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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逆流而上

  自桃山道人羽化归天之后,时间不觉间又过去了十年,此时的玄一已近耳顺之年,在这十年中,又发生了一些事情。

  一是每隔一到两年,总会有那么一拨江湖草莽,于深夜时分翻墙进了道观。这群匪徒仗着人多,在道观里四处搜寻,到处打砸。但他们的暴行刚开始不久便被玄一孤身一人挡了回去,而且这个过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被打得吡牙咧嘴的匪徒们全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已近年迈的道长,身手竟然如此了得,实乃生平仅见。他们托举着受伤的胳膊或者下巴,慌忙捡起地上的刀剑,搀扶起倒地的同伴,以极快的速度撤出道观并逃往了山下。这样的事情之后,道观便会安静个一两年。但一两年之后,又会有比上一次更多的人手冲进来,如此三番两次,一次比一次人多。但这些莽撞的匪徒们忽略了一点,无论他们有多少人,似乎在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道长面前,人数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无非是躺下和受伤的数量多少而已。及至到了后来,或许幕后的策划者终于明白此路不通,道观这才恢复了较长时间的宁静。

  二是在第七年的时候,玄一下山云游,这一天踏访西地归来,路过一个小城,在一处背街的胡同,正好从一个大户人间的门口路过。也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却看到在这个大户人家的门墩边上,正蹲俯着一个约模十岁出头的女孩。时值隆冬,西风乍起,天寒地冻,女孩蓬头垢面,小脸冻得像紫红色的茄子,鼻子下面两行清涕垂流,几乎滴进了嘴里,一身的破衣衫露出了一团团脏乱的棉絮子,上面还沾满了碎麦秸,光着的两个脚丫子上面满是寸长的口子,有几处还渗出了血水……玄一望着女孩的时候,女孩也怯怯地望向了玄一,眼神之中充满了畏惧和害怕,并且下意识地往旮旯里又缩了缩身子,随后垂下头,避开了玄一的目光。玄一见女孩虽然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但脏兮兮的小脸上却是遮掩不住的清秀,自有一种娇怜。他心有不忍,左右望了望,禁不住朝着女孩轻声问道:“妮儿,家在哪儿?你爹娘呢?”玄一不问还不要紧,这么一问,女孩睫毛闪动几下,然后“扑嗒嗒”流下了两串眼泪。玄一心中一紧,瞬间明白这是遇上了孤露。此刻见这女孩身子缩在那里瑟瑟发抖,这数九寒天,若今天不管她,只怕半夜便会冻死在这里。玄一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烧饼,递到女孩的面前。见到烧饼,女孩的眼里面有了光,在确定了玄一并无恶意之后,女孩夺过烧饼狼吞虎咽起来。一个烧饼下了肚,女娃的脸上有了润色。再望着玄一之时,眼里没了戒备。

  “妮儿,可愿跟我走?”玄一轻柔地说道,然后缓缓地向女孩伸出了自己的手。那女孩一番犹豫,最终还是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了玄一的大手之中。

  玄一领着女孩,一大一小两个人穿过胡同,来到了正街。在一家成衣铺里,玄一为女孩置办了棉衣和鞋子。当女孩换上了新衣新鞋,又就着一家剃头铺的热水擦洗了手脸,经过这一番拾掇和打扮之后,站在玄一面前的已不再是那个腌臜不堪的小乞丐,你看她模样儿俏丽,小嘴儿粉嫩,双眸似一泓秋水,让人心生无尽的爱怜。

  玄一拉起女孩的手道:“妮儿,走,咱们回家。”

  玄一领着女孩回到了红桃山,此后两人朝夕为伴,玄一无儿无徒,女孩便成了他的跟班和陪伴。

  玄一也是后来才了解到,女孩一生下来就没了父母,是一个女戏子收养了她,从此她便跟着女戏子过活。睡的是戏班大通铺,吃的是世间百家饭,自小便随着戏班四处飘泊流浪。在她七岁那年,女戏子染病去世,女孩成了世间的一棵独苗。班主见她模样儿周正,聪慧伶俐,便有心培养她为旦角儿。但练功太苦,班主又苛求甚严,女孩常常因为忘记了一句戏词或者一个走姿不对便被打得遍体鳞伤。天长日久,在熬过了两年之后,女孩心生了逃离之意。这一天夜里,趁着所有人睡着,女孩偷跑了出去。但没跑多久就被发觉,很快又被抓了回去。这一次,她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但越是这样,她越是更要跑。一个月之后,女孩缓了过来。又趁着戏班到乡下为一个乡绅搭台祝寿的机会,在临近结束的前一夜,女孩又跑了出来。但这一次,她留了个心眼。

