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字, 便叫迟青陌如坠梦中。
大约是两人都笃定对方酒醉，所以说起话来没遮没掩的，秦劫原本就是个厚脸皮的, 遇上迟青陌这种冰山一样的性子，不下狠功夫去黏着根本见不着曙光。
秦劫轻笑，诱哄着道，“小师尊给吗？”
到时候我在心头做一个特别精致的小窝，把你放进去, 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只有我看得见, 你也只能见得着我。
秦劫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应，也苦于眼睛的伤看不到迟青陌的神色变化，于是越发觉得等待回应的时间漫长。
时间静静地流淌而过。
两个都未曾酒醉的人却借着酒醉说着心里话, 做着心里想做的事, 那层窗户纸分明已经薄得仿佛只如蝉翼, 仿佛蝴蝶扇动翅膀都足以让它震颤。
迟青陌：“我想不明白。”
秦劫：“什么想不明白。”
迟青陌：“你说你要我, 要去做心上人？”
秦劫：“小师尊不愿？”
迟青陌：“可你……你分明喜欢的是女子。”
秦劫：……？
秦劫脑子里飞快地回忆了一下和迟青陌相遇以来的事, 其中包括自己说过的乱七八糟的话语, 他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样的话, 哪怕是开玩笑。唯一一次有点瓜葛的大概就是清北真元宫的一个师姐送糕点表白, 但是那件事分明已经解决了，迟青陌亲眼见着的。
而且话又说回来, 自己如此真心地剖析心意给他看，他就只想对自己说这个吗？会不会太薄情了一点。
秦劫想了想, 答非所问道：“小师尊是女子吗？”
迟青陌未语。
秦劫：“这不就是了, 我喜欢男子还是喜欢女子, 要看小师尊你了。你若此时告诉我, 你十几年来一直是女扮男装，我现在立刻改为喜欢女子也没什么不可以。”
“只要是你，我都可以的，”秦劫抓着迟青陌的手，尽量让自己的话语真诚一些，不让迟青陌觉得轻佻玩笑，他说，“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迟青陌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下意识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但秦劫没让，抓得牢牢的，“做什么做什么？刚刚还亲我来着，现在知道我喜欢你了，亲我是可能被我逼着负责任的，就打算跑了？”
迟青陌混乱得厉害，一时间真有些醉意上涌的意思，他先是看着秦劫的脸，又偏移开自己的目光。
这不对。
怎会如此？
无论是秦劫可以接受男子，还是秦劫喜欢他，都来的猝不及防。
但随着这两件事而来的，却不是狂喜之类的情绪，而是……迟青陌说不上来，大约是不敢相信。
前世二人错过，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迟青陌笃定了秦劫喜欢女子，可现在这人在他面前如此轻松地说喜欢他，只喜欢他。
如此，荒诞。
秦劫虽看不到迟青陌的神色，但是也能感受到迟青陌的情绪变化，跟他敏锐与否没什么关系，主要是迟青陌情绪变化实在是太明显了，秦劫甚至听到了他的呼吸有些紊乱。
他死抓着迟青陌的手不放，但是神情也从刚刚深情表白的温柔真挚改为正色了几分，“怎么了，我喜欢你你不高兴吗？”
迟青陌说不上来，他没办法给自己现在混乱的情绪找个合适的理由。
他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地绝望的仰望，也习惯了秦劫无意撩拨他的心弦之后再离去，现在这人突然说这样的话，他不能信也不敢信。
迟青陌：“我们是师徒。”
“……哦”，秦劫低垂着眉眼，乍一看像是不高兴，一副小孩儿拐着弯儿撒娇的模样，“是你非要认我做徒弟的，我不管，我现在要认你做，额，相公。”
想他身高八尺有余，站起来比迟青陌还高，这种小孩儿撒娇似的不讲道理的法子，也亏他使得出来。
他一开始还打算说认迟青陌做“娘子”，也就是改口的快。
迟青陌：“酒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秦劫听着这话苗头不对，立刻掐断迟青陌的思路，“先说好，我这可不是酒后胡言，不信你明天再问问我。”
迟青陌又不说话了，秦劫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耐心的主儿，这时候只觉得心头七上八下的，自家心上人的心思真是比女人的心思还复杂，七绕八绕的，也不知道他这时候是在想什么。
反正今天借着酒劲儿走到这个地步了，秦劫索性豁出去了，这时候道，“我猜一猜，要是猜错了，小师尊不要往心里去——你也喜欢我，是吗？”
秦劫能感受到自己抓着的手僵硬了一瞬，这细微的小动作愣是惹得秦劫没忍住弯起唇角，“我好像听到小师尊在说‘是’。”
迟青陌没接话。
