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的第一反应是，很生气。
那颗蛟珠究竟是什么宝贝能让高长凌忍辱负重答应这么过分的条件？高长凌就没想过他会再回来吗？万一他回来之后两人在一起了，却发现没法结成道侣，这不就傻眼了吗？
许是颜清怨念的眼神太过明显，高长凌只得转回他身边，无奈道：“对不起。当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非如此，她不会肯将蛟珠交出来的。”
“可你为什么那么想要那颗蛟珠？”颜清抓住重点。
高长凌沉默，眼中闪过一丝心虚。
见他如此，颜清心念一转也就明白了，估计是自己离开之后高长凌苦求不得，绝望之际把什么东西都当成救命稻草，蛟珠承载了那尾蛟龙所有的修为，是难得的宝物，高长凌许是想利用蛟珠将自己带回来，这才落入宋卿的圈套。
想明白后，颜清又是心酸又是心疼。说到底都是他自己造的孽，能怪高长凌吗？
这时，估计是看他们没有当场闹起来，宋卿不大满意，于是随即扔下另一枚炸弹。
“我提这个要求，其实没想过他能答应，但他答应了，这让我非常吃惊。我也很奇怪，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他非要得到蛟珠不可……”
高长凌忽然转头，目光陡然锐利，在他仿若利剑一般的眼神下，宋卿呵呵冷笑着继续说道：“所以我一直暗中探查。他防护严密，我查了许久才有结果，而那个结果，就在凌云派旧址，他的凌霄峰上。”
剑光清亮，映得院内登时寒意凛凛，然而高长凌到底慢了一步，在剑锋到达之前，宋卿已经说完了剩下的话。
“高长凌在凌霄峰上造了一处囚禁的阵法，蛟珠就是最后的阵眼，颜清，他是想把你关在那里，永不见天日。”
话音刚落，高长凌剑光已至，宋卿被当胸击中，横飞出去压塌了两处围墙，尘埃飞舞间，隐隐还能听见她癫狂的笑。
高长凌一击完毕，却不曾动作，仍旧僵着身子立在院中，君景墨和公孙丽花对视一眼，都不由自主地将颜清往身后护得更紧，而宋卿被击倒，宋家弟子们更不敢轻举妄动。
院里静得可怕。
高长凌不敢回头，也不敢想象颜清此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最不可见人的阴暗面就这么大咧咧地被人扯开来，颜清怕是要吓坏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大概猜得到，估计又是撇下他跑回家吧。
这不能怪颜清，换成别人，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愿意跟一个疯子在一起的。
他高长凌这辈子被人骗过，也骗过很多人，被人害过，也害过很多人，他不是个好人，也不屑于因果，更不信世上还有纯粹的感情，他就这么孤寂着，直到遇见颜清，他才觉得这世界终于有了点颜色。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都不过是绝望之下的无可奈何罢了。
他只是不愿承认自己求而不得——他想要爱，想要温暖，想要有个人陪着自己，想要那种他最看不起的纯粹的感情……可他没有。
他没有，但颜清有，所以他拼了命都得留下他，哪怕是囚禁他，控制他，打断他的手脚，废了他的经脉，他都得留下他。
有时候长夜无眠，高长凌放任自己翻涌起无数黑暗的念头，想到好点子，还会立马爬起来实施，一次一次，一点一点，一张浓密的大网就这么悄然铺下，等他回过神来，一切都已成型了。
布完阵法的那一刻，高长凌有一瞬晃神。
他清晰地意识到，颜清不可能喜欢这一切——他胆子小，人又天真善良，是绝想不到自己尊崇的师尊会对他做出这等事情的。
那要放弃吗？
当然不行。
他孤寂了这么久的岁月，是上天不小心，才漏了这么一个宝贝给他瞧见，纵使会被颜清讨厌，他也要先将人牢牢拢在手里，顾不得那么多了。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要付出更多代价，才能找到颜清的所在，结果还没等他拿到蛟珠，颜清就自己回来了。
这段日子，高长凌堪称患得患失。
既怕自己手太紧，惹得颜清害怕，再次逃跑，更怕自己手一松，颜清就这么昙花一现般的，又离他而去。踌躇许久，高长凌只能一边将人锁在房里，一边加紧敷衍宋卿，只想等蛟珠到手，阵法落成，把颜清关进去，就能高枕无忧了。
