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中的碧玉簪递向唐梦柯,唐严鹤意有所指地笑道:“这簪子是在收藏火灵芝的塔内找到的,如果大小姐没去过那里,敢问这东西又是如何掉在塔中的?”
自知理亏的唐梦柯狠狠瞪了这人一眼,怒道:“这我怎么知道?”
但她其实心里明白,且不论这人手中的碧玉簪是否真是她在偷偷潜入塔内时遗落的,就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摆明是有人早早挖好了坑,只等着她往下跳。
先前她并不知道这东西还牵扯了黄河帮和武林盟主,要是她知道,根本不会去动歪念头,而现下不管她偷与没偷,这桩罪名都绝不能认,否则她将来在唐门便会再也抬不起头来,更不必说继任门主之位了。
面对唐梦柯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唐严鹤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不清楚也不要紧,是非曲直,倒不如让事实来明说。”说着,收回手中的碧玉簪,转身朝石阶上站着的那人抱拳道:“还请门主下令彻查唐门上下所有角落,并命大小姐的贴身婢女前来当场搜身,以证大小姐清白。”
其他诸长老闻言,互相看看对方,俱都点了点头,觉得此法可行。
而跪在地上的唐梦柯直到这时才猛然醒悟,为什么之前唐严鹤会发难得如此之快,原来是算准了她东西才到手,肯定不可能马上“销赃”,这是准备来个人赃并获,到时候火灵芝被安全无恙地寻回,而他还借此机会清除了异己,这老狐狸的算盘真真是打得噼啪作响!
不过……
心情颇为复杂地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叶齐,唐梦柯忽而有些分不清这人到底是早有所料,还是歪打正着,但不管怎样,唐严鹤的盘算注定是要落空了。
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底,唐严鹤心念电转,又补了一句:“叶小公子与大小姐向来亲厚,少不得也要烦请叶小公子配合了。”
叶齐本就紧张,此刻更是被这人身为长老的气势压得有些胆怯,他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唐严鹤的眼睛,下意识怯怯地朝后退了半步,可接着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暗暗捏紧了拳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反正到最后都是要撕破脸的,唐梦柯眼见着自己的小跟班被人欺负,索性把心一横,也不再跪着了。
她站起身来挡在叶齐身前,冷冷地勾了一下唇角:“别怕,清者自清,搜就搜。”而后又话音一转,微微一笑:“不过……如果证明了本大小姐没有偷拿你那破灵芝,严鹤叔叔打算如何,该不会以为就这么算了吧?”
“柯儿,不许胡闹!”唐天屹不悦道。
“爹!”
唐梦柯神色桀骜地望向石阶之上的那人:“是他们欺人在先!”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个什么德性,唐天屹仍旧十分头疼地说道:“不管怎样,严鹤长老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这样跟长辈说话?”
哈哈笑了几声,唐严鹤面上以长辈的语气打了个圆场:“无妨无妨,大小姐性子素来直爽。”然而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时,眼底的阴鸷之色却一闪而逝。
他躬身朝唐梦柯行了一礼,笑道:“如果真是我等弄错了,便任凭大小姐处置。”
“好!”唐大小姐冷笑:“这可是你说的。”
唐严鹤回以微笑,全然一副不与她一介小辈计较的大度模样,真真是气得人牙痒痒。
两人之间势同水火,空气中的火药味浓烈得似乎只需一颗火星就能爆炸。见事已至此,连自己女儿都已经表了态,唐天屹虽然心下不安,却还是下了命令。
少顷,一位服侍唐梦柯起居的婢女便被喊至大殿,另又有一名男弟子负责搜叶齐,至于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这下子可算是狠狠打了对方的脸。
等婢女与那男弟子一齐退下之后,唐梦柯幸灾乐祸道:“怎样,严鹤叔叔还有什么可说?”
唐严鹤神色微变,并未回答她的话,眼神却越发地暗了。
见状,唐梦柯心下冷笑连连,这老东西居然敢在他姑奶□□上动土,她倒要看看这人最后如何收场!
“说起来,这火灵芝既然丢了,叔叔是不是也免不了要落个失职之罪?”
唐严鹤来到她身旁不远处,依旧满脸笑意,嘴上说着:“呵,自然自然。”
可下一瞬……
突然掌下运力,竟是久已成名之招!
这一举动众人都始料未及,其他长老与唐天屹皆离这两人太远,根本来不及阻止,而唐梦柯更是身体的本能快过了大脑,条件反射地催动内力反手一推,便准备对上这一掌。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间!
