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今朝的大脑正钝着,这会儿运转速度迟缓到可怕。
她话说出口,几乎又过了四五秒钟,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对宋姣讲了什么。
Omega脸上的神情怪异极了,她看上去很是茫然,还有些看傻子似的疑惑。
许今朝自知失言,她试图和对方解释。
“不,我的意思是,你现在看上去,我是说你的行为,啊不,你的样子……”
她话说的颠三倒四,最后也没讲出个所以然,怎么改口都不太对。
宋姣神情中的茫然就渐渐消失,只剩下看傻子的那部分。
许今朝决定放弃抢救。
她捂住脸,把自己从对面人的视线中藏起来,闷闷道:“求求了,把这件事也忘掉。”
宋姣有点疑惑她语句中的‘也’,片刻后才恍然,Alpha请求她忘记的另一件事大约是关于“喊妈妈”的那个谎言。
宋姣:你要是现在不提,我还真没想起来撒过的谎。
她瞧着许今朝明显谢绝交谈的肢体语言,心想,她在害羞这方面的阈值好低。
宋姣可没有这么多的羞耻心,也从不会将所谓的尴尬记在心里,她认为这是自己的一大优点。
她还在思索着是否该传授些经验给自己的朋友,对方已经默默的自我修复完毕,放下了捂着脸的手。
许今朝并不知道宋姣在考虑该不该教授她诸如‘如何自然甩锅’‘我做坏事,但我理直气壮’‘如何在失误后坦然自若,假装无事发生’之类的经验。
她嘟哝着:“你知道吗,我虽然好像总会在你面前犯傻,但绝大多数人都觉得我挺靠谱的。”
Alpha说到这里顿了顿,她迟疑起来,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讲出口,到嘴边却被咽了回去。
宋姣始终在注意着她,也就将这个细节览入眼底,她询问:“你想说什么?”
许今朝欲言又止的举动其实相当细微,不过短短一瞬而已。
她本来都将那些疑问、包括内心那个笨拙无能被人讨厌着的自己重新藏匿了起来,却又在宋姣的问句中显形。
许今朝抬眼去看对方,Omega纯净的眸子显出了相当程度的包容与宽和,这眼神莫名赐予了她勇气。
许今朝:“有一个人——”
“她是我的一个朋友,”她强调到,“她的其他朋友都挺喜欢她,但有三个她很重视的人,先后评价她自私,她就对自己产生了疑惑,自己是否的确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宋姣想:开什么玩笑,许今朝的作风如果算自私,这世界上哪还有称得上无私的人?
宋姣问:“所以,蒋超求助了你?”
许今朝:“啊,不是蒋超……好吧,的确是蒋超。”
她在心中默默对工具型朋友蒋超说了句抱歉:“总之她很纠结,这三个人里,一个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一个和她非常谈得来。”
话到此处,许今朝停顿住了,宋姣催促她:“第三个呢?”
许今朝慢慢开口:“第三个背叛了她,让她很伤心。她曾反覆思考,自己是否做过对不起第三个的事,结论是,没有。”
宋姣道:“首先排除主动背叛者,背叛者的话不可信,那就不过两个人这么说而已。”
她话说得干脆,斩钉截铁,随后又忽然问:“你刚刚说‘其他’朋友,其他是多少?”
这句话的口吻其实含着酸意,宋姣也的确有些酸,甚至很不忿和悻悻。
原来许今朝拥有很多朋友,自己并不是她的唯一。
许今朝想了想,回答道:“很亲近的有4个,其余交情还不错、偶尔能一起吃饭逛街的就很多了,不太好计算数量。”
宋姣:“……”
她盯着一脸无辜的Alpha,牙根发痒,很想叼住什么磨一磨牙,比如许今朝的手指或者耳朵,感觉都很不错,绝对会是上佳选择。
许今朝并不知道宋小猫内心熊熊燃烧的嫉妒火焰,只觉得对方眼睛有些异常发亮,她强调说:“就这些了。”
呵,只有一个朋友的宋姣阴暗的想,你现在只有我。
她原本很气,可意识到这点后,就又重新得意起来。
是呢,许今朝现在身边只有她。
“退一万步讲,”宋姣恢复了镇定,她对许今朝说,“即使你曾经真是个自私的人,但以我现在的角度看,你跟这个的词语没有任何关联。你在我面前展露出的态度甚至是无私。”
“我其实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在没有回报的前提下就对我好。”
宋姣难得吐露了一点心声,她立刻又问许今朝:“你对我的态度,难道都是假的吗?”
这句话的意义不在询问求证,因为宋姣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她这样问,只不过是要逼出许今朝的信心。
果然,许今朝立刻说:“当然不是!”
