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一然到离开的时候还是很心虚。
即使他面上完全看不出来。
从未去回想过的那些朦胧过去在现在无比真实的重演, 洛一然才比只是单纯的回忆更深刻的认识到——他骗了魔术师好多次。
而且，自己还都未曾意识到自己骗了魔术师很多次。
……
“……在想什么？”
神明的声音响在上方，洛一然于嘈杂中抬起头看向逆光的神明。
他现在已经在人类小孩的身躯里, 正被神明领着在繁华街道上……玩。
于是洛一然收回发散的思维一下收回, 然后果断的朝神明伸出双手打岔——
“累。要抱。”
普通的小孩子身躯他能够坚持着走这么久已经足够了。
神明一愣，然后笑着弯腰抱起他。
五六岁左右的孩子身躯软趴趴的，洛一然依在神明肩膀看着来往的人群，阳光灿烂, 人声鼎沸。
他从以前就喜欢安静的看着这样的场景。
在他眼里，城市的喧嚣从来都不比大自然鬼斧神工形成的景色差。
所以他至今也会为此觉出心动。
但是。
“神明大人。”洛一然脸颊上的肉嘟起来一小块，他问着以前从未向神明问过的话：“爱是什么？”
神明宽厚的手抚着孩童的脑袋, 他几乎没有迟疑的回答：“是能让人不孤独的东西。”
他嗓音永远温和, 像是面对任何事情都绝不会生气，他告诉洛一然：“不过我们不是人类，不会感到孤独。”
洛一然嗯了声，但背对着神明的稚嫩脸庞无比冷静——眼前这个充满吸引力的人类世界没有以前那么让人心动了。
因为魔术师不在身边。
然后，他感到了孤独。
他想让魔术师陪着他一起看眼前这个世界。
……原来这种酸涩的感觉，是孤独。
洛一然短短圆圆的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然后转头看向神明的侧脸——他曾在洛军生命将尽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带他去见神明。
他想让神明救下洛军。
那时候的感觉至今他也无法全部分辨清楚, 而后又因为冷静得太快, 他甚至会觉得——是不是他对洛军离开这件事其实从未动摇过。
“……”
洛一然转回脑袋——那他可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无论是家人、朋友、爱人, 他都一直在做着会让对方失望透顶的事情。
如果他们拥有读心术, 肯定早早就离开他了吧。
洛一然眯起眼睛，他目光随意的落在天边, 手缓缓地再次放在了胸口处——但现在, 应该不会了。
*
将季洺这个名字封存, 魔术师看向了不远处的古堡。
比起洛一然朦朦胧胧的记忆，他则是清楚的记得所有过往。
所以他知道再过不久，洛一然因为这次外出对人类世界产生了向往，然后以人类之躯偷偷离开世界人了。
而他则会因为洛一然的离开开始可劲闹腾世界人，他也想回去人类世界，但是失败了。
于是退而求次他偷走了洛一然的人偶躯体，被发现后神明就将他关在深渊边缘，那是两个世界交汇形成的深渊。
这是神明对他的惩罚和限制，除了上方那一条被神明近乎彻底堵死的出口，其他方向面对的都是深渊，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他还不想死，还想再见到洛一然，所以他只能独自在深渊边缘生活，甚至囚笼里创建了一个副本。
他会一边厌恶欺骗他的洛一然，而南边过来的大风一边创建一个洛一然可能会喜欢的街道和房间。
魔术师低低的笑出声——好贱啊。
但有什么办法，少爷那么可爱。
魔术师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变质的。他还记得在童话森林时，洛一然久违的重新将目光投向他的刹那，他所有的情感都在瞬间动摇了。
这个世界怪诞极了，怨恨怎么会轻易化成爱意。
果然还是因为他的救世主、他的人偶、他的少爷，太可爱了。
魔术师绷带下的脸因为脑海中的想象而有些扭曲，但下一刻他脸色一僵。
魔术师飞快的低头，他看见自己身体几乎在眨眼间变回了成人模样，boss们统一的蓝白衣袍也跟着变回了他自己的黑色西装。
灰色长发被压在高高的魔术帽下，魔术师抬头看着草原上boss们溃散的身体，以及远处如粒子一般散去的世界边缘。
他的回忆世界，被毁了。
……谁做的？
应该只能是少爷。
那么，少爷是已经了发现这个世界构成的核心了？
魔术师脸色剧烈一变。
——他将这个世界的核心设定在了洛一然身上，如果洛一然破坏了这个回忆世界，那就意味着少爷……破坏了自己？
…
已经变成原本大小的洛一然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大洞——猜出核心是自己简直容易得不行。毕竟这里是魔术师的世界。
