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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冰天雪地

  公元前258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早了些。

  洋洋洒洒的雪花不知从何时起自天空飘落。当夜幕渐渐向西方散去,邯郸城内外已是银装素裹的白茫茫一片,好似一层薄薄的黑纱,在雪白的肌肤上轻轻滑过。

  此时此刻,在这世间最为洁白和纯净的覆盖下,没有了美梦和噩梦,没有了富贵和贫贱,没有了活着和死去,剩下的,只有无声的静默和透骨的寒意。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耳朵听到的,未免喧闹。

  眼睛看到的,未免浮华。

  天地间最美妙的声音,用心去听,才能听得真切,听得感动,听得落泪。天地间最美好的风景,用心去看,才能看得真切,看得感动,看得落泪。

  一切人为的感叹,人为的唏嘘,人为的惊艳,人为的评判,人为的涂抹,人为的勾勒,都不免浅薄,都是为了让你用耳朵去听,用眼睛去看。听得多了,看得多了,亦不免站在人群里感叹起来、唏嘘起来、惊艳起来,忍不住评判起来、涂抹起来、勾勒起来,再让更多的人用耳朵听,让更多的人用眼睛看。

  很多时候,很多地方,很多人,捂着耳朵也不得不听,闭上眼睛也不得不看。

  时光穿梭的胶带转动、吵吵嚷嚷中,有些正确的话越是正确就越接近于废话,不过是在不同的标榜其作为正确的化身的人的嘴里口沫飞溅、滔滔不绝、不厌其烦、连篇累牍的说出来而已。这种说和那种说,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从错误走向正确,其实质往往是为了站在未必是正确的正确头顶上显得更正确,在未必是错误的错误面前永远高人一等。

  人间的本质就是熙熙攘攘的来,熙熙攘攘的走。一起活在世上也算一种缘分。只不过,谁来也行,你活好你的,我活好我的,不造福别人也没什么,别祸害一起来的人也就是了。最怕来的一种人是自己活得没个样子,还口口声声造福别人,结果把别人拖家带口的推进火坑里,他自己倒是活过瘾了,无数人却先他而去。

  人间的闹剧总是在没有剧本和台词的情况下让所有演员即兴发挥、尽情演绎,场景随时切换,不分主角配角,入戏太深的哭得随性、笑得纯真,入戏不深的哭不是哭、笑不是笑,还没入戏的懵懵懂懂、傻里傻气。可以坠落的高楼,可以封喉的刀子,可以敲碎的酒瓶,可以断肠的毒药,都是基于剧情需要的真实道具。

  疯人院里可能都疯了,外面的却不一定没有疯。聚光的舞台下,电音的轰鸣中,人们躁动起来,摇晃起来,癫狂起来,甜蜜的嘴唇充斥着谎言,扭动的腰肢抖落了灵魂,飞驰的跑车支离破碎,沾血的钞票漫天飞舞。对于真善美和假恶丑来说,距离虽远但是正好相反,正好相反就能来回翻转。于是乎,距离真最远的瞬间变成了真,距离善最远的瞬间变成了善,距离美最远的瞬间变成了美。究竟是世界颠倒了人心,还是人心颠倒了世界。

  雪仍在下,天地间,出奇的静。

  在无力改变的东西面前承认渺小、保持卑微,是人世间经久传承的一个基因。

  邯郸城上,站立着一排冰雕。

  城墙上,每隔几步远的地方蜷缩着一个雪团,时而飘散出的缕缕白烟给每个雪团赋予了生命。一双双挂满雪花的睫毛,掩盖着一个个不知归处的梦乡。

  一只乌鸦鸣叫一声,在城墙上方盘旋了一阵,抖动翅膀落在城墙边上,本来平整的雪面被凌乱的爪印踩得一塌糊涂。

  一个站立着的冰雕动了一下,跺了跺脚,用一只手拍落身上的雪花。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冻得通红,蜷曲着放在一张苍老的面庞前,阵阵哈气**…

  那只乌鸦振翅而起,一群乌鸦盘旋而至。浑身黑漆漆的乌鸦在一片白色中上下翻飞,相继落在城墙上一口大锅旁的雪地上。大锅下面,通红的炭火散发着热量,于冰天雪地中保持着倔强的温度。

  站在城上,望向天空,灰蒙蒙中,点点雪花纷纷扬扬落在脸上。漫天的寒意,透骨的冰冷,任由雪花褪去缤纷华丽的衣装,在沟壑纵横的面庞上化成了水,又不知在人间要经历什么再回去天上…

  若天地无情,如何化育万物,洒落这漫天飞舞的晶莹。若天地有情,如何无动于衷,任由这血肉相搏的杀戮。阻止生或阻止死,都是一种不公平。上天不会因为谁是好人就对谁好,不会因为谁是坏人就对谁坏。何为好人,何为坏人,说不清楚。好人也会好心办坏事,坏人也有其成就好人的任务。你认为的好未必是好,你认为的坏未必是坏。披着真善美的好和披着假恶丑的坏,像一对孪生兄弟,时而猜拳行令,时而大打出手,时而你死我活,时而握手言欢,彼此成就着彼此,彼此从对方身上吸收着花样翻新、取之不竭的经验和能量。

