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你,就能抵消我受的那些痛了吗?”宁折愤怒质问他,双眼通红,神情看起来有些激动。
苏醒定定望着他的眼,温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抿唇轻笑一声,“不能。”
宁折被他刺激到了,指间匕首更往他脖颈处深陷一分,鲜血一丝一缕破开白皙的皮肤往下流淌。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我明明那么相信你......
苏醒清清楚楚看见了少年深藏眼底的浓重彻骨的哀痛。
他不由想,原来这小孩也是在意他的么。
明明什么都不说,却已经默默将旁人放在心上在乎着、信任着。
可惜啊,这里没有谁值得他相信。
苏醒垂了眼帘,面对宁折愤怒的质问,只动了动唇,轻轻扯开一个不甚在意的浅笑,“不是我,还能是谁呢?小折,要怪只能怪你自己,遇上谁不好,偏偏遇上我。”
他掀起眼帘,看向宁折,“放开我吧,你下不了手的。”
宁折嘴唇发颤,手指剧烈抖动,手中刀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抓着苏醒的衣襟,从他身上慢慢滑坐在了地上,无助地哭出了声,“可是苏醒......我真的、真的好疼啊......”
疼到浑身骨血都在疯狂叫嚣,疼到一想到你就会受不了地崩溃大哭。
苏醒、苏醒,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多疼?
苏醒蹲下来,将他搂进自己怀里,下颌抵在他头顶处,闭上了眼,语气温和,“我知道,小折,我都知道的......”
宁折终于忍不住,抱着他哭出了声,声音里的悲痛欲绝听得人心都碎了。
这里没有人可以让他依靠,也没有人会听他诉说自己的难过,他只有苏醒了。即便苏醒背叛了,也只剩下他一个人可以听他哭了。
苏醒还是那么温柔,温柔得让人心生难过。
他就这样抱着宁折,嘴里呢喃轻语,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慢慢抚着怀里小孩纤细脆弱的后背,像是要抚平他的一切伤痛。
赤钺被绑在柱子上,抿着唇,沉默地看着宁折。
他想舔掉少年脸上的泪,可他不能动。
铁链锁不住他,锁住他的是宁折的话。
他的宝物不许他动。
他不明白,他的宝物,为什么总是在别人的怀里。
宁折哭累了,声音渐渐小下来,埋在苏醒怀里,轻轻抽噎着。
苏醒抱他站起来,擦去他脸上的泪,替他抹上嫣红的胭脂,换上圣子的大红盛装。
宁折呆呆坐着一动不动,任由苏醒一点点将他变成自己最不熟悉的模样。
“少尊主下了令,要让你做今日圣典上最好看的人。”
苏醒说着,在他眉心细细点上一片殷红妖娆花钿,“看着美丽的花朵跌落尘埃是他的乐趣,他要你和那些脆弱的花一样,在最美的时候死去。”
宁折像是没听到他的话,静静看着镜子里妖娆陌生的少年,眼底一片死寂呆滞。
苏醒捧着他的脸,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可是小折,你不是那些花,你不会死的。”我保证。
时辰到了,他带着宁折离开房间。
宁折被他牵着手出了门,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的状态看起来实在不算好。
67号一开始以为他是在演戏,毕竟宁折才和苏醒相识不过短短一月的光景,以他冷漠的心性,能和对方有多深的感情?
这场哭戏,极大可能是为了报复苏醒。
苏醒这人城府极深,情绪从不外露,方才宁折对他哭的时候,他唇角也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可67号知道,他心里恐怕早已痛得滴了血。
宁折的眼泪的确不值钱,却是他报仇的最有力武器。
只是让67号不明白的是,刺激苏醒一次就已经够了,宁折没必要一直这幅模样。
他皱了皱眉,问他怎么了。
宁折过了好一会才出声,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银子涨了么?】
67号瞥了眼进度条,的确涨了两个百分点。
宁折神色不变,在心里淡淡道【刚才暗卫十七在房间里】
67号怔然一瞬,才明白过来他做这些不是为了报复苏醒,而是要给暗卫十七看。
67号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
宁折这么努力,进度条很快就能满了,他的任务就要完成了。
他应该开心才是。
可他心里却一瞬间绞痛难挡,疼得透不过气。
宁折见他突然沉默,又问了句【67号,我做错了吗,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语气小心翼翼地,唯恐他又生气一样。
67号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心里被刀绞得血肉模糊,喉咙却塞了棉花一样说不出话。
过了好久,他才颤着嗓音,开口道【没有,你做的......很好,我没有不开心】
宁折趁着苏醒不注意,偷偷朝67号笑了下,唇角弧度小小的,很开心的样子。
67号攥紧拳,什么都没再说。
圣阁外一片喧闹之景。
这次不少魔族都慕名而来,围在祭台之下,想要看看这令少尊主不惜得罪各大家族也要保下的魅魔究竟长得什么模样,能让少尊主那般魂牵梦萦,甚至还将他亲自带回了王宫。
前头各位圣子圣女在侍从的带领下依次走过,每一位皆是各大城池精挑细选出来的绝色美人。
“这么多倾城美人,少尊主都没一个看得上眼的,那个叫宁折的,该是什么天姿绝色?”