不过，完全不疼啊。
洛一然摸了摸胸口的洞——而且伤口边缘还像素化了。
这个世界以他为中心开始溃散，洛一然顶着破了个大洞的身体往没有来得及溃散的地方而去——他不想再任由这个虚假的世界接着运行下去，如果接着发展，他会离开世界人离开魔术师，然后遇到……洛军他们。
再接着往下，又是失去他们。
这是什么酷刑啊。
洛一然脚步轻快——而且，这段时间里也没有魔术师。
看魔术师撒娇小孩的形态久了，洛一然总觉得他离开那么久的话，魔术师一定会在被窝里难过得偷偷抹眼泪。
洛一然想着突然一顿，然后他回头看向那些正在消失的人群——如果这是真实就好了。
如果真的能毫无限制的从头开始，这样的他遇到洛军他们，总比那个时候的他要好得多。
至少他能给出他们会觉得高兴的回应。
而且也不会让他们直到最后都那么担忧他。
洛一然转回头，他低头往前——想再见他们一面，不是虚假的，而是想真真切切的触碰到……
咚。
洛一然撞上一个人，对方灰色的长发擦过他鼻尖，在身体倾斜时，对方揽住了他。
溃散的世界在两人相遇时形成了奇特的场景，半边世界溃散成漆黑的空寂，半边世界飘散着淡光的粒子。
因为溃散以洛一然为中心，而溃散的末端却是在魔术师身上。
魔术师脸上的绷带掉落，他下巴放在洛一然毛茸茸的头上：“因为钥匙是你，所以我从没有中途退出这个世界。”
除了这次。
眼前的世界漆黑寂静，魔术师注意力却全在洛一然身上，他用力抱着他，鼻尖全是风的气息。
“如果。”魔术师声音含笑：“我们能一起死在这里就好了。”
洛一然手放在魔术师背上，他眼前的半边世界还是完整的飘飞着美丽粒子的世界——即使这个世界以他为中心而在溃散，但他看见的这边却还是漂亮而惊艳。
那么魔术师看见的那边，应该就是漆黑一片的了。
“可以。”
洛一然声音平静温和，他笑着应魔术师：“我们可以一起死。”
少年人的手轻拉了拉魔术师的头发，他身体后仰对上魔术师的双眼：“但不能是这里，也不能是现在。”
魔术师一愣，他正要开口，但身体已经传来拉扯感，于是他只好闭眼彻底脱离这个世界。
脱离完毕，下一秒他立刻睁开眼看向洛一然——
“少爷……”
“？”
洛一然并不在他面前。
心跳仿佛跳空了一下，魔术师目光飞快在四周移动——不可能！
他感知覆盖了自己整个副本范围，但洛一然却消失得彻彻底底。
……但不可能消失。
洛一然还接着他的副本任务，而副本还没结束他不可能中途退出。
但是……他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魔术师飞快离开仓库和房间，他跃上这条街道最高的房顶——不在这里的话就是出去了？在k城？
刚想离开时，魔术师身形突然一顿，黑色西装扬起狼狈的褶皱，缠满绷带的脸瞬间转向了天空。
矮墩墩小孩外表的2657如同站在实地上一样的站在高空中，他侧头看向身边人：“这人属狗吧，斩断了你们之间的链接，气息也全部屏蔽了，这样他也能凭借直觉找到你？”
身侧人没有吭声。
如果夏烺在这，或许他也不敢认眼前这人会是他的好友，洛一然。
不是相貌的变化，而是气质。
洁白如雪的长袍，金丝镶边，单看衣服十分圣洁，只是这圣洁的衣服并没有严严实实的将人包裹，而是松松垮垮的半披半系在洛一然身上，少年人的身躯大片露出，只是有些不一样的是，那白皙的皮肤上，所有能够活动的关节处都有着细细的空隙。
洛一然修长的手指从袖口伸出，熟悉的球关节出现在他人类的躯干上。
魔术师仰头看着这样的洛一然，好一会后他才开口：“……你要成为神明？”
洛一然张张嘴，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血就从嘴角流下。洛一然呛咳出声。
魔术师脸色一变，他瞬间窜上来拉住洛一然手臂：“动用神明残存的力量，也得要神明的躯体才能容纳，你现在……”只是人类。
洛一然晃晃手，手腕和手指上的球关节十分显眼：“所以融合了。”
神明给他创造的人偶躯体，可以暂时容纳。
魔术师收紧手，他近乎咬牙切齿：“那你也支撑不了多久。”
没有停顿，魔术师接着低吼：“你知不知道，你会死。”
2657嗤笑一声，他没理会魔术师而是看向洛一然：“走吧，去动力室。”
神明待过的蓝色小房间被赋予了一个形象的名字。
洛一然看着魔术师，他张嘴，血顺着嘴角流下，他边擦边道：“魔术师……”
魔术师死死抓住他的手。
洛一然凑近他耳边，温热的血落在魔术师肩上，同时洛一然的声音传入了他耳朵。
“我会处理好的。”
“别担心。”
洛一然缺氧似的用力呼吸，血色也染红了他衣领，但他面上却有些轻松：“毕竟我答应你了。”
他们会一起死。
但不是现在，也不是这里。
而是在未来。
一同白发苍苍的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