  此时此刻,纷繁无序、漫天飞舞的雪花,不因哪里的欢声笑语多下一点,不因哪里的凄苦哀鸣少下一点,对一切有情,也对一切无情,或许是上天的公平。

  站在城上,放眼望去,秦国大军的营帐隐没在一片模糊之中。

  环绕着邯郸城,连绵的秦军营帐在白雪的覆盖下毫无声息。

  冷,无风的冷,天地间的一切与冷融为一体,就连火焰也在瑟瑟发抖。

  静,无风的静,偶尔传来一声乌鸦的鸣叫,更加重了这令人窒息的静。

  突然,邯郸城上一片乌鸦飞起…

  片刻的宁静过后,自邯郸城的城墙上传来充满稚气的女生合唱:

  amaninakupendanakupendawewe…

  接着是男生合唱:

  它,主宰世上一切,它的歌唱…,它的真理…。它,怎么一去…,它可否会…,烽烟掩盖…。无助与冰冻的…,流泪看天际带…,是控诉战争到最后伤痛是…

  女生合唱:

  amaninakupendanakupendawewe…

  天,天空可见飞鸟,惊慌展翅…,穿梭天际…。心,千亿颗爱…,今天一切…,仿佛真理…。无助与冰冻的…,流泪看天际带…,是控诉战争到最后伤痛是…

  男生合唱:

  amaninakupendanakupendawewe…

  权利与拥有的…,愚昧与偏见的…,若这里战争到最后…

  女生合唱:

  amaninakupendanakupendawewe…

  男生合唱:

  amaninakupendanakupendawewe…

  男女生合唱:

  amaninakupendanakupendawewe…

  悠扬的歌声在天地之间飘散,仿佛唤醒了每一片雪花的灵魂,雪花与雪花于半空中交织着,碰撞着,为这突如其来的旋律伴奏着,舞动着…

  白雪覆盖下,秦军营帐里,不知多少兵士被隐隐传来的歌声唤醒。秦国兵士们不清楚外面唱的是什么,歌声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一种揪心的思念,浮现在脑海的画面里,是阳光照耀下的家园,是慈父的注视和慈母的叮嘱,是妻子临别时眼角滑落的泪,是躲在角落里的儿女奔跑而出的哭喊…

  歌声随着每一片雪花飘落在苍茫的大地,飘落在每一个秦国兵士的心头。世上所有将人阻隔的高墙仿佛瞬间崩塌,所有坚强和冰冻的心仿佛瞬间融化…

  伤感的情绪在秦国兵士的心中蔓延,每一颗“咚咚”作响的心脏将喷涌出的思绪布满全身,一张张或苍老或稚嫩的脸上,多了疲惫,多了困惑,多了迷茫。

  邯郸城内,枕戈待旦的赵国兵士和席地而卧、怀抱农具、随时准备浴血拼杀的赵国百姓们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呆呆地凝望着城墙上方,任由雪花落在头上,落在脸上…

  这一天的战事依然惨烈,城墙上下的皑皑白雪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时至黄昏,士气低落的秦军终于放弃了进攻,天地间又多了数不清的亡灵,飘忽游荡,哀怨的最后看一眼血肉模糊的躯壳,随着忽起的风,不知去往何方。

  夜幕笼罩,漫天大雪仿佛接到了什么指令,如其悄无声息的一起出现,又悄无声息的一起不见了踪影。

  邯郸城,在平静中沉睡。

  一片白色下,王宫除了显得高大和突兀外,与寻常民舍似乎再无分别。

  距离王宫很远的城郊,还是那个地处偏僻的孤零零的驿馆,此时在白雪覆盖下更显得隐秘和落寞。

  驿馆四周覆盖的白雪微微起伏、延展开去,上面未着一丝痕迹。

  与外面的寒冷和寂寥截然相反的是,此时驿馆院落里的某个屋内,却是一番热闹景象。

  隔着门缝向屋里张望,七八个蜀郡大汉围坐在摆满酒肉的桌案旁,一个个喝得兴高采烈、面红耳赤,用手在桌案上有节奏的拍打着…

  桌案旁,苏代一脸亢奋、尽情投入,站在那里一边击掌、一边唱着:“人生的风景,亲像大海的风涌。有时猛,有时平,亲爱朋友…。人生的环境,乞食嘛…,莫怨天,莫尤人,命顺命歹…。一杯酒两角银,三不五时嘛来…。若要…,我是世界第一等…”

  “来!继续喝!”苏代拿起桌案上一个酒碗,对着蜀郡大汉比划了一圈,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多半酒水顺着下巴流进了脖子。

  众大汉纷纷喝下一碗,其中一个似乎意犹未尽,指着苏代:“你…,你…,你唱滴太…,太难听喽!跟吕…,吕公子可差…,差滴远喽!”