“不是说叫琴奴?听说以前还是天祁太子的侍宠。”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难怪少尊主攻打天祁的时候直接就杀了那青鸾,原来是为了抢小美人。”
另一位公子模样的高等魔族听着他们讨论,笑着插话道,“你们有所不知,这宁姓,可是大越古国的皇姓,天下间叫宁折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已,能让少尊主如此重视,你说这美人,还能是谁?”
四周看戏的众魔听他这么说,俱都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难道......这竟那位大越的废帝?!”
“老天,那人可是......神脉后人啊......”
四个字将将出口,四周便是一片寂静,所有魔族都闭口不言,对此讳莫如深。
等到宁折走出圣阁时,许多双眼睛立刻齐刷刷地转过来,都在盯着他。
宁折顿了下,身体下意识警惕起来。
“这么小......”
“还是一个孩子啊......”
“传言是真的么,如果是真的,那也太......”
周旁的一群魔族发出一阵惊异的窃窃私语声。
苏醒侧身过来,替他挡住了那些视线,回头对他轻笑一声:“小折可真受欢迎。”
宁折抿了抿唇,低下头不说话。
他身后很远的地方,赤钺急急地“啊”了一声,忍不住挣扎起来,一双漂亮眸子紧紧盯着他,眼里布满了哀求,希望他能注意到自己。
苏醒没在意,牵起宁折走向祭台。
宁折一面走,一面似有所感回过头,漠然看他一眼。
只这一眼,就将赤钺钉在了原地。
不能动......
他的宝物不高兴了。
他再动,他的宝物一定就不要他了。
赤钺低低呜了一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就连有人过来踢他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上跪着,他也没有动。
少尊主高高坐在王座上,看着下属将漂亮的青年从台阶下拖上来。
他身上本来就有伤,身后黑羽破体而出时,将他整个后背都生生撕裂,到现在也没长好,再被几个魔族这么粗暴地踢踹几下,更是血流如注。
因此被拖过来的时候,他身后蜿蜒了一路的殷红血迹,斑驳如花,鲜艳夺目。
明明是纯血的魔族,却偏偏有着人族血的颜色,果然是天生的反骨,生来就是和他作对的。
少尊主指尖微动,俯身抬起青年的下颌,放在手里缓缓摩挲着,“赤钺,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赤钺并没有理会他。
伤口钻心地疼,让他好想好想伸手去碰一碰。
可是他想到了宁折的那个眼神。
不能动......不能动......不然就要被扔掉了。
比起被扔掉这种可怕的事情,伤口的疼就算不上什么了。
少尊主见他眉心隐忍,却始终不发一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故意挑了唇用一种侮辱的语气笑道:“哦,本尊忘了,你是哑巴,没法说话。”
“那么,等到你亲眼看着宁折死的时候,也没法说话了,你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真可怜。”
少尊主哈哈大笑。
赤钺听到“宁折”两个字,尖尖的耳朵忽而抖了抖,血色的瞳转向他。
少尊主勾唇,让人将他带到一旁,自己懒散地靠在王座上,垂眸注视着底下祭台上的小少年。
不得不承认,赤钺的眼光很不错。
宁折真的很漂亮,不是皮相,而是骨子里的漂亮和尊贵。
即便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能叫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被他所吸引。
不过,他并不适合穿红色。
这会让人忍不住联想到血的颜色,然后产生狠狠欺辱他的施虐欲。
比如少尊主现在,就非常想看到他倒在血泊里,身上绽放一朵朵血花的残忍美景。
宁折此刻正站在祭台上,隐晦的巡视目光落在下方看热闹的众魔身上。
苏醒发现了他的动作,转过头来轻声问他,“在找什么?”
