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打开密码柜， 里面的文件早已被她分门别类放好，她取出一部分文件，感觉到手上沉甸甸的分量， 将那些文件放进公文包里。
她没有关上柜子， 而是又从里面取了一封装得厚实的文件袋， 这文件袋被她放在密码柜的最里面， 几乎是被放进去那一刻就没有动过。
现在虞景把它取出来， 将文件上的扣子打开，白色扣子发出一声细微的“啪”。
装在里面的不是合同， 也不是重要的文件， 甚至在别人看来只是一堆无用的废纸。
因着放了有些年头，取出来时能闻到淡淡的霉味， 有些纸张边角也略微泛黄。
但上面的内容清晰可见， 抬头皆是一家名为泰康的医院。
纸张足足有厚厚一摞，有报告也有收据，都有一个共同点， 这些都是虞奶奶在泰康医院住院治疗的费用小结，时间从她们踏进医院那一刻到出院所有的消费记录都在里面。
总共费用是三百五十二万七千六，在曾经对她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很多人穷极一生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看着这些发/票，当时的一幕幕仿佛跑马灯一般在虞景的眼前闪过， 她的手不自觉握成拳， 用力闭上眼睛， 希望能将它们驱逐出境。
她脚步踉跄了下，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瓷砖上， 胸口不住大幅度起伏，慢慢将心头的情绪压下去。
最后轻轻呼了一口气， 重新把那一摞票据放回到文件袋里，与那些合同文件一起放进公文包。
刚从家门口走出来，司机便小跑过来替她接过手里的公文包，拿到手是沉甸甸的分量，不免说：“嚯，好沉啊。”
虞景坐在车里，她的背挺得笔直，脑袋向后靠在座椅头枕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两只手紧紧攥住衣服的一角。
她忽然从思绪里惊醒，低头看到被自己攥得皱巴巴的衣角，忽然就慌了神，拉扯着布料想要抚平褶皱。
好在皱巴巴的面料经过她的补救勉强恢复平整，虞景一直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轻轻地呼了口气。
“虞老师。”司机停稳车子，拉起手刹，扭头道：“芳华茶馆，到了。”
松开的眉头在一瞬间又无意识皱了起来，虞景摁下车窗看着面前古色古香的建筑，沉重地嗯了一声，她拿上公文包，下车之前留下一句话：“你在这里等我出来。”
公文包很有分量感，沉甸甸的，就像两块重重的大石头，同时压在虞景的心上。
芳华茶馆，听上去像个小馆子，可实际上有一个庄那么大，虞景被茶馆侍者领着往包间走。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对她来说极其陌生的一切，中庭有假山瀑布小桥，还有很多漂亮的绿植，走过小桥还能看到桥下水里成群结队游走的各色漂亮锦鲤，让人看来赏心悦目。
可在这种时候虞景无暇欣赏，看什么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女士。”侍者带着她走到名为‘绝代风华’的包间前停下，“谢夫人就在里面等您。”
说着，他要为客人开门，被虞景叫住了，她抬了抬手，说：“我自己来。”
侍者点了下头，很快离开了。
虞景站在那扇中式设计的推拉门前，又转头看了眼庭院前的景象，头顶的烈日正浓烈，阳光斜斜洒进长廊照在她身上。
可这光照不进虞景心底，她甚至觉得从没有那么冷过，这种冷意从脚下慢慢涌上来，最后席卷她的四肢百骸，连带着身体都忍不住发抖，心尖都在颤抖。
她向后退了一步，盯着这扇门，心里下意识的反应竟是想要逃走。
害怕，她害怕见到谢夫人，一见到她好像曾经的那些难堪都会不由自主涌出来，尽管她现在和以前不同，可在谢夫人面前，她还是最初的样子。
胆小、懦弱、不堪一击。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向走廊外侧移动，整个人融进热烈的阳光里，她抬头直视头顶的太阳。
直到眼睛不受控制溢出生理性泪水，她抬手，用手背摁了摁眼尾，将眼泪收了回去。
她重新站在门口，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抬手缓缓拉开那扇木门。
一入眼，和外面一样，包间里是纯中式设计，古色古香给人一种典雅的感觉。
尤其是已经坐在茶台前，穿着浅蓝色旗袍的女人，和包间的风格融为一体。
七年，再一次见到谢夫人，和记忆中那张脸完全重叠，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苛刻的痕迹，只有那张脸上的表情还是如七年前那般冷漠。
虞景慢慢走过去，手上的公文包突然变得更沉了，每走一步像是灌了铅，她咬紧牙关走到谢夫人面前。
她低头略微弯腰，恭敬地叫了声：“夫人。”
谢夫人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对面那张梨花木雕椅，“坐。”
