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门卫们人均有钱后,最明显的变化,当属胡头儿都敢不回家吃饭了。
这些天,每到午间和晚间饭点,胡头儿就带上两个属下,到白马西街下馆子。
“要不早上那顿也下馆子吧,省得我再往公厨跑。”
赵力打了个饱嗝,又啃了一口手上的卤鸭脖,这是席间剩下的,丢了怪可惜。
虽说已经饱了,但挤一挤,肚里总归还有位置。
胡头儿吃得挺起了肚腩,“现在不行,还得省省。等一个月后其他广告位租出去,咱们早上也吃大鱼大肉去!”
说着,胡头儿拍了把唐仲的胳膊,笑着望过去,“兄弟,你说是吧!”
有钱之后,唐仲在胡头儿心中的地位,直线上升。张口闭口称兄道弟,再也不是以前的瘦皮猴了。
唐仲也吃顶了,抓着扶手缓步走下店门口的阶梯。
胡头儿也真是的,请客也不知道节省些,照着酒楼的大菜就是一顿点。
唐仲肚子里的油水本就不够,对每一盘都把持不住,直到肚里撑得难受,才勉强放下筷子。
这些天,除了要排队的大颐门和福兴酒楼,他们三人几乎把白马西街上档次的酒楼,都吃了个遍。
趁此机会,唐仲也在留心,记下各家酒楼的菜色到底有何不同。
他先两人一步迈下阶梯,正要应答胡头儿方才的话,一转头,目光无意间瞟到百步之外的西城门。
西城门下,此时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大家都伸长了脖子,望着城楼下的一则告示。
“奇怪,西城门若是出了公文告示,咱们东城门也该收到才是。”
胡头儿闻言也转过头去,确认道:“近日确实没有,是不是刚出的事?”
唐仲心中生出几分隐忧,扶着腰杆朝城楼下走去。
围观者虽多,到底胡头儿力气大,走在前面打头阵,大手一拨就推开前头的人,领着两个属下钻进了人堆。
抬起头,告示上最为醒目的四个大字,如一道晴空闪电,硬生生劈到三个人的头上。
“旺位招租!”
“呸!”赵力气得将嘴里嚼碎的鸭骨头,啐到告示上。
唐仲翻了个白眼,无声地问候了对方的全家。
胡头儿更是火大,不顾围观众人的劝阻,直接上前将告示撕下来,仰头怒喝:“李大宝你个狗东西,滚出来!”
#
西城楼上的布局,跟东城楼大同小异,外间同样是一套方桌凳,一张长书案。
“怎么如此大的火气,来来来,先坐下喝杯茶。”
西城门守正李大宝,小心赔上笑脸,斟满两杯茶水,端到胡头儿和唐仲面前。
一听说胡头儿骂骂咧咧找上门来,李大宝赶紧将他拉到城楼里,说要密谈。
胡头儿还没气糊涂,把唐仲一齐扯进门。
“喝你个头!老子现在喝凉水都塞牙,放屁都砸脚后跟!”
糙话难听,李大宝赶紧将门关上,一脸委屈,“胡头儿消消气,骂人别那么大声,城楼下还有几号弟兄呢,给小弟多少留点面子。”
胡头儿可不吃这一套,将手里捏成纸团的告示,往桌上一砸,“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他可没完!
展开告示,李大宝的眉头一阵猛跳。
“这……”
“装,接着装蒜!别说你不知情!”
李大宝犯了难,支支吾吾,半天没抖出句完整的话。
“可是林知县授意的?”
唐仲肚里还撑得慌,也不愿坐下,撑着腰杆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惹得两个城门守正,齐齐瞪大眼睛望过来。
胡头儿:“你说什么?”
李大宝:“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们自己猜出来的。”
胡头儿气得大手在桌上一拍,震得茶杯茶壶叮当作响。
是了,李大宝怎会有胆子跟他叫板,必然是林知县!
好个林知县,倒会打算盘,嫌在东城门捞的好处少,就直接怂恿西城门抢生意!若是西城门也来租广告位,他们东城门哪里比得过?
想到这里,胡头儿又将目光对准李大宝。
“你老实讲,现在有几家商户,最高报价多少?”
李大宝叹了口气,自顾自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灌进肚。
“左右也没几个钱,胡头儿就别追问了。反正,我今日是得罪你了,改日一定登门道歉。但兄弟我在林知县那头,也没落下多少好处。”
唐仲琢磨话里的意思,故意道:“林知县答应分给西城门的,至少有四成吧?”
“呸,哪有那美事!就两成!还说欠的岁钱就从里面出!”
李大宝受不住激,一嗓子嚎出来后只觉失言,又拿起茶杯灌了一大口。
看他眉眼间仍有忧色,唐仲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守正大人,是不是林知县还有别的交待,让您为难?”