他也是天趵城送出来的圣子,自然有资格站在祭台上。
宁折撇开头,后退一步甩脱了他的手,没有回答他。
苏醒心底黯然,却仍是向他解释道:“苍蓝不在这里,他和暗卫十七在一起。”
宁折突然抬头看他,眼里有来不及掩饰的惊异。
苏醒也说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只摸了摸他发顶,对他温和浅笑,“别怕,会没事的。”
宁折蹙眉看他一眼,打开他的手,提起裙角自己往前走。
苏醒看了眼自己的手上的红印,垂眸默然片刻,跟了上去。
此时圣阁里已经空荡荡的了,所有魔族都去了祭台那边,只有几个守卫还在这里巡逻。
周围一片寂静,能听到风吹荼蘼的簌簌声响。
苍蓝推开门,走进宁折刚才待过的房间。
“出来吧。”
片刻,屏风后慢慢转出来一个男人。
一袭黑衣被血染得暗沉,蓬头垢面,脸上一道剑痕自眉峰蜿蜒而下,一只眼睛被人生生扣挖了去,满脸都是难堪至极的鞭痕刀疤,露出来的皮肤更是血肉模糊,见之便叫人心生惧意。
他慢吞吞抬头,用那一只血红色的阴沉眼睛看了眼苍蓝,默默抬步走过来,跟他离开了房间。
苍蓝带着他走到祭台旁不远处的一条暗巷里。
从这里看,能将那边所有的情况尽收眼底。
暗卫十七腿上的伤还没好,走路有些跛,靠在墙上粗粗喘了好几口气,才抬起眼,小心翼翼地去搜寻宁折的身影。
宁折很显眼,所有人里只有他最矮。
小小的身子,却比谁都承受得多。
暗卫十七屏住呼吸,扶着墙壁,近乎贪婪地望着那个身影,一点点在心里描绘他原本的模样。
苍蓝抱着臂看他这畏缩的模样,有些不解,“你不是想见他么,刚才有机会,他就在你旁边……为什么不见?”
暗卫十七抿了抿唇,垂眸不语。
他没打算和皇上见面。
他没那个资格。
只不过是心里太疼了,想远远看他一眼而已,只要看着他,十七就会开心,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可皇上一点也不开心。
他哭得好难过啊,像个被人欺负狠了的孩子一样,暗卫十七从来没见过他那种样子。
即便是被关在牢里受折磨的时候,他也没有像方才那样委屈伤心。
暗卫十七不知道那个男人对他的皇上做了什么,才会让他变成那样。
少年脸上一颗颗滚烫的眼泪像是掉在他身上一样,在他心里烧出了一个个窟窿。
他好想走出去,把他搂在怀里,替他一点点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告诉他,皇上别怕,一切有属下在。
可他不能。
他这种卑贱的人,没资格碰他,更没有能力护住他。
他这个丑陋恶心的样子,怎么能出现在他面前,脏了他的眼?
暗卫十七慢慢跪在地上,忍不住捂紧了自己的嘴,低下头不住地咳起血来,抑住喉咙止不住往外喷的黑血。
苍蓝见他这幅痛苦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能轻叹一声,朝不远处的红雪传了声音。
“他已经来了,可以准备动手了。”
红雪收到消息,回头朝他这边看了一眼,对身旁跟着的几个魔族低声吩咐了什么。
几个魔族领了命,悄悄四散开来。
67号注意到下方的异动,对宁折道【他们行动了】
【今日祭台周围防守严密,连王宫禁军都出动了,看来少尊主不仅要血祭你,还打算直接将赤钺这一魂吸收】
【因为他没时间了再等下去了,魔族大军在人间界的进攻计划并不顺利】
67号顿了下,长眉微蹙【你怎么知道?】
自从封魔之门打开之后,魔族兵分三路先后进攻天祁、大越以及其余诸小国,野心之大竟是要将人族整个吞并。
天祁太子已身亡,只余一个二殿下第五陵在苦苦支撑。
而大越霍忱死于非命,定北王宁堰又一直没有踪迹,众将无首,险些被打到王城,幸得有大祭司坐镇,将一干魔族驱逐出境,分毫进犯不得。
可除这两地外,整个大陆其余各地都已被魔族占领。
难民奔逃进天祁却被拒之门外,只大越一国又无法容纳数以万计的流民,路上到处可见人的尸体,流血漂橹,寒鸦凄鸣,天下间一片大乱。
蔺非霜和王不负这二人此次前来,正是奉了第五陵的命令将宁折带回去,企图用神脉之魂祭炼尚未完成的神器,用以逼退魔族。
不过自从蔺非霜背叛之后,67号就一直用噩梦折磨蔺非霜,将他的神智生生折腾得崩溃了。
他如今对宁折满心愧疚,即便让他把宁折带回去,他也不会将宁折置于险地。
不过67号怕宁折多想,特意没将这两件事告诉宁折,却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
宁折面色不变,仰头看了眼苏醒。
苏醒有所觉,低头看他,温和道:“怎么了?”
