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折在霍忱府里过了好些天平静日子。
自从帝位被废,他很少有这么宁静祥和的时光。
霍忱将他护得极好,要星星不摘月亮,他想往东就绝不往西。
既不限制他的行动,也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他,倒是让宁折有足够的时间做自己的事。
当然,霍忱手下的人都对他这个来路不明的魔族之人都极为忌惮,暗地里的偷窥监视倒是免不了。
就比如现在,他头顶的房梁上就趴了一个人。
宁折本不打算理会这人,毕竟有霍忱在,这些人再怎么不满他,也不能对他下手。
可这人打呼的声音太大了,把宁折生生从睡梦中吵醒,怎么也无法入睡。
他神魂每日都必须休息很长时间,否则极易困顿。
宁折在脑海里喊了几遍67号,67号没应声,不知道又去哪里了。
头顶的震天巨响的呼噜声还在源源不断传来,极有规律。
宁折捂紧耳朵,闭眼忍了一会。
突然,那人呼噜声断了一下。
紧接着,他在狭长的房梁上翻了个身,磨了磨牙——又继续打起了呼噜。
宁折终于忍不住,突然从榻上站起来,一双安静漆黑的眸紧紧盯着房梁上的黑衣人。
此刻,屋外,隐晦的墙角里。
“哎,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李照隐匿身法的功力你又不是没见过,绝对不会被那个魔族少年发现的。”
“说得也是,那魔族少年小胳膊小腿的,手无缚鸡之力,依我看武功也好不到哪去。”
“行了,这里就交给李照了,咱们......”
“走罢”两字尚未出口,就被一声“吱呀”一声开门响打断了。
接着便见明亮的月华下,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肩上扛着一个昏迷的男人,从门里慢慢走出来。
墙角正说着话的两人瞪直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
方才是谁说这少年手无缚鸡之力的!?
少年往两人藏身之处瞥了一眼,随后将手里的人往院外一扔,便转身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啪嗒”一声清脆响,震回飞散的思绪。
两个士兵低头愣愣看了眼横躺在自己怀里昏迷不醒的李照,又抬起头对看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说不出的凌乱恍惚。
杨延!杨大人!咱们说好的小废物呢?
......
宁折回到房里,舒服地喟叹一声,总算安安静静睡了个好觉。
一夜无梦。
翌日,天微微亮。
霍忱布署好攻防之事,便将林礼等然遣散走,又吩咐人做了早膳送到宁折房间,便出门去找他的小皇帝了。
他走到的时候,宁折庭院门口正有几个守卫的士兵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军里的人一旦闲下来,就喜欢聚在一起说浑话。
霍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闲暇时间,并不包括在守卫小皇帝的时候。
霍忱冷着脸走近了,才听到他们的话。
“也不知道将军怎么就看上那小乞丐了,你说他一个身份卑贱的魔族,如何能配得上将军这样的男子?”
霍忱沉下脸,冷冷开口,“怎么,你对他意见很大?”
“可不!你瞧他容貌也生得不好,那身子更是没二两肉,全是瘦骨头,抱起来都嫌硌手,将军偏偏走到哪都要抱着这孩子。
“说得是!哎!我就想不通了,将军若是喜欢......喜欢这些白嫩的少年,那叶晗风岂不是更好?既是叶参将的遗子,又是军里赫赫有名的小将,无论容貌风华还是才气武功,亦皆是同辈里最出彩的那个。将军放着叶晗风不宠,却去宠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乞儿,岂不怪哉?
几个士兵全然未发现身后还站了一个人,又自顾笑嘻嘻道:“对了对了,你们知不知道,据说叶晗风那孩子还一直暗地爱慕着将军呢!”
“真的假的?”
李照得意一笑,“什么真假!我打听来的消息,那还能有假?”
“哦?”
李照“啧”了一声,“你还别不信,我昨夜还偷偷潜进那小乞丐的房间里去了呢!连将军那么厉害的人都没发现!”
他神采飞扬眉飞色舞说了一通,又慢慢皱起眉来,“就是有些奇怪,我昨夜在那小乞丐的房间里不知被谁打晕了,什么人能比将军还厉害......哎?你们怎么都这样看我?”
李照说着说着,便见几人都一脸恐惧呆滞地盯着他,不由奇怪地问出声。
几个士兵顿了下,随后抬手,默默指了下他身后。
李照后知后觉回头望去,便看见他口中那厉害的将军正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俯视着他。
见李照终于回过头来看他,还温和地朝他勾了勾唇角。
李照:“......”
......