  戏台建在村子的边上,几十米外便是一个荷塘,水深及腰。时值盛夏,满塘的荷叶正长得蓬勃,翠油油地压满了整个池塘。女孩将身子浸入水中,只露出头部藏在一片荷叶下面。她眼睁睁地看着寻她的戏子们满村子来回跑动,而他们的手中竟然持着戏路中才用到的刀枪棍棒。女孩硬是原地一动不动忍耐了一天一夜。一天之后,戏班找不到她,又不能拖了期限,只好拆台走人。直到这时,女孩才拖着被池水浸得发白的身子上了岸。上岸时几只蚂蝗死死地吸附在她的身上,一条花蛇盘绕在岸边的草棵子里对她吐着信子。彼时柳绿花红,蝉噪蛙鸣,女孩却“哇”地大哭了起来。

  不久之后,女孩流落到一个村子,那个村庄的一个大户人家见女娃模样生的俊俏,便收留了她。女孩还以为遇到了好心人家,殊不知她刚脱离了龙潭,又落入了虎穴。这大户人家有一个傻儿子,已经年方十八,但生就的痴呆憨傻,一直没说下一房媳妇。女孩进了这个家门之后,起先是洗洗涮涮,然后是铡草喂马,活儿越来越多。稍有怠慢,便遭到一顿臭骂和毒打。当女孩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自由。从早到晚都有人紧跟着她,大门是完全不能迈出去的。一个好心的厨娘心有不忍,把情况私下告知了她。她这才知道,她已经成了人家的童养媳,只等再长个两三年,便要和这一家的傻儿子拜堂成亲。女孩举目无亲,逃无可逃,但想到大户人家的傻儿子,女孩小小的年纪陡生了胆量。趁着这一家人出门串亲而看管的人又上茅房的机会,用撑窗用的叉杆撬坏了窗子,大白天逃了出去。这一次女孩故伎重施,逃出去没多远,见路边有一棵一人抱的桐树,便“蹭蹭”的爬了上去。桐叶繁茂,遮掩了整个天空。站在树下绝然发现不了树上的人。而女孩居高临下却能透过树隙看到大户人家的那一处宅院。女孩在树上一呆就是两天,期间她忍饥挨饿,实在困得不行就坐在树杈子中间眯一会儿。两天之后,看到那个大户人家派往各处寻找她的人陆续空手而归,女孩这才捱到天黑终于溜下树逃出了村子。

  从此她过上了流浪的生活,白天四处奔走乞讨,受过村童和野狗的欺负;夜里钻麦秸垛子睡觉,有时刚在麦秸垛里窝下,不远处便响起了狼嚎,她只好赶紧堵上麦秸洞的口子,一个人躲里面“嘤嘤”地哭。

  从初夏到深冬,这一路漂泊流浪,其间的苦难,于一个十岁的女孩来说,可想而知。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她衣衫破烂单簿,惟有的一双草鞋也因野狗的追撵而跑丢了。数九寒天,她赤着脚,连着两天没吃饭,蹲在人家的门洞里避风,几乎都要撑不下去,就在此时,遇到了玄一……

  于玄一而言,这一生漫长而又孤单,他已是岁近暮年,几乎认为自己将会孤独终老。女孩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有许多次,玄一端坐于山门前远眺山下。女孩便趴在他的后背,伸出小手,探到前面轻轻地摸娑着他的胡子。

  “爷,你在看啥呀?”

  “妮儿,爷在看山下的河。”

  “爷,你……是不是想…想下山呀?”

  “妮儿,山下若遭了灾,爷就下去。”

  “爷,能不能不下去呀,俺怕……”

  玄一突然心有所动,纂着女孩的手轻轻地拍道:“妮儿,咱不怕,山下好着呢,爷不下去。”

  又有些时候,玄一抚琴于大殿之上,女孩在一旁听得入了神,听完一曲,还要再听一曲,听完这一曲,仍要听下一曲,听到最后,女孩说道:“爷,俺也给你唱个曲儿吧!?”“哦?我妮儿会唱曲儿呢!”“不是我妮儿,是俺妮儿,俺!俺当然会呢,嬷嬷教过俺的。”嬷嬷自然指的是死去的女戏子。玄一笑着道:“好好,是俺,俺妮儿,那俺妮儿就给爷唱首曲儿吧。”于是女孩便唱了起来,女孩唱着的时候,玄一听的是那么入神,一边听一边捋着胡子,女孩一曲终了,玄一的胡子湿润了。