  苏代将碗放在桌案上,顺手拎起一个酒坛,身子摇晃中倒满一碗后,一手端起酒碗,嘴里冒出些许蜀郡口音:“吕…,吕公子是我滴吕…,吕老弟,我…,我滴老弟,就是你…,你们滴老弟!”接着伸出一根手指:“吕老弟有一…,一个月没…,没来喽,我…,我和你们一样,都…,都是天下第一等。不对!按…,按吕…,吕老弟的唱法,是天下第一…,第一定!”然后伸手指着众大汉:“吕…,吕老弟将我定…,定在这儿,哥哥我…,我心里边儿感动!吕老弟就是…,就是让你们保护我。我…,我决…,决定,不…,不走了!来来来,为了吕老弟的深…,深情厚…,厚谊,再…,再来一碗!”

  众大汉豪饮之际,苏代将手里的一碗酒贴着耳际泼到了身后,接着用袖子擦着嘴角,一边连声说着“痛快”,一边上前端起酒坛,给每个大汉倒满了酒。

  大汉们惊异于苏代的酒量骤增,一个个晃着身子、端着酒碗,起身搂着苏代的肩膀就要轮番轰炸。苏代每次都躲在大汉的另一侧,在大汉庞大身躯的遮挡下,以及大汉痛饮漫灌的间隙中,自己碗里的酒不是流进了脖子,就是便宜了隐藏于地下的因为不跑不送所以一直降职使用正在这个荒芜不毛之地原地不动的土地公公。

  在神仙学院上学时就想当个好神仙,在底层的残酷现实面前坚守梦想又屡屡受挫,现如今眉毛胡子一大把了,也没有搞清楚只有让通向天庭的所有神仙高兴了才能到达天庭,天庭最关心的是谁能在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挖出金矿,且只有天庭高兴了自己才能高兴,自己高兴了才能让自己想高兴的人高兴,才能让惹自己不高兴的人不高兴这一简单道理的土地公公喝高了,在昏昏沉沉、喃喃自语的梦境中用烙铁、**和电椅拷问着自己的灵魂。

  “来来来,喝完这一碗,还有三碗!”苏代又进行了一轮反冲锋…

  现场气氛达到顶峰之际,一个大汉醉眼朦胧指着苏代:“你…,你…,你再唱一首,不…,不…,不然不喝!”

  苏代一挥手:“好!老夫就…,就将吕老弟这一…,一…,一年来教的歌,挨…,挨个唱一遍,咱们今…,今…,今晚一…,一…,一醉方休!”

  大汉们再次在桌案上打起了拍子,苏代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拎着酒坛,放声唱道:“你说人生如梦,我说人生如秀,那有什么…,不都一样…。朦胧中有你,有你跟我就已经…,你就在我的…,升起了…。简单爱你心…,世界…,所有花都…,所有景物…,我们是如此的…,肯定前世…,讲好了…,再度重相逢…”

  演唱会进行的如火如荼…

  不知过了多久,大汉们昏昏沉沉趴在了桌案上,苏代抱着酒坛鼾声如雷…

  过了片刻,苏代继续打着鼾声,悄悄睁开的一只眼放出光来,在屋内扫视一遍过后,双手扶着酒坛轻轻站起身来,猫着腰,蹑手蹑脚向屋门摸去…

  拉开门栓仿佛用了漫长的一千年!

  苏代小心翼翼将门栓全部拉出,顺势将门栓别在了后腰上。

  屋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苏代探头向院内左右张望…

  大门外,周围静悄悄。

  苏代从身上摸出一块布片,打开来,凑近眼前,上面隐约画着一个院子,院子周围是毫无规则的星星点点的标记。

  “给老夫摆龙门阵,哦不!”苏代伸手朝着自己随口冒出蜀郡方言的嘴打了一下,变换了口音:“给老夫玩陷阱,姓吕的,你还嫩了点儿!”苏代说着,拔出后腰上的门栓,一边看着手上的布片,一边用门栓指着院子外面:“上次是那儿,再上次是那儿,还有一次是在那儿…”

  规划好路线的苏代刚要迈步,冷不丁身后有人轻轻捅了自己一下。

  “别闹!”苏代突然瞪大眼睛,抬起的一只脚停在了半空。

  苏代一个急转身,却见面前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陌生的中年男子,正傻傻地盯着自己。

  “你是何人?”苏代吓得倒退一步,向中年男子身后和两旁张望,看两旁平展的雪地,这个男子竟然是从院子里尾随自己。咦?为何在此从未见过此人?!

  男子憨憨笑着,苏代毛骨悚然,背后冒出一股凉气,下意识地举起手中门栓,朝着男子的头顶狠狠砸了下去。

  一声闷响!中年男子的头顶留下血来。只见这男子双手抱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呼喊中,仿佛有**的回忆,有狰狞恐怖的梦魇,有诉之不尽的冤屈和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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