宁折一醒来,便察觉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的气息。
他没睁眼,一把提起锦被蒙住了头。
“早膳已经送来了,皇上,要趁热吃。”
霍忱和往常一样,雷打不动守在他榻边,手里执着衣衫等着宁折。
宁折睁开眼,猛然坐起身看向他,大大的眸子眼里明晃晃写着“不欢迎”三个字。
霍忱勾了勾唇角,将他揽件怀里,一件件穿上了湛蓝的窄袖对襟锦衫。
其实更宁折适合穿白衣,他皮肤白,白衣便衬得他更加冰肌玉骨,好看得像小仙童下凡似的。
但霍忱不愿看见他苍白无血的模样,每日都变着法儿地给他穿各种鲜艳颜色的衣衫。
宁折对这些向来不在意,都由着霍忱去了。
霍忱替他穿好衣衫,又弯下腰替他系腰带,“臣听说,皇上昨夜把李照打晕了。”
“李照?”宁折想了想,想起昨夜那个睡在他房梁上打呼噜的年轻人。
“他太吵了。”宁折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冷冰冰的。
霍忱直起身来,摸了摸他的头,扣好了玉扣,又寻来一双崭新的锦靴替他穿上,一边道:“以后不会了,倘若再有人扰了皇上安宁,告诉臣便是。”
宁折随口“嗯”了一声,看着脚上厚厚的千层底黑色小锦靴鞋,深深皱起眉,一甩脚就脱了。
霍忱不容反抗地握住他脚腕,又将锦靴给他套上了。
宁折抬头盯着他。
霍忱摇摇头,“皇上,只有这件事,不行。”
宁折什么都没说。
他低头弯下腰,抽出锦靴,伸手在靴子里摩挲了一会。
片刻后,他竟然拔出了数根细如牛毫的银针!
霍忱瞳孔微微一缩。
宁折摊开掌心,将银针递到他眼前,给他看。
霍忱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立刻就将宁折抱进怀里,抽掉他脚上的锦袜,去看他脚掌。
果不其然,几个细小的血孔子正明晃晃扎在宁折脚底,还在源源不断往外冒着血珠子。
那殷红的血印着白皙的皮肤,显得刺眼至极。
霍忱瞳孔又缩了缩。
他手指微微发抖,颤着手从怀里抽出锦帕,轻轻覆上宁折脚底,慌乱地擦去了那些血迹。
他喉咙有些发干,想问宁折有没有事,还疼不疼。
可他看着怀里的少年,却发不出声。
他说过要保护好少年的......可他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还自以为是地觉得少年不听话。
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那以前呢,以前少年不爱穿鞋,难道也是因为......
霍忱不敢再深想下去。
若是当真如此,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宁折安静地靠在他肩上,霍忱的那些记忆片段透过皮肤相触,传进了他脑海里。
他知道霍忱在想什么。
但他不穿鞋,却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是单纯的不喜欢。
他从前被宁堰关起来折磨的时候,这个人恨不得将他扒光了吊在外面,让天下人都看看他肮脏的模样,又哪会在意他穿没穿鞋。
而青鸾最喜欢他光着身子去勾引他,更不会强求他穿鞋。
秦慎和蔺非霜从来不管他穿了什么。
一直以来,就只有霍忱总是紧紧盯着他,一遍遍叮嘱他要穿鞋。
因而,即便此刻宁折知道他误会了,也不说话,不点破。
最好让他一直误会下去,永远不要发现真相才好。
如此,看他还敢不敢再让他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宁折窝在霍忱怀里,心里悄咪 咪拨着小算盘。
“叮——恭喜宿主,虐攻值+1,目前进度——6%。”
突然间,一道机械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来。
宁折愣了下。
“皇上,银针给臣看看。”
宁折正想问67号的时候,霍忱又说话了。
宁折只能收了心思,将银针递给他。
银白的针尖在日光下泛着冰冷尖锐的寒光,细如发丝,倘若不认真看去,极有可能会忽略。
这东西上抹了麻药,刺进皮肤的同时,也会麻痹人的神经,因此即便银针刺入身体,中招的人也不会发现。
等到银针深入心脉之时,人才会感觉到生不如死的剧痛。
只是那时也已经晚了,中招之人到最后会血管爆裂而死。连死,都死得痛苦至极。
并且,因着这东西太不起眼,又深埋人体内,通常也查不出来死因。
这绝不是女儿间的小打小闹,而是真真切切能要了人命的狠东西。
明明白白昭示下手之人有着怎样阴毒的心思。
霍忱脸色沉了下来,墨色的眸黑得深不见底,眼底藏了抹极冷的阴鸷杀意。
这衣衫锦靴都是他亲自带过来的,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他身边出了叛徒!
他这次出来,并没有带什么小厮贴身服侍,唯一能靠近他房间的,只有林礼、阎裴那几个他信任的人。
林礼和阎裴不会背叛他,除此之外,便只有......
霍忱替宁折上了药,看着他乖乖伏在桌边用膳,陷入了沉思。
正在这时,一个眉清目秀的蓝衣少年推开门,走了进来。
“霍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