  这一年的端午前后,连着几场雨水,空气中到处一股发霉的味道,高山之上尤甚。道观里面从早到晚一片云气蒸腾,身上的衣服就像从来没有干过。

  在多年绝影之后,这一天夜里,突然又有贼人闯入了道观。这是一群南地的夷人,他们常居于南地的密林,善于奇门暗术。看到贼人闯入,玄一首先想到的是女孩的安危。但这一次贼人甚多,有五、六十人众,这些人将玄一团团围住,待到玄一左冲右撞打散了贼人即将突出重围之时,突然一股奇异的香味传来,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众贼人一哄而散纷纷跳出墙外逃去。是蛊毒!玄一顿觉不妙,连忙掩了口鼻往四处寻找女孩,却见女孩已躺在居屋的门后昏迷不醒。贼人没发现她,但蛊毒却毒倒了她。玄一抱起女孩冲出道观,来到院外的一处上风口。此时山风吹来,女孩慢慢有所好转,只是呼吸急促,身子颤栗,脸上一片红紫之色。玄一心下焦急,不得已只好扶起女孩,以门下内法为女孩运功逼毒。一刻钟之后,女孩的脸上渗出了紫黑色的汗珠子,待到汗珠子擦净,女孩终于缓缓醒了过来。事后玄一为女孩把脉,只觉平脉之下,始终有一股沉脉隐现,细若游丝,却又沉而有力,看来心脉之处似有余毒未尽。玄一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运功,虽然逼出了大部分蛊毒,却也把一少部分蛊毒逼到了心脉之中,但当时形势危急,实属无奈之举,倘若听之任之,只怕女孩有性命之忧。而眼下虽有了好转,但余毒入心,日后不免有再次发作的可能。女孩所中的蛊毒,乃是湿婆罗毒,此毒以五毒为引,尤以端午前后采捉的五毒最为性烈,将五毒投以活体放蛊培养,期间又施以各种蛊术,至一年方成。传闻此毒异香无比,遇湿而化散,其后随风而入,侵人心肺。中者浑身瘫软如泥,若不施以排毒,不久便心竭而亡,所以邪祟无比。

  对于贼人的这一次侵袭,玄一事后自责不已。继前几次侵入被他打跑之后,贼人们已多年再未现身。本以为此后或许平安无事,不承想此次竟会陡然而至,不仅人数众多,而且派上的竟是凶残霸蛮的南地夷人,甚至动用了妖邪至极的蛊毒,看来幕后的人是铁定要置他于死地的。而对于这个幕后之人,玄一自然心知肚明,因为此人一个月前刚刚荣升国师一职,而且前几年接连闯入道观的那几拨人也是出自此人之手,好一个向真!如今向真痛下杀手,玄一只怪自己一时疏忽,将世事和人想的过于简单了。但当下已没有时间考虑这些,女孩体内的残毒不除,终是个隐患。既然这群贼人此次势在必得,说不定过几天还会折返回来查看战果,倒不如将计就计,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玄一自己虽然医有所成,但蛊毒之害,玄一却是医治不得,如今只能携了女孩下山,寻那异地的高人,或许有救也说不定。这观院之中,刚好玄一这次打晕了一名贼人,而这名贼人在晕倒之后却被自己同门施放的蛊毒毒害身亡。这也怨不得玄一。看这贼人模样,年高清瘦,倒和自己有些相仿。当下玄一剥了那贼人的衣服,换上自己的道袍,又将山门大开,几日之内,山中小兽定会啃噬干净他的尸体,贼人们到时再也无从辨认,更愿意认定他便是自己而去邀功领赏。只是将好好的观院放着不管,任由它对着一群贼人开放,玄一心有不忍,但眼下已没有更好的办法,一切都是为了女孩。

  随后的一年里,玄一携着女孩踏遍了乌凉国的原野山川,寻访了一个又一个城郭村落,尤其是南夷之地。但蛊毒的医治之道不要说找不到,就算是创毒的夷人,也毫无解救的法子。他们只研究施毒,却不研究治毒。倒是一个行医几十年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的乡野老村医给玄一提供了一条线索。蛊毒乃至阴至邪之毒,非至阳至正之物不能中和其性,而赛金丹若尚在人间,或可一救。

