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无能为力, 是非常让人难以接受的感觉。
纵使洛一然心灵强大到近乎无所畏惧，但也只是近乎而已。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看着心悦的人受苦受难还无动于衷。
魔术师愣住，他喜欢洛一然为他而流露出来的所有感情, 而这一次, 清晰的爱从洛一然剔透的红眸里毫不吝啬流露出来。
洛一然松开魔术师的头发，他从捧着他的手心跳下去。
他动作太过突兀，魔术师又沉浸在洛一然的爱中没及时反应过来，条件反射的想接住他时却还是晚了一步。
人偶的双腿接触到地面就折了个弯, 洛一然面无表情的查看一下，然后抬手将腿拧了回去，无视了腿上出现的裂缝。
魔术师回神, 喜悦如潮水般褪去：“……你在做什么？”
洛一然连敷衍的笑容都懒得再露出来, 他站直身体刚想离开这里，魔术师却伸手将他重新捧了起来。
魔术师将长长的刘海抓到脑后，然后他凑近洛一然仔细查看人偶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他凑的很近，于是洛一然抬脚便很轻易地就踹中了魔术师的鼻尖。
“……”
魔术师叹口气：“少爷不要生气。”
顿了下他接着道：“也不要难过。”
回应他的是人偶踹在他鼻尖上的又一脚。
完全不疼，如果人形洛一然踩他脸可能……魔术师沉默一瞬，然后空出一只手摸摸鼻子。
随即他提示洛一然：“我和你都属于介入者，所以这里也能是你的回忆世界。”
洛一然一顿。
魔术师指腹很轻的拂过他头发：“等到‘你’出场的时候, 你可以修正我回忆中的‘你’。”
洛一然收回脚：“但是还是不能改变。”
魔术师：“因为这是过去。”
洛一然冷笑一声：“明明是因为你自己这么设定了的原因。”
魔术师：“……”
洛一然逐渐心平气和：“‘我’到来, 是什么时候？”
魔术师笑起来：“明天。”
-
次日, 小孩还没醒来, 但洛一然在窗外发现了魔术师。
不是小孩外表，而是成人形态下的魔术师, 也是洛一然最熟悉的模样。
包裹着所有皮肤的绷带, 长长的灰发。
他这次穿着纯黑色的长西装, 身姿挺拔，头顶着高高的魔术帽，而缠着绷带的手上多带了一层薄薄白色手套。
他站在门口，在这个属于他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似乎是留意到洛一然看过来的目光，魔术师侧头对上洛一然的视线，他微微一笑南风：“早安，少爷。”
洛一然从窗户离开房间，他看着魔术师过来抱起他，沉默了一会后他提出要求：“我想变成人。”
魔术师一顿，然后他低下头：“变成人类，我就没办法将少爷随身携带着。”
果然是因为这样，洛一然毫不惊讶，他目视前方，任由魔术师带着他离开这栋房子，然后语气随意平静：“但成为人类，我们可以拥抱接吻做爱。”
魔术师顿住。
洛一然微妙的停顿一下，然后他接着道：“……也可以牵手。”
交换着彼此温度的贴贴，有时候会温暖到让人心都化掉。
魔术师：“……”
洛一然抬头看着他，他朝魔术师伸出手正打算再接再厉，但很快洛一然察觉到自己视线的偏差，周遭一切缩小，或者说是变成了正常大小。
他在魔术师怀里恢复成了人类的模样。
这是个有些别扭的姿势，他坐在魔术师臂弯，手搭在魔术师肩上。
本仰头看魔术师的姿态变成了向下看。
绷带包裹着脸什么也看不见，但洛一然盯了一会后自然的低头，他带着给予奖励一般的感觉隔着绷带吻上魔术师，低低的声音在唇缝之中消失——
“真听话。”
魔术师拥着洛一然，人类的身体柔软温暖，他不自觉的用力——不是听话，他只是觉得，洛一然给过的“条件”太过吸引人。
隔着绷带也能感受到柔软和温度，但魔术师更想要真实的接触，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取下绷带，洛一然却张嘴，牙齿咬住了魔术师嘴边绷带的一角，然后眼睫微抬，漆黑的瞳孔对上了魔术师的视线。
魔术师拥洛一然的手再用力，但怕弄疼他于是又微微卸力。
洛一然嘴角笑容很淡，他咬下了魔术师唇上的绷带，然后贴了上去。
眼睛。
魔术师单手抱着洛一然，另一只手按在了洛一然后脑勺上，他直勾勾的看着洛一然的眼睛，没一会后魔术师高高仰头亲吻洛一然的眼睛：“别看我。”
滚烫的气息擦过洛一然眼皮，洛一然眼睫颤了颤：“为什么？”
因为——
被那样看着，会让他产生一种，他可以对少爷为所欲为的感觉。
魔术师没有说出来，他耳边是自己胸腔里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他看着洛一然，如同被蛊惑般的再次靠近。
洛一然却仰头避开，他眼尾有浅浅的波光，低头看人时莫名神圣。
魔术师微微抿嘴。
洛一然淡定的将魔术师嘴角凌乱的绷带重新绑好，然后他抬眸：“放我下来。”
魔术师没有迟疑的放下他，同时手自然无比的握住了洛一然的手。
洛一然没有挣开。
