身体不适,气色自然差些,你别再胡说,不然我可真要生气了。”
苏明莹一口一个要生气,可丫鬟们全都精明透了,知道她这样子,分明不像是要生气的样子,于是全都嘻嘻哈哈,不当一回事,竟还大声议论起来。
“听说她也是个婢女,后来勾引了大将军。”
“好厉害的手段,不过厉害有什么用,将军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她之前跪在将军面前,求将军回房,将军都没理她呢。”
“哈哈哈,咱们家小姐都退婚了,将军怎么还会理她。”
来到白和桃的院里,几个丫鬟才止了声。
“我不喝!”白和桃从里头奔出来。
苏明莹惊了一下。
不只苏明莹,就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惊呆了!
白和桃粉粉嫩嫩的脸蛋,活蹦乱跳的样子,哪里像生病了?
看起来非但没有生病,反而气色好极了。
在她后头,李医官端着药追出来,吼道:“我要扎针了,这回我一定要扎你的针!药凉了,快喝!”
白和桃一见到苏明莹,就感觉躲到她后面。
苏明莹虽然惊诧她气色如此之好,却还是马上露出笑意:
“桃妹妹,别为难医官,快喝药——”
苏明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淡淡地瞥了李医官手里的药,又轻轻嗅了嗅,才笑着叹道:
“好贵重的补药啊,这不是上个月东夷国刚进贡给宫里的药吗?”
李医官没想到她鼻子这么灵敏,只一闻就闻出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苏凌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夸赞道:
“苏大小姐不愧是京城第一贵女,这都闻出来了。”
“这些药是宫里赐给将军的,可将军从不喝药。奴婢求了将军好久,将军才肯打发奴婢这么一点,就熬出这么一碗,偏偏白姑娘不识好货,还不肯喝。”
白和桃呆呆听着苏凌颠倒黑白:什么叫“就这么一碗”,她不是天天喝,一天还得喝好几碗吗?
苏明莹轻轻拉住苏凌的手:“大姑姑心善,难怪青墨看重你。对了,为何是大姑姑在这里伺候,不是六姑姑在这儿伺候吗?”
六姑姑?
什么时候有个六姑姑?
白和桃不敢说话了。
苏凌笑了:“六姑姑家中有事,奴婢给她放了一天假,又听说白姑娘病了,这才过来看看。”
白和桃已经搞不清状况了,可她知道苏凌不会害自己。她默默地回到苏凌身后,却被苏凌不耐烦瞪了一眼:
“白姑娘,别不识好歹!赶紧把药喝了,奴婢也算尽了本分,奴婢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在这儿耗着!”
白和桃吓了一跳,这是苏凌第一次用这么恶劣的语气对她说话,她吓得连忙端起药,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了。
因为喝得太快,还呛了一大口,直接弄脏了衣服,引起苏明莹几个丫鬟的嘲笑:
“看吧看吧,我就说她没喝过好东西,这么失态。”
“真丢人。”
白和桃尴尬地站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凌冷冷斥道:“丢人现眼,赶紧进去!”
白和桃点头,僵硬地走回房间,可没想到,苏明莹却拽住她:“我陪桃妹妹回房吧。”
苏凌立即道:“苏大小姐,奴婢知道您善心,可这善心也不能浪费在这失宠的人身上,大将军还在书房等你呢。”
苏明莹摇头:“桃妹妹病了,苏姑姑还是和蔼些吧。”
说罢,她拉住白和桃的手,要陪她回房。可没想到,苏凌硬是挡在她面前,笑道:
“苏大小姐,这病人住过的房很晦气,您金枝玉叶,还是别沾上这晦气好。”
苏明莹轻轻推开苏凌,力气不大,但非常坚决:
“苏姑姑再拦,我可真要不高兴了。”
一众丫鬟噤了声,她们分辨得出,自家主子是真的不高兴了。
这不是苏明莹第一次进叶青墨的房,很久以前,她来过一次——那次她来,叶青墨的房简单且贵气,连一丝多余的赘饰都没有。
而这次—次,几个丫鬟率先笑出声:
“好俗气啊,鹅黄色的床幔,配粉色的被子,也太俗了吧?”
“难怪将军都不肯回房了。”
“天哪,这绣的什么,好肥的鸭子。”
“她的东西好多啊。”
几个丫鬟还嘻嘻闹闹,只有苏明莹走向一盏香——她俯下身子,轻轻嗅了嗅。
是“丰宁”。
她祖母先前睡不好,宫里赏过这香——这香非常养神,祖母一用就觉得浑身舒坦,一夜无梦。
后来香用完了,她的丞相父亲托人想从外头买,才知买不到——这香用的是极珍贵的木材,一年不过产出十束,是专门进贡给陛下用的,民间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大白天的,就点上这香了。
苏明莹想起,她祖母得知外头买不到这香,每天都用得小心翼翼,只敢在晚上用一刻钟,务求在这一刻钟内入睡。
苏明莹再看:
那鹅黄色的床幔——南陵国才能染出这么漂亮的黄色;
那粉色的被子——看蓬松与轻盈程度,多半是北魏国特产的。
那绣着桃花的白绒披风——宫里绣娘才有的手艺;
那绣着丑鸭子的绣帕——顶尖的布料,本国顶级老牌布坊产出,得提前半年预订。
这房里随便哪一样,苏明莹都得费很大功夫,才能弄到手。
可这婢子,居然用上这么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