Alpha有些焦急了,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真实。
宋姣看着她:“你曾经对我说,让我信任你的表现,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信你。那你呢,愿意相信我吗?”
许今朝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话语,关于许诺给她信任那部分,她呆呆望着宋姣。
宋姣则补充强调道:“我是相信改过后的你,我愿意对你付出信任,你会回馈我同等的信任,对吧?”
宋姣知道,许今朝有些在意自己和[许今朝]的区别。
她总会假装若无其事的试探一下,从她口中旁敲侧击询问,一旦得到好的结果,便会很开心。
宋姣觉得这行为有点蠢,许今朝和她存在什么可比性吗?会有人认为鱼目配和珍珠一起比较价值?
但许今朝坚持不懈,宋姣也开始从其中感觉到,对方在通过这样的行为寻求自我价值的认同。
如若从后面这个角度来看,结合许今朝的人格表现,宋姣又能够理解了。
一个感情充沛、多愁善感,拥有4个关系很近的朋友和若干不错熟人的人,突然被放进一个陌生的环境。
失去全部的人际关系,过往人生,她当然需要寻求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证明她不是许今朝,而是她自己。
宋姣读懂了许今朝的彷徨不安,却也很高兴她会彷徨不安,这给了她进入、取代、填充的机会。
她会趁虚而入,抢占她心里的位置,做她今后唯一重要的人。
她的想法缺乏同理心,也并不道德,可宋姣从不是一个讲究道德的人,她想要什么东西,就得千方百计拿到。
正如现在,她诱导暗示着:你要相信我,你只能相信我。
她如愿听到自己想听的。
“我当然信你。”
宋姣便微笑起来,这是一个真实的笑容,为她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她伸出手,隔着桌子,握住Alpha暖暖的手掌,笃定道:“你现在很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许今朝看上去触动极了,可片刻之后,她的神色一肃。
“那个人是蒋超,不是我。”
宋姣:“……”
别装了,你就跟你包的那些饺子一样容易露馅儿。
眼见宋姣一脸无语,许今朝就笑起来,她亲昵捏了下宋姣手掌,真诚感谢道:
“谢谢你呀,宋姣,你也是很好的人,我也很喜欢你。”
宋姣有些莫名的开心,却还是强调:“但我并没有说喜欢你,请不要用‘也’。”
“好吧,”许今朝并不坚持,她笑眯眯的,正如宋姣坚信自己的观察,她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是我单方面喜欢你,好不好?”
宋姣需要更正自己先前的判断。
许今朝的羞耻阈值并不固定,它是自由活动的,会根据不同情景上下波动。
真是个奇怪的人,正巧,宋姣自己也是怪人。
同类相吸,怪人和怪人在一起,这很合理,简直天经地义。
许今朝轻声说:“我很幸运,能够遇到你。宋姣,谢谢你的开解,我不会再执着无意义的事情了。”
她的确从宋姣身上学到很多,Omega面对逆境的不屈从,她对自身的绝对自信,都值得她参考。
自己或许学不来宋姣那种用以审视自身、冷静到残酷的视角,这是属于宋姣独特的天赋。
许今朝却也欣赏这样状态带来的奇异活力,认为是一种美。
她的Omega很美。
许今朝现在的眼神就有些让宋姣读不懂了,但总归很正面。
她对许今朝说:“饺子要凉了。”
“啊!”许今朝大惊失色,连忙松开她的手,埋头去干饭。
李阿姨在厨房利落的包着饺子,将生饺子排在保鲜盘里,预备着放进冷冻层。
她能听到外面两人的声音,李阿姨觉得她们两个都很有趣,先前稍显冷漠的小宋太太也是个可爱的年轻人。
李阿姨琢磨着明天的食谱,市场上下来了新鲜莲藕,可以切片或切丁清炒,味道肯定不错。
再做个桂花糯米藕,小宋太太喜欢吃甜。
曾经由同同一条导火索引炸的暗雷,一并摧毁了许今朝在情感和事业上的信心。
可在这晚的谈话之后,她开始逐渐恢复底气了。
与此同时,许今朝在许氏营销部门的工作也走上正轨。
许今朝是自信到自负的极端,她不愿意像对方那样行事,却不会走另一条极端。
许今朝的表现被霍松看在眼里,时常传达到许博扬那头。许博扬对此得意至极,认为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许氏的员工福利不错,公司食堂供应的饭菜很好,许今朝从前挑剔,而且自矜身份,并不肯到食堂来。
许今朝头一天出现在食堂时,还引起了许多员工的视线,或明或暗的偷偷打量。
起初没太有人敢凑到她身边,生怕惹到这位喜怒无常的大小姐。
现在一周多的时间过去,许今朝持续表现出的温和,终于渐渐打消了其他人的犹豫。
这正是许今朝期待的,人是社会动物,需要社交活动,她没有许博扬父女那种享受被别人惧怕乐趣的心态,不会在工作外苛刻待人。
她乐意友好对待他人,这是她的本性,压制本性才是令人痛苦的做法。
从前以作画作为工作时,若在创作中被打扰影响到,她会毫不留情面发怒,但在画室外,许今朝都极好说话。
这些习惯被带入进了在许氏的日常里。
许今朝中午打了饭菜坐下,有两个小主管也端着餐盘坐过来。
这两人都是Beta,其中一个笑问:“许经理今天又吃龙井虾仁?”