一道青色的身影忽而冲至两人之间,生生以身躯硬抗下了两人的内力,霎时一口血雾喷了出来,在光洁的大理石上落下点点殷红。
掌下内劲未消,唐梦柯错愕地看着眼前这突来的变故,下一瞬,骤然尖叫道:“叶齐!”
另一边的唐严鹤面色一变,掩藏在袖中的手隐隐地震颤不已,心下暗道:好生霸道的内力!这火灵芝不愧为稀世之宝,只是没想到竟让这个黄毛丫头白白捡了便宜,此子不除,将来必成祸患!
而受了两人一人一掌的叶齐,脸色迅速惨白了下来,他伸手捂着嘴咳了几声,鲜血顿时溢满了指间。虽然听见唐梦柯在喊他,但叶齐没有回头,只是虚弱地笑了笑,身体明明已经摇摇欲坠,却还强撑着不肯倒下。
“是我……是我偷了火灵芝,和表妹没有半点关系。”
他顿了片刻,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第一次直面这些人或善意或恶意的目光,平静的话音仿佛是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骤然掀起层层波浪。
唐严鹤冷哼一声:“叶小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以为你……”
但他话还未说完,叶齐突然提高了音量,冷冷说道:“既然你要算账,那今日我们叶唐两家就来好好算算这笔账,咳咳咳……”
见这人又捂着唇咳了一阵,看得唐梦柯心急如焚,上前想要拦住他,拼命摇头道:“叶齐,别说了,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她是知道自己这个表哥的实力有几斤几两的,因此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连话音也带上了哭腔,可叶齐只用满是鲜血的手按下了这人抓着他袖子的小臂。
“严鹤长老,你纵容唐佩纶欺辱我这些年,明里暗里驱使唐门弟子欺压我叶家这么多年,这笔账……咳咳……不如今日也一起清算了吧。”
没想到这个一直十分懦弱,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叶家公子会在此时此地突然发难,唐严鹤本就心虚,一时间乱了阵脚,厉声斥道:“你有什么证据!”
“叶齐,你别管这些了!”上前一把扶住这人,唐梦柯转头望向高台上的那人,急道:“爹,你快看看他!”
然而叶齐却再次推开了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唐严鹤,说道:“你要证据?好,我给你证据!”
他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满是伤疤的手臂,有些讽刺地说道:“我身上这些伤,都是你那好儿子指使人留下的……咳咳……算不算证据……咳咳……”说完,身体再也支持不住了,朝后一个踉跄,栽倒下去。
“叶齐!”
唐梦柯伸手接住了这人,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淌了下来,她转头又一次近乎哀求地望向唐天屹,哭道:“爹,求你救救他,我不想他有事!”
而唐天屹也终于不能再放任事态发展下去了,他施展轻功,眨眼间从高台上来到了两人面前,伸出两指扣住叶齐的腕脉,只是这一探……
他抬头,神色难辨地看了唐梦柯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心脉已碎,欲救无从。”
心脉?
怎么会这样,心脉怎么会碎呢!?
直到此刻,唐梦柯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唐严鹤会突然出招,原来是想试探她的内力。方才对招,唐严鹤或许还有所保留,但她却为求自保,完全是以全力对上的那一掌。
而她的内力……
想起之前服下的火灵芝,唐梦柯愣在了原地,突然意识到了这个可怕的事实。
所以……是她害得叶齐心脉尽碎的吗?
似是早已料到了自己的情况,叶齐不甚在意地勾了一下唇角,语气嘲讽地说道:“如此也好……咳咳……这样你们唐门与我叶家终于不得善了了……”
唐严鹤是真的被激怒,一口气提不上来,憋得满脸通红,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
他就是做梦也没想到,原本十拿九稳的计划是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如今不但得罪了黄河帮,连叶家也被扯了进来,而且武林盟主张道天那边还不知该如何解释。
但即使如此,唐梦柯却没有半点高兴,她紧紧抱着叶齐,眼泪一颗又一颗地滚落:“不会的!叶齐,你不会死的!”说着,以手抵住这人的后心,为他输送内力。
然而叶齐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他又看向唐天屹,缓缓开口:“门主……”
唐天屹蹲下身,叹了一口气:“你说。”
“表妹心性善良……咳咳……纵使……”
他话音一顿,忽而剧烈地咳嗽起来,不断有鲜血从他口中溢出,无怎样都止不住,唐梦柯慌乱地抹着那些血,却越抹越多。
叶齐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还望门主……好好珍惜……”
虽然这人没有明说,但唐天屹已然明白叶齐没有说出来的下半句话是什么了,其实他哪里不知道唐严鹤这些人安的什么心,只是他身在高位,每一个决定都牵动着唐门无数的利益链,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如此沉默了一会儿,唐天屹答道:“好,我答应你。”
得到了回答,叶齐微微一笑,声音越来越低:“还有几句话……咳咳咳……我想单独和表妹说,还请门主成全……”
“门主,不可!”唐严鹤见事态不对,立即出声阻止道,但唐天屹却站起身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这人,而后径自朝殿门外走去。其他长老见状,也都跟了上去,就算唐严鹤再不心甘,也只能紧随其后。
没过多久,殿内便只余下两人,空旷的四周冷得令人心里生寒,仿佛结上了冰。
“叶齐,你怎么这么傻,谁让你去挡了,谁要你挡了!”