宁折摇摇头,小脸被胭脂擦得粉嫩通透,唇红齿白的小孩,掐一把就能出水似的。
看他这乖乖巧巧的样子,苏醒下意识就想摸摸他的头。
手伸出的一瞬间,他又忽地想起宁折刚才冷淡拒绝的态度,在空中停顿半晌,到底还是沉默地收回去了。
“走吧,祭典开始了。”
苏醒带着他和其他圣子圣女一起走上去。
这场祭典,说得好听,是为魔族征伐天祁祈福。
可明眼人却都知道,不过是为了满足少尊主的恶趣味,要让宁折一个人在大庭广众上受辱而已。
刚刚随着众人走上阶梯,站到祭坛中央,宁折就被一股巨力猛然吸过去绑在高耸入云的白玉石柱上,动弹不得。
宁折后背撞在石柱上,疼得他呜咽出了声。
能相隔这么远操控人,在场只有那一个人。
几乎在宁折被绑在石柱上的一瞬间,嘈杂声一瞬间就散去了。
整个祭台四周都变得死一样的寂静,气氛凝滞,落针可闻。
少尊主勾唇轻笑,指尖微动,便见那些用来祭祀的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聚起来升到半空,兜头淋到宁折身上。
魔域里天气向来寒冷,比之数九寒天无有不及,那水里更是参杂了无数驳杂的阴冷魔气,入了人体内后会在筋脉内暴动,森冷刺骨又剧痛无比,能叫人痛不欲生。
宁折这具身体本就没了生气,在那些灵团的温养下才恢复了生机,少尊主来这么一下,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整个祭台一时间只能听到少年咬牙忍着痛的剧烈喘息声。
宁折知道少尊主想看他痛苦求饶的可怜模样。
他做给他看也没什么。
往日他也都是这么做的,毫无尊严地跪在那些男人脚下,无望地乞求他们放过他。
可是有时候演戏演得多了,就变成真的了。
他之前和67号呛声说,是他害自己变成这种低贱卑微模样的。
可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67号,还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这种人。
或许是因为这次旁观看他笑话的人实在太多,激起了他心底为数不多的几分不服输的血气性,宁折咬着牙,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哭哼。
少尊主“哦”了一声,神色玩味,“原本担心你受不住,特意留了几分情面,既然你这么能忍,那就如你所愿。”
他说罢便控制着那些水流形成锁链,将宁折牢牢绑在石柱上,一手不知从哪招来一团形状可怖的蛊虫,就这么扔到了宁折身上。
“本尊精心豢养多年的吸血蛊,便宜你了。”
宁折虚弱地看着那些蛊虫附在自己身上,布细小尖牙的粗大吸管刺进皮肤,一刻不停从他身体吸走血液。
血液的大量流失让他他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也越来越冰冷。
宁折仰头靠在石柱上,迷茫的双眼看向灰茫茫的天空,突然就有些心生疲倦,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
少尊主还不想让他这么快死。
看他有些支撑不住要昏迷,便将那些蛊虫驱走了。
他起身一步踏空而来,站在宁折身前,伸手捏住他下颌,唇角微勾冷笑道:“开口求本尊,本尊就给你个痛快。”
他笃定宁折会求他。
在此之前,宁折不止一次妥协,跪在他身旁像条狗一样卑微恸哭。
可惜这次他注定是要失望。
宁折长睫微颤,轻轻睁开眼,眸底一片安静幽深,像是回到了从前,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他眼里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却清澈得过分,像是能映出世间一切罪恶。
少尊主被他看得莫名烦躁,捏着他下巴狠狠一甩。
“好!好个宁折不屈,你不求饶,本尊看你能忍到何时!”
他暴怒地回到高台,竟是命人取出了几根淬着冰冷青光的刺魂针,冷笑一声,扬手便朝宁折迅速射来。
底下苏醒脸色微变,想也不想扑上前去,死死护住了宁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