秦劫厚着脸皮道：“小师尊你看，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咱们接下来的关系是不是该调整一下？”
迟青陌：“调整什么？”
秦劫：“我们把师徒关系上改成别的关系，好不好？”
可巧，迟青陌觉得秦劫这幅模样像是小孩儿撒娇，没皮没脸又理所当然。
秦劫却觉得自己在拐小孩儿，对，拐迟青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哄人。声音放的又轻又软，下足了蜜糖做诱饵，就想把这人骗到自己手里，变成自己的。
他心里做着计划，若是迟青陌不愿意，那就再退一步，师徒关系先存着，可以在师徒关系基础上，再加一层别的关系。
到时候大家各叫各的，自己按迟青陌的意愿管他叫小师尊，迟青陌要按自己的意愿，管自己叫，嗯，相公。
秦劫的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这时候脑子里像是在下棋，走一步看三步，就等着迟青陌回答了，无论他同意还是不同意，秦劫都把要说的话想好了。
反正迟青陌没他善辩，也没他脸皮厚。
可他唯独没想到的是，迟青陌说的是，“你我今日都醉了，先安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计划做的再好有什么用？人家说不玩儿了，改日再议。
秦劫不情不愿，“为何明日再说，能有什么不一样，明天是我就不喜欢你了，还是你就不喜欢我了？”
迟青陌没有丝毫避讳，直言道，“明日你就酒醒了。”
秦劫愣了一下，无奈失笑，他之前是为了占迟青陌便宜装醉，还抱着人转圈圈“发酒疯”。
是，他之前不对，不该装醉占人便宜，可他刚刚不也说了自己不是酒后胡言了吗？做什么不信自己。
“小师尊……”秦劫委委屈屈地拉长了调子，但是迟青陌不吃这一套。
和酒鬼有什么好讲的，和酒鬼聊真心，是打算拿真心泡酒吗？天知道他明天能记得几分。
软磨硬泡不成，秦劫也只能暂且收敛，免得把自家小师尊给逼急了，这时候深吸了一口，为着迟青陌后退了一步，“可是你自己说的，明日说。”
迟青陌点头。
秦劫弯起唇角，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如何，笑道，“那就明日，明日也有明日的好，免得小师尊不认账，说你是喝醉了才答应我的。”
迟青陌：“……”
秦劫抓着迟青陌的手，是真的舍不得松开，但是话没挑明的时候他尚且能装糊涂的蹭豆腐吃，这时候话挑明了，他再在这屋子里待着非要和迟青陌躺一张床，那就是司马昭之心了。
想来迟青陌这性子，今晚心情也不会多平稳，自己非要在这屋子里待着说不定反而才是刺激他。
所以此时纵然再舍不得，秦劫也只能捏了捏迟青陌的手指，然后松开，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秦劫：“那我先出去睡了，小师尊早点睡。”
少了吃豆腐的机会，秦劫也只能安慰自己，自己下次再和迟青陌躺一张床的时候，就肯定不止是蹭吃豆腐那么简单了。
黎明的曙光近在眼前。
秦劫出去另行寻了一间房睡下，但是实际上这个晚上他们两人都没怎么睡着，尤其是迟青陌，总疑心这是一场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梦。
前世和今生的记忆交织，他在记忆里翻了个遍，也寻不出秦劫会突然喜欢上他的理由，他分明只喜欢那个谷底的“姑娘”。
秦劫那头睡不着一半是因为迟青陌，另一半是因为重回故土。
他在心底盘算着，说不定明日可以正大光明地把迟青陌介绍给他的爹娘，说这是他会相伴一生的道侣。
小苍原本是一个人待着的，但是后半夜被山风吹醒，于是迷迷瞪瞪地拍打着翅膀去找了秦劫，寻到了人就一头倒在秦劫的胸口上，还用喙扯了扯秦劫的衣襟给自己盖上，然后继续睡得安稳。
恍恍惚惚就到了天亮，御风城与别处不同，别处天亮时刻总会有鸟鸣虫叫，御风城却是越到天亮越寂静，夜深的时候偶尔还挺听见活尸化的鸟雀乱飞，到了早上渐渐就只剩下了风声。
虽说日光并不会对活尸造成伤害，但邪祟大多不喜日光，御风城的活尸似乎已经形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惯，白日里相对较为安静。
天亮没多久秦劫就听到外面有轻微响动，想必是迟青陌起来了，他先是翻身坐起，惹得蜷在他胸口的小苍垂直下落，还好他反应快，一把将小苍给接住了。
秦劫把小苍放置在枕边，侧耳倾听了一下迟青陌那边的动静，听见他似乎是在自己门前逗留了片刻，但是没推门，转而往外走了。
秦劫纳罕道，大清早的这是要去哪儿？该不会是要跑吧？
如此想着便立刻翻身下床，追了出去。赶在迟青陌离开之前先叫住了人。
迟青陌乍听秦劫出声便愣了一下，甚至觉得心都停跳了两拍，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心虚，但是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动静，依旧是清冷平和。