魔术师抿抿嘴角——他一直觉得只要洛一然在他身边，无论是任何形态他都可以接受，但是现在隔着绷带和手套，他却生出了欲念。
他或许并不是自认为清心寡欲的人。
洛一然侧头看他：“去哪？”
魔术师回神，他声音有些哑：“带你去吃些东西。”
昨天给洛一然投喂了蛋糕和奶茶之后魔术师就想着要带洛一然再去吃些别的东西了。
洛一然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原来是约会。
魔术师没发觉，他笑着：“然后我们回来看戏。”
他说着自己的事却用着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的口吻。
洛一然跟着他往前走，他留意到别人也看不到魔术师，然后想起什么微抬眉：“我还是刚知道你可以从小孩身上脱离。”
“每次到这个时候我都脱离了。”魔术师下意识道——他重复了很多次与洛一然的相遇，但每次他在要相遇时都是以旁观者的状态在一边看着。
看着自己与洛一然相遇。
洛一然看他一眼：“为什么？”
“因为。”魔术师声音带笑，但却听不出喜悦：“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骗我。”
他是瞎子，所以他不知道在回忆里，他与洛一然第一次见面时，洛一然抱住他露出了什么表情。
甚至他也不知道洛一然骗他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所以他一直旁观着，一遍又一遍的修正着回忆里洛一然的表情和动作。
他想从中找个合理的理由，解释洛一然为什么离开。
洛一然垂眸：“……其实我基本上所有的都记得。”
这句话其实像刀子，但魔术师摸摸心脏并没有觉出疼痛，于是他轻松道：“我知道。”
因为他知道洛一然是骗子。
洛一然轻笑：“我只是在我偏执的想要成为完完整整的人类时，我放弃了所有过去。”
“人类，怎么能前身是人偶呢。”
纵使那些记忆都还在，但是他就是丝毫不愿意去触碰。
魔术师没出声。
洛一然微眯起眼睛，他想——
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呢？
或许真的是，太想要成为人类，太想理解、太想回应别人的爱了。
洛一然笑起来：“魔术师，我给你修正你回忆里的我。”
“我来告诉你，那时候我是什么表情。”
“我也会告诉你，与你在一起时我脑海里在想什么。”
魔术师心脏重重一跳，他牵着洛一然的手猛然一紧，然后又缓缓松开一些。
“好。”
…
如同往常一般无二的工作。
这一次要带回世界人的是一个叫季洺的小孩。
意识体——就是还没有名字的洛一然。
他来到了季洺的楼下，然后抬头便看到了目标小孩爬到了窗边。
意识体的视力很好，他看见了孩子灰蒙蒙的眼睛，下意识的觉得——刚好可以让神明给他换个眼睛。
就像恶魔那样漂亮的眼睛。
意识体没有想法，他只是觉得，要换就换个好看的。
瞬移着直接来到小孩身边，意识体伸手抓住孩子。
入手的是滚烫的触感。
小孩皮肤烧伤过多，身上到处都是血液。
神智好像都有些不清楚了。
于是意识体没有迟疑的揽过小孩，柔和的光圈环绕在他身边，隔开了烟雾与火，然后他把神明给予的白色花朵放在了季洺怀里。
意识体看着小孩身上的伤口停止流血之后，他才将瘦弱的孩子轻手轻脚的抱起来。
意识体很熟练这些事，毕竟他就是为此而生。
不过这个小孩可能是看起来伤最重的一个了，意识体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手和衣服都被他的血打湿了。
如果送去人类的医院，可能都救不回来。
不过伤这么重，他不能随便的带着人跳跃回去，得等伤更好一点。
所以意识体没急着离开，他只是抱着小孩走到房子门口，然后就地坐下。
他照料着昏迷的小孩，没过多久，意识体看见了一个消防员到来，再之后，一个男人开着车慌乱而来。
意识体冷眼看着那个男人撕心裂肺。
他大概知道这小孩的过去，所以也就知道这个男人现在的难过，很有可能只是因为失去了一个替代品而难过。
意识体完全没对那个痛苦的男人生出同情。
不过，他本身也不懂同情是什么。
他只是类似一缕意识的存在，他不是可以独立存在的个体。
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存在，哪懂什么同情。
意识体安静的抱着血淋淋的小孩坐着，来来往往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但谁也看不见他们。
直到人类世界的天彻底黑下，洛一然感觉到了什么，他低下头，然后对上了怀里小孩暗淡的眼睛。
他下意识露出神明惯常的温和笑容，安抚：“没事了……”
然后顿住。
怀里小孩并没有表露出痛苦或者警惕迷茫等任何神情，他视线空茫茫的没有落点，而染血的脸上的表情是纹丝不动的平静。
就好像一个无生命机制的人偶。
好像坏掉了。意识体看着季洺，然后摸了摸他残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