  相传在立国之前,诸侯割据,小国林立。当时的东地之上有一海越国,这海越国中,有一座孤山,山中有一棵异树,叶色金黄,芳香异常。传闻乃是早年间一个进山的采药人偶然间在山崖的绝壁上所发现。他看此树生长于绝壁的岩隙之间,叶片醇香无比,金黄泛亮,与寻常物种迥然不同,想必定是异材,于是采摘数把,回去后尝试着晒干入药,并以滚水熬之,入水之后,顿时满院异香,左邻右舍皆循味而来,人人得以分而饮之,只觉入口醇香浓郁,口味爽滑独特,众人皆惊叹不已,交口称赞。消息很快传播开去,官府循迹而来,命采药人再次入山采摘数些。官爷命人泡制,亲自品尝,顿时惊为天物,才知此树绝非凡品。官爷顿感仕途运转,于是亲手将此物奉于上司,后来再经层层上转,竟惊动了时任的国主。国主命人献来尝之,顿感妙不可言,且此茶金黄剔透,实有皇族气质,于是赐为贡品,因其叶未大之时,聚拢一团,状若金丹,遂赐名“赛金丹”,专供皇族之用。后来发现,此物不仅润人心脾,而且是不可多得的解毒良药,世间百毒,十有八九折于此物。于是此物欲显珍贵,但此树只产于孤山之岩隙,别处再无可得,人气旺盛之处必不能长。于是官府封山闭路,并派专人在山下值守,寻常人等,再不能亲近半步。从此常人只闻其名,再不曾得见其影。只是,好景不长,几年之后,李天赐派兵攻打海越国,海越国将士守城顽抗,双方僵持数月,互不退让。就在此时,不知何故,此树却突然枯萎而死。随后天降异象,有雷电击中此树,树身燃起大火,不久便焚为灰烬,不剩一丝一毫。而一天之后,李天赐的大军终于攻破城墙,突入城内,海越国随后灭亡。后来有传闻说,此树是海越国的国脉,国脉断,国运不再,随后气数散尽,这才灭亡。但传闻只是道听途说,此树已死去数百年,树身业已焚为灰烬,就算早期有存物传世,如今也早已化为齑粉,这世间哪里再去寻找解毒的良药!如今之计,却是难办……

  虽然眼下女孩的性命一时无碍,但十天半月便要昏迷一次,每次昏迷两三日方醒。眼见女孩日渐消瘦下去,玄一心中焦急万分。

  终究是天不负人,世事于冥冥之中总有一些特定的安排。这一年开春,玄一和女孩在一番寻访之后又回到了红桃山。离开了大半年,眼前的道观一片萧瑟荒凉之气,但好在一切俱在,稍加收拾便恢复如初。因观中无米,在随身的包袱中携带的干粮用尽之后,这一日玄一安顿好女孩,便一个人下山籴米。十几里外有一户农家,待玄一从那里籴完米返回到山脚下。突然发现往常隐匿起来的江豚竟然在近岸的河边游荡。玄一感到诧异,于是上前察看,却见一头江豚的口中似乎噙着一物,见到玄一,那头江豚往岸边游了游,伸着嘴巴将所噙之物交到了玄一的手中。是一个葫芦,确切的说,是一个表面为纯银包裹的葫芦。在葫芦的底部,刻着一个“布”字。或许由于在水中浸泡已久,入口处已有一丝渗蚀。玄一打开葫芦,里面是一些暗黄色的颗粒丸子,花生粒般大小,略带酸涩的异香,由于浸了水,丸子变了质,反而看不出本体到底是什么,似乎是茶,又似乎是某种丹药……如果说银只是一种饰物,可以想见,这个葫芦的主人该是多么的富有。玄一用豚语向江豚询问葫芦的来源,那头江豚望着河的上游频频点头,原来是上游漂流下来的葫芦,被河中玩耍的江豚噙获。

  夜里玄一在油灯下手捏葫芦反来复去地验看,却再无新的发现。他试着用舌头舔了下葫芦中倒出的丸子,有一种酸涩的甜味,除此,似乎也没别的味道。此后几天,玄一时不时总会研究那个葫芦,而最终让他将葫芦中的颗粒和“赛金丹”联系起来的,源于女孩不经意的一次把玩。毕竟是孩子,好奇心重。女孩见玄一这几天总在研究那个葫芦,于是趁玄一去灶房做饭的工夫打开了那个葫芦,而且很大胆地倒出一枚丸子放入口中嚼了起来,待到玄一发现之时,一个丸子已被女孩吃下了肚。玄一正要发火,女孩一句话却让他惊喜不已:“爷,这药丸甜丝丝的,俺想吃饭了……”自中毒之后,女孩一直没有胃口,此时却突然胃口好转,莫非此丸竟有解毒之效?!一天之后,见女孩无恙。玄一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丸子熬煮成了汤汁,先是让女孩小口浅抿,后来慢慢大口大口地喝了一大碗。一大碗下肚,女孩的精神果然又好了许多。此物果真有效,真是天不亡人!玄一顿时欣喜不已,只可惜的是,丸子太少了……但无论如何,葫芦出现的是如此的及时,是偶然间的一种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指引?!玄一将目光望向山下大河上游的方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促使玄一下了决心携着女孩去往上游寻找解药的,是因为后来的一些事情。