两人都静了片刻，都在不动声色地等待对方先给反应。
仗着秦劫现如今看不见，迟青陌直接盯着他的脸，好似不肯放过一丁点细节——秦劫现下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但是唇角却始终维持在一个幅度，瞧着似乎心情不错。
不过迟青陌细想想，这人似乎就不怎么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大部分时刻都是如此表情，如此一来，迟青陌也有些吃不准秦劫自己还记不记得昨夜的“醉酒胡话”。
迟青陌挺怕秦劫重提昨夜旧事的，但是秦劫若是真如他所愿把昨夜胡话忘了个干净，或者是因为后悔而誓死不提，想来他心里也不会太开心。
好像怎么都不对。
迟青陌好似那一湖安静的湖水，他想重归宁静，但有秦劫这么个不停往里丢石头的，于是情绪起伏便再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寂静蔓延了片刻，终究还是秦劫先开口，他道，“小师尊这么早做什么去？”
迟青陌：“下去看看。”
秦劫弯着唇角，“一起，我对这里比较熟，虽说眼睛不好使了，但是记忆还在，给小师尊指路还是绰绰有余的。”
秦劫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先黏上去抓住迟青陌的袖子，生怕到手的道侣飞了。
两人再服用了一次收敛活人生息的丹药，然后下了树屋，就近找了个湖泊梳洗。
秦劫洗脸的时候便将蒙在眼睛上的布袋取下来了，眼前雾蒙蒙一片，不过比一开始的时候还是要好上不少，算来这伤也是好转的挺快了。
他特意侧头看了迟青陌一眼，迟青陌此时在他眼里就是一团会动的模糊“白色”。
迟青陌察觉到他的目光，侧头问询地看着他。两人相处久了，明明看不清迟青陌，也没听到迟青陌问询，但秦劫就是凭着一个模糊的侧头的动作知道了迟青陌的意思。
秦劫：“无事，我就看看小师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看清你的脸。”
迟青陌：“不看也没什么打紧，你眼睛的伤需要温养，别长时间露在阳光里。”
秦劫故意叹息了一声：“是，小师尊当然觉得不看也没什么打紧，反正相思苦的又不是小师尊。”
迟青陌一顿，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忐忑与紧张同时出现。
可秦劫扔了个石头就跑，猝不及防起了个话头，他又不往下说了，接着洗自己的脸去了。
他老人家向来不拘小节，洗完了脸拿袖子擦干，然后再次把布带蒙上，“水里是不是有鱼？”
眼睛是看不太清，但他就是直觉地感觉到水里有活物，大约是小时候在这湖里摸鱼摸出来的直觉。
迟青陌：“是。”
秦劫：“活尸？”
迟青陌：“就是一般的鱼。”
秦劫弯唇，莫名有点开心，“原本以为御风城没有半个活物了，没想到这些小东西躲在水里倒是逃过一劫。”
他伸手在旁边摸了摸，拿起一块扁平的石块，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然后将石块投了出去。
那石块在水面上一蹦一蹦地往前跑，漂出去极远。
秦劫侧耳听了一下，“二十三个。”
水平有所下降，毕竟这么多年没打过水漂了。
某人一开心就跟个花孔雀似的，逮着点儿东西就能秀，真跟个十几岁的少年人一样。
不过这会儿水平下降了他也不好自夸，只装作没事儿人似的，侧头“看”向迟青陌，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然后把手递给迟青陌，“现在是回去吗？”
迟青陌看着近在眼前的手，犹豫了一下才把手放上去，然后站起身。
秦劫抓住迟青陌的手就没打算撒开，两人牵着一起往回走，迟青陌抽了两下没抽动，可一直这么牵着又心里别扭。
虽说秦劫看不见，但是来的时候他分明是老老实实地抓着迟青陌的袖子的。
迟青陌第三次想抽出手的时候秦劫出声，一本正经道，“小师尊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迟青陌望向他，秦劫却弯起唇角，语调平和地像在讨论今天早上吃什么：“我知道师尊脸皮薄，某些话我也就不追着问了，但是师尊要知道，昨晚的事我不仅记得，还是认真的。”
迟青陌呼吸一滞。
秦劫却依旧语调悠哉：“你这么非要松开我的手，会让我觉得你不愿意。”
迟青陌没接话，表面看着好像没什么变化，但是秦劫分明留意到他的呼吸声乱了两个节拍。
而且此时迟青陌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可终究老老实实落在秦劫的手掌心，只能感觉到有些无所适从地僵硬，但是似乎没有要再执意抽出来的意思。
秦劫很满意，这时候甚至想抓着迟青陌的手亲一下，不过按捺下去了这股冲动，厚着脸皮自我夸赞道，
“现在像我这么体贴人的伴侣可不好找了，小师尊要好好珍惜我。”
作者有话要说：
九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