虞景拘谨地坐在椅子上，这才看到茶盘上还是干净的，茶具并未挪动过，甚至水也没有烧。
她正想要自告奋勇为谢夫人泡茶，在此时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随后咖啡浓郁的香味飘了进来。
侍者为她们端来两杯咖啡又退了出去。
虞景看着面前那杯咖啡，就像是一道惊雷劈得她指尖都是麻的。
谢夫人将见面地点定在茶馆，点的却是咖啡。
一般是宴请的人泡茶，可茶具谢夫人没有动过，说明自己还不够格喝到谢夫人泡的茶，现在她又让人端来咖啡。
“你瞧。”谢夫人捏着杯耳，看着上面的拉花，嘴角噙着讥诮的笑容，“只要有钱，就能在茶室里喝咖啡。”
“可是这咖啡，再贵都不及茶叶的十分之一。”谢夫人目光落在虞景身上，眼里闪烁着警告意味，“你懂我的意思么。”
虞景垂着眸子，不卑不亢回道：“夫人，咖啡和茶叶我不懂，但我明白品尝一样东西并非是品价格，而是它本身的味道。”
嘴上没占到上风，谢夫人轻呵了一声，抿了一口咖啡等待虞景的下文。
虞景盯着面前的咖啡，她没有喝，而是在心里做足了建设，才鼓起勇气开口道：“夫人，这次约见您，是想和您谈一谈关于遥希的事。”
她略微弯腰，将放在地上的公文包拿起来放到腿上，打开包从里面拿出那一沓厚厚的文件。
“这些是我手头上参与投资的股份认购书，这一份是我持有在晏京土地证明，这一份是我的资产登记情况。”
虞景顿了顿，又缓缓从公文包里拿出装有医疗票据的文件袋，把公文包放回到脚边。
她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拿出所有票据，厚厚一摞比那些文件要更多。
“而这些……是当年奶奶在医院治疗的所有费用，每一笔费用我都保留下来。”
“奶奶治疗的总共费用是三百五十二万七千六百元。”
虞景轻轻呼了一口气，拿出准备好的支票放在桌上，双手推到谢夫人面前。
“夫人……我很感谢您当初愿意帮助我们，这张支票三亿是还您的，我希望您能够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我能够给遥希幸福。”
谢夫人波澜不惊的脸上不由自主挑了一下眉毛，嘴角溢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现在有钱了？来追求真爱了？早干嘛去了？”
“既然你放不下遥希，当初就不该做出那样的选择，现在跑来假惺惺的，不过是想借遥希弥补你自我感动的爱情罢了。”谢夫人越说，笑容越冷，眼里的轻蔑愈加明显。
就好像在她眼前的人，还是七年前那个任人鱼肉的小姑娘。
“不是的。”虞景很快矢口否认，“我清楚我对遥希的感情，这些年我的心从未变过，我只是希望，希望您能够给我一次机会证明，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不可能。”谢夫人极快拒绝，她摇头，“你当初选择钱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再和遥希在一起的资格！你配不上遥希的感情。”
“……”虞景怔住，这一句话将她打入万丈深渊。
谢夫人转而将目光落在那张写了一长串0的支票上，她用食指和中指将其夹起，冷嘲热讽道：“这算什么？三亿可真多啊，你在用钱买爱情吗？你在侮辱遥希吗？”
“你和遥希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遥希如果没有遇到你，她的人生会更精彩，是你打乱她原本的生活，给她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谢夫人指间稍一用力，价值数亿的支票出现几道褶痕，“我们谢家瞧不上你这点钱。”
谢夫人声音陡然提高：“我更不会为了区区三亿就把女儿卖给你！”
“不是的！夫人您听我解释。”虞景极力辩解道：“这钱我只是想还您当初帮助奶奶的恩情，并不是想要用钱买遥希的感情，至始至终我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是么？”谢夫人嘴角扬起一抹清晰的笑容，“不如来听听当事人的想法。”
听到这句话，虞景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在她心中刚升起猜测时，茶室侧面的暗门被人打开。
转头就猝不及防地与坐在里间的谢遥希对上目光，虞景瞳孔微缩，表情尽数僵在脸上，心也在一瞬间沉到谷底。
谢遥希就只距离她们几米，此刻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虞景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又会怎么剖析她们的对话内容。
她张嘴想要叫谢遥希的名字，可看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时间失了勇气，喉咙好像也失了声说不出一个字。
“遥希。”谢夫人扬了扬手上的支票，笑里满是对虞景的嘲弄：“看来，你值三个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