  随着二人的归来,玄一发现在道观的周围似乎总有几双眼睛在盯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些藏于暗处的眼睛就像甩不掉的膏药,出现在密林之中,院墙之外,甚至就连夜晚入睡之后,玄一还能听到有人在山顶窃窃私语。看来当初自己设下的那个伪装并没有骗到对方,或者就算骗过了对方,也没有骗过向真。虽然师傅已故,但当时是自己亲手擒拿的向真,后来才让他遭受了那一系列的刑罚,而且事后听说还伤及了他的那一处……如今那个向真贵为国师,他必定要归来一雪前耻,何况他从来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如今自己有了更为紧要的事情,自然不能在向真那里耽误时间。虽然这个向真早几年三番两次派人进观骚扰生事,但当时那几拨人只是一般的草莽之徒,而且也没有下狠手,更像是一种试探和威胁,所以自己也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如今那个向真贵为国师,与往日已不可同日而语。这几十年他销声匿迹、韬光养晦,这显然不是他的风格,无非是留有把柄在此,心有忌惮,所以才老老实实地夹起尾巴。如今师傅已去,向真的仇人便只剩下了玄一自己。如今来看,这观院之中,多呆一日,便有一日的危险,而且这种危险可能会随时降临,自己只能早作决断,是走是留只在一念。

  这一夜,玄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风吹动了半开的窗子,凉凉地落在他的身上。檐下的风铃又“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他披衣下床,走出门去,站在山门之前,突然想起今日是星合之夜。他仰观天象,只见紫微星黯弱无光,四星疏离,而彗傍三台,似有灾祸暗伏之兆。近半年以来,似今夜这般天象已多次出现。如今赋税繁重,灾祸频生,民间哀怨之声四起,而新任国主一心向玩,不思民情,疏远国事,以致于朝堂之上恶人当道,贤臣受冷,如此的君羸臣弱,长此以往,逆臣祸君之举,恐不远矣……仰视着这夜空,玄一忧心不已,想乌凉国建国数百年,虽不是年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四海之民众倘若不惜埋头苦干,总可以混个肚儿圆。而今日观此异象,再看如今世道,国势已现颓败之态。虽然表面上还是太平祥和,而内里却犹如秋夜之中的蛩鸣,其声悠远,终究是时日无多。自己只是山中一道人,虽救得了一人一家,却救不了这朝堂天下。罢了,时也,运也,暂把这圣贤之心抛至一边,医治好娃儿的病才是正理。女孩的病,已不能拖延太久,否则早晚会有性命之忧。

  这一日玄一去往了后山,站在石门跟前,玄一心酸难耐。倘若师傅有知,或许会理解他的苦衷。只是这一别,或许今世再不得相见。他环顾四周,这树,这观院,这山,还有石门中师傅的遗蜕,或许都将随着他的这一去而成为永远的告别。“师傅,徒儿…去了……”手抚着石门,玄一禁不住潸然而泪落。

  当夜,玄一收拾了行囊,将一切应带之物统统打包,于午夜之后,锁了山门,避过了暗哨的盯察,和女孩一道悄悄赶往山下,在江豚的引领之下往上游赶去。

  玄一和女孩的突然失踪让向真愤怒不已,为了复仇,他等待了三十年,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三十年后,当他有了能力举起复仇之剑时,却发现世间突然没了仇人,如同一个卯足了劲儿抡起铁锤的人,却最终打在了空中,这让象征难以接受。不行!那个玄一绝然不能失踪,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他也一定要找到他……

  如果读者还有印象,在拓布钓上巨鳖的那一天,当他在河岸边的那颗歪脖子树上与巨鳖缠斗之时,一个葫芦不慎从他的腰间跌落,最终随着河水漂向了远方。谁又能想到,那个里面装着屎儿黄的葫芦,因为表面裹了一层银,于是随着河水漂泊了千里万里之后却没有损坏,最终被下游的江豚噙获。葫芦里面装的,正是玄一急需要的救命之物,也正是因为这救命的“赛金丹”,才促使玄一携了女孩一路逆流而上,最终抵达了部落。这便有了后来的一切……

  玄一于部落滔滔的河水前回过神来,过往与此刻,在他的面前交织成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在画卷中,那些曾经陪伴过他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如同那些暗夜里随风飘逝的明灯,逐渐消逝于记忆的长空。他已决定不再归去,部落将是他最后的归宿。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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