许今朝道:“这道好吃,我推荐你也尝尝。打饭阿姨跟我说明天还有。”
三个人在这闲聊,也不谈工作,只说些琐事解闷。
正说着,最先发话的女主管对许今朝使了个不明显的眼色,示意她往身侧看。
许今朝余光扫过去,瞧见是徐晏河。
徐晏河在财务部,通常各个部门里都是跟自己人坐在一起,刚才财务部的小领导团体就在不远处。
这会儿用餐完,他朝许今朝这边走来。
徐晏河主动打招呼:“今朝。”
许今朝现下在慢慢改回自己本身的做派,何况又不是在许博扬面前,便也改了称谓:“徐哥,有事儿吗?”
这还是许今朝来营销部门后,头一次和徐晏河打照面。
这个被善于观察他人的宋姣定义眼睛有狼性的Alpha,看上去相当斯文,见人先带三分笑。
许今朝改变态度,他未露任何惊讶,而是如常的亲善:“听说你在营销部干的不错,我在财务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以后尽管来找我。”
许今朝知道徐晏河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随和,他若真与世无争,也坐不到现在的位置。
徐晏河这样说,她却懒得猜背后的用意,只是微微一笑:“那可就太感谢了。”
徐晏河目光多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寒暄几句,这才离开。
等到徐晏河走远,许今朝才重新说:“后天国庆假日,你们有什么安排?”
许今朝饭打得早,吃完也早。她起身离开之后,两个主管压低了声音,开始真正话题。
“许太女倒是真改了性子。”
这是从前对许今朝的称呼,她虽然是许博扬的特助,但出身摆在那里,明眼人都看得出许博扬有多重视她。
许今朝从前在公司不说跋扈,却也不好相处,很有许博扬的样子。
各种工作岗位上都是Beta居多,毕竟性别比例摆在这里,男女Beta的人数远超Alpha和Omega。
许今朝对Beta雇员的态度却隐约有些瞧不上,认为Alpha天然更具优势。
她不会明摆着歧视谁,但更多接触Alpha同类,对于下面的员工更有种高高在上的俯瞰。
现在许今朝的态度却有了极大转变。
另一名主管道:“这不挺好,我倒盼着她能立起来了,有那位在上头,别说Omega,Beta就都出不了头。”
他暗指的便是许博扬,公司内部的人事调动数据摆在那里,老许总摆明了青睐Alpha,提拔上去的没几个Beta。
女主管往徐晏河的方向看了眼,轻嗤一声:“这位小爷怕是要急。”
男主管把声音压得更低:“他算哪门子的爷?没有凤凰命,偏得凤凰病。”
他话说得刻薄,徐晏河处处仿照老许总,上下学了个遍,看着温温和和,却也很有许博扬唯性别论的作风。
女主管轻声笑了:“他千方百计拉拢同僚,可又有什么用呢。老许总还是更看血缘。”
两个人这样八卦感慨。
话题中心转移到徐晏河,可就有的是说头。
逢迎上司,口蜜腹剑,心眼儿比针尖小,笑面虎,两面派,都是他的标签。
女主管掩住嘴巴:“人家这么会讨好上面,指不定那天许经理成了小许总,他又要给小许总鞠躬尽瘁呢。”
两人这样大的怨气,也只因常在徐晏河处碰壁。公司里这样发他牢骚的中基层员工不在少数。
徐晏河的手机在衣袋内震动,他对身边人歉意一笑:“去接个电话。”
他走到僻静处,又左右瞧了确认,才接起电话。
“小健啊,”那头苍老的女声这样喊她,“你好久没回家了……”
不等对方将话说完,徐晏河脸色微微一变,他的语气有些生硬:“都改名多少年了,叫我晏河。”
徐妈嗓音低下来:“妈这不是习惯了吗。”
徐晏河讨厌自己原来的名字,俗气,没有内涵,正如他讨厌自己的出身,自己平凡无奇的家庭。
“叫我回去有事吗?”