“别问一句才说一句,磨磨唧唧像个软蛋!”胡头儿急不可耐,恨不得一巴掌把李大宝肚里的话,全拍出来。
李大宝紧抿嘴唇,在心头好一阵天人交战,终是抹不开跟胡头儿往日攒下的交情,实话实说。
“其实,也没别的部署,就是看着东城门做了什么,我们西城门照猫画虎学过来,反正依照那位的意思,东西城门都分属县衙管辖,大家吃的都是同一锅饭,不用分彼此。”
看胡头儿气得发狠,李大宝想要挽回些许交情,将脑袋凑得近些。
“那日他主动来东城门说起此事,小弟我完全找不到理由拒绝。你知道的,胡头儿,咱俩都是粗人,玩不过林知县的心眼。”
“你才粗人!起开!”
胡头儿一把撑在李大宝脸上,把人推开老远,又朝桌腿上狠踹了一脚,扯上唐仲拂袖而去。
#
“李大宝个不要脸的,当初他刚坐上西城门守正的位置,啥也不懂,又镇不住下面的城门卫,还是老子过去手把手教他。没想到,现在竟跟林知县尿到了同一个壶里!”
从西城门回来,胡头儿的火气还是没消,抄起膀子站在城门口,跟唐仲一通抱怨。
“其实,模仿者和竞争者迟早会出现,不是西城门,也会是别的地方,我们现在就得想出对策。”
“什么对策?要不我现在就去将李大宝狠揍一顿,最好三个月下不了床!就算林知县责罚下来,也要让清江县城里的人明白,老子的东城门不是好惹的!”
一言不合就诉诸拳头,是胡头儿解决问题的固定思路。
见唐仲一脸聊不下去的表情,胡头儿又急上了:“难道由着他们抢生意啊?兄弟你不是不知道,同样都是城门,他们一掺和进来,以后咱们东城门的广告位就租不起价了!”
是啊,同样的地段,自然抬不起价。唐仲默默念叨,忽然灵机一动。
“那就让西城门跟咱们没得比!”
胡头儿只当唐仲是气昏头了,如此不着边际的话,也说得出来。
且不说西城门紧邻着官道,除了年关前后,平时外地客商往来,人流如织。
再论繁华程度,西城门正对的白马西街上酒楼环伺。而他们面前的白马东街上,除了老旧的民房,只剩一个腌臜吵闹的菜市场。
孰高孰低,还用说吗?
“胡头儿,往面前看。”
面前?面前只有一片无主空地而已。
当年迁户造城,民夫们将一部分河滩也纳进城墙之中。
随着西城门外的官道日渐繁华,后来的人们,都死命将房子往西边建。
东城门这边,许多年下来,也没见到几座新落成的屋舍。
唐仲所指的这片空地,与其说在城中,倒更像是城外荒滩的延伸。
空地上蒿草丛生,荆棘遍布,一到夏秋两季,层层草木之下蛇鼠横行。
隆冬时节蒿草枯败,随着这些天,从东城门进城百姓的增多,大片枯草被行人踩倒,陷进深深浅浅的泥坑里。
“你说这片荒地?”
一语道出,胡头儿自己先不信了。
唐仲却点点头,“若是我们能将荒地稍加收拾,吸引人气应该不难。”
吸引人气?一起来掏蛇蛋吗?
胡头儿只当唐仲在吹牛,摆摆手就要上城楼,却见唐仲朝他摊开手板心。
“先前的十两备用金,还请胡头儿批给我,用作整理荒地。属下保证,一定赶在年前,让荒地派上用场!”
胡头儿面上一沉,又一时半会儿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抠抠摸摸好久,才从钱袋里摸出几两碎银子。
唐仲拿在手上颠了颠,明显不够分量。
“不是该有十两吗?怎么才……”
“都吃多少天酒楼了,可不就剩下六两了嘛!”
胡头儿心里发虚,寻了个空档快步走上阶梯,独留唐仲在城门口的寒风中,思绪凌乱。
是说每回吃饭,胡头儿都抢着去结账,还以为是他大方请客。
敢情,吃的全是公款!
原本按照唐仲的想法,先平整出土地,从城外的山上移植些花木过来,再添置些石桌凳,挖个池塘,将荒地打造成一处景致,用来招揽人气。
但如今,资金少了四成,从山上运花木的想法,只怕要打水漂了。
他得重新规划,想出既管用又省钱的法子。
第二日天不亮,最早赶着黑骡车,出城运菜的福兴酒楼伙计六子,跟唐仲点头打过招呼。
唐仲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托着浆糊碗,似乎腾不出手。六子赶紧从车上跳下,过来帮忙。
“帮我拿着灯笼就行,举高些,欸对,谢谢啊。”
见唐仲手里展开的告示有些新奇,既不像官府公文,也不是广告招租。
“这是啥?”
唐仲将碗底最后一点浆糊,均匀抹在纸背,踮起脚往墙上一贴,两只手反复拍打,一一按实。
转过头来,他对上六子求知般的眼神,隆重介绍道:“公开招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