唐梦柯伏在他身上,哭得泪流满面。
以前她从没有发现这个人原来对自己这么重要,明明每天都在一起,就好像以后也永远不会分开,可真当生离死别的这一刻来临,她竟是这样害怕。
害怕……失去这个人。
“我不许你死,听到没有!本大小姐不许你死!!!”
叶齐微微地笑着,纵使鲜血污了他的衣衫,那双眼睛只要是看着唐梦柯的时候,就总会那样清澈。
“记得吗……”
他伸出手,努力地想要触碰这人的脸颊,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化开了血水,晕染成一片殷红。
“那时候,你……咳咳……你带我来这里……说……一定不让任何人再欺负我……”
唐梦柯握住他的手,紧紧贴着自己的脸,哭道:“我记得,一直都记得,你一定要看着我坐上那个位置,你要是死了,我就耍赖,所以你不许死,听到没有!”
叶齐笑了笑,张口欲言,却又止住了,就这般忽而沉默了下去。
他有些自嘲地想,没想到最后到死都还是不敢和这人说,他喜欢她。不过算了,就让他带着这个秘密进坟墓好了,一个人伤心,总好过两个人一起伤心,又何必给他喜欢的人徒增烦恼。
也许是回光返照,令叶齐感到呼吸突然顺畅了许多,他看着自己的血在唐梦柯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朱红的指痕,忽然想要用衣袖替她拭去,可手却无论怎样都用不上力。
接着没过多久,渐渐地,眼前被黑暗占据,但他依旧瞪大了眼睛看着唐梦柯,不愿让这个人消失在黑暗里,直到最后的最后,千言万语,仅化作一句轻得几不可闻的喃喃自语。
“表妹……将来你穿上门主服的样子……一定……一定……很好看……”
骤然垂落的手,再也无法留住的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那片冷冰冰的大殿上空,一直传出去很远。
而那日后,她发起了高烧,一连病了数月才终于好转,只是再醒来时,却把那个总爱跟在自己身后,有着仿佛阳光一般温暖笑容的少年弄丢了。那人明明为她做了那么多,而她竟忘了他,忘得一干二净,一丝不剩。
梦里忽然起了好大的风,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心底漫开。眼见着往昔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似的出现在眼前,唐梦柯蜷缩在黑暗中,冷得瑟瑟发抖。
泪水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再也看不见那人的笑容,寒风夺走了她的知觉,再也感受不到那人的温度。恍惚间,她突然笑了起来,自嘲与讽刺交织成刺耳的狂笑,回荡在这片不知名之地,那般绝望与无助。
“这真的是梦吗?”
有人轻声喃喃,而回答她的只有一声又一声回音,慢慢在孤寂中支离破碎。
但即使无人回答,她心里却清楚,正如那人所言,如果她死了,欺负她的人只会笑得更加猖狂,而她想要保护的人只能受尽欺凌。所以,这不能是梦,她不能死,也不能再逃避了,否则……
黄泉之下,她又有何颜面再去见那人?
狂风暴雨中,蜷缩在泥地上的人拼尽全力地睁开双眼,任由雨水打在眼中,涩涩地疼。她扯了一下唇角,不顾伤口处的剧痛,一只手挣扎着在黑暗中摸索,直到找到了玄霄丢在她身旁地上的那个小瓷瓶。
也不管那瓶子里的究竟是什么,唐梦柯一仰头,将瓶中的丹药混着泥水尽数灌入口中,眼里满是决绝。
事到如今,她已无所畏惧。
叶齐……
叶齐……
你不会白死的,我唐梦柯对天发誓,定要让所有欺辱过你的人,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