他甚至不愿称呼那个地方为家。
“海清病了好几天,一直发烧。”徐妈说,“你媳妇带他去市里医院……”
徐晏河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妈,你糊涂了,我哪有什么媳妇。”
徐晏河不认为自己说的有错,他身上的确没有法律承认的婚姻关系。
他未来的妻子也不会是一个只上过初中的女人,哪怕对方全心爱慕着他,却无法给他事业上的助力。
他说:“没什么事情我挂了,我这边工作忙,正在开会。还有,少来市里,不要给我添乱。”
徐晏河刚挂断,又有新电话进来,他接起,语气又变得如常温吞。
“秦二少。”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徐晏河笑起来,承诺道:
“这是当然,你放心,毕竟我们目的一致。”
许今朝下了班,开车回家。
宋姣最近似乎在忙些什么,有时回来比她还晚,许今朝倒也不过问。
现在天气越发冷,许今朝路过商场,停车下去,到专柜买手套。
现在降温这么严重,宋姣还总在外头跑,老戴着那半指手套,好几次瞧见她手指尖都冻得发红。
宋姣对自己太不上心,许今朝觉得她手觉不出冷来似的,之前提醒她换双手套,结果还是那双。
许今朝无奈,就决定再给她买双能到冬天也戴的暖和手套,一劳永逸。
她挑了双羊绒里的小羊皮手套,摸着软软糯糯,皮质上佳,试戴后感觉保暖性不错。
许今朝对宋姣手掌的尺码有数,选了焦糖色,叫柜姐拿合适尺寸,打包装袋带走。
她本以为宋姣又会在外头忙,停车入库发现那辆奥迪车正停在自己位置上。
许今朝就知道,宋姣在家呢。
她带着礼物回家,腰杆挺得笔直,进门就喊:“我回来啦。”
这嗓门都比平时要大些。
许今朝的声音中气十足,宋姣在阳台就听见了,她放下浇花的喷壶,出去迎接这个幼稚鬼。
等走到客厅,看见许今朝大衣外套没脱,鞋子也没换,宋姣毫不客气驱赶她:“去换拖鞋,李阿姨刚拖完地。”
许今朝也是一时忘了,忙又回去换鞋。
换好拖鞋,她就冲宋姣显摆手上袋子:“你猜是什么?”
宋姣看着那只不大的纸袋,佯装不知,摇了摇头。
她故意戴着半指手套在许今朝面前晃,等的就是现在。
许今朝把袋子打开,取出手套递给宋姣:“戴上试试,看合不合适。”
这其实是废话,她对宋姣的手寸很清楚。但总不好说我跟你握手次数多了,摸出了你的尺码,给你挑了双合手的手套。
宋姣接过手套,它的质地很软,里头是羊绒织就,戴上之后不大不小,刚刚合手。
Omega扬起眉毛,心知肯定不是巧合。
她抬起手张合了下,给许今朝瞧。
柔软小羊皮手套裹住宋姣纤美的手掌,焦糖色皮革与奶白的腕臂肌肤对比鲜明。
许今朝清了清嗓子:“怎么袖子挽着。”
宋姣说:“我在浇花。”
家里头一直有盆栽,从前自生自灭,李阿姨来了之后才有好日子过,茁壮生长起来。
宋姣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盆吊兰,吊在阳台。
她每天早晨起来、晚上回家,都要去关照她的植物。
许今朝瞧着她认真的姣美脸庞,忍不住叮嘱:“你别把花浇死了。”
宋姣自信道:“不会,好着呢。”
她说着,还拉许今朝去看吊兰。
那吊兰小小一株,栽种在大花盆里,瞧着怪可怜。
不过叶子绿油油,看上去倒还真挺健康,许今朝忍不住问傻问题:“什么时候能长大?”
宋姣也认真回答:“再等等,它有了小吊兰,我就分你一株。”
两个人在灯光下盯着吊兰看,宋姣忽然说:“我公假日要去给我妈妈祭拜。”
许今朝一愣,隐约记起宋姣的妈妈乔楚的确是在假期意外去世的,《姣姣》的国庆公假日便是乔楚忌日。
之前[许今朝]也会在宋姣要求下安排司机送她去祭拜。
不等许今朝想好说什么,宋姣的视线由吊兰转向她。
“你陪我去吧,也见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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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四舍五入一下,算不算见家长?
PS:依然是为防误会的说明,今朝并不自私,大家也能从日常看出来。再多的我就不说了,涉及剧透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