之后千年万年，他总有办法哄得人回心转意。
但他没料到，颜清能做到这般地步……昨晚云雨消散后，高长凌抚着怀里人柔润的长发，安心之余，只觉进退两难。
是他高估自己了，面对颜清，他永远不可能狠心的，那些阴谋算计，在颜清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干净纯粹的感情面前，显得那么幼稚可笑……一想到这，他近乎无地自容。
所以他得瞒着，趁颜清还没发觉，好好把事情收拾干净，再当回那个光风霁月的踏云君。
今日，他原是打算在颜清醒过来之前处理好一切，再带他远走高飞，没成想宋卿恼羞成怒，要拼个鱼死网破。
那现在又要如何呢？
你会第二次离开我吗？
在众人的沉默中，颜清绕过君景墨他们的保护，走过去轻轻牵住了高长凌的手。
“没关系的。”
颜清看着他低垂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知道我离开这些日子，你过得很不好，所以我不会怪你。你想跟我成亲也可以，不成亲也可以，想把我关起来也可以，不关起来也可以，只要能陪着你让你安心，我都没关系的。”
“我爱你，我永远不会再离开你了。”
高长凌定定看他许久，接着猛地将人拉进怀里，紧紧环抱着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谢谢……”许久，他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我也……一直爱你。”
尘埃落定。
两颗惶惑无依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处，他们在人群注目中紧紧相拥，仿佛能直到地老天荒。
“咳咳……”
两声重重的咳嗽声响起，颜清如梦初醒，连忙将高长凌推开。
“哈哈，那什么……”颜清尴尬得脚趾扣地，他还没习惯在众人跟前如此亲近，如今面对着满院灼灼目光，真狠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高长凌神情平淡地揽住他，抬头看向某处房顶。
刚刚一场大战，整个前厅已教他们毁得差不多了，他望向的地方正是硕果仅存的半面围墙，飞檐一角上，静静地立着一个高挑的人影。
“洛安！”颜清吓了一跳。
“你总算是看见我了，师弟。”洛安挑眉轻笑，“刚刚抱的还开心吗？”
“……”
“方才你们都在忙，这女人我就先帮你们收了。”洛安飞掠而下，朝地上扬了扬下巴。
颜清这才发现，院里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地身穿宋家服饰的人，而洛安身边设着一个阵法，衣鬓散乱的宋卿跪坐在内，被几缕坚韧的红绳五花大绑，犹自瞪着眼愤愤不平。
看来在他忙着跟高长凌卿卿我我的时候，周围发生了场大战……
颜清摸摸鼻子，不知该说什么好，高长凌却一步上前，漠然地盯着宋卿。
“……你就真的一点旧情都不顾了吗？”宋卿看着高长凌，哑声道。
“我早就同你说过，你我之间，已经没有什么情分了。”高长凌冷冷道。
“那你难道就不顾那年冬天我在雪地里救了你的恩情？”
高长凌微微一怔。
见他略有动容，宋卿乘胜追击，“长凌，你我之间的是非恩怨，委实说不清了，不过，好歹你看在当年初遇我救了你的份上……”
“放屁！”颜清怒道，“你什么时候在雪地里救了他了，那分明是……”
颜清本想说“那分明是我”，但话到嘴边，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他张张嘴又试了几次，居然还是讲不出口。
看样子是世界规则在起作用了。
明知真相却说不出来，只能看着这个女人对高长凌道德绑架，颜清十分憋屈。
看颜清皱着小脸郁卒的样子，高长凌又心疼又好笑，想将人搂进怀里哄哄，又怕他嫌人多不好意思，最后只能牵起他的手来，安抚似的摩挲了两下。
“即便是你救了我，那又如何，我已经护了宋家这么些年，难道还不够吗？”高长凌轻哂道，“算计了一辈子的人，临了了却要人顾念旧情，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颜清一愣，回头撞进高长凌眼里，见他深情款款，满心满眼都是自己，那点憋屈不由得都散了。
罢了，都过去这么久了。颜清笑笑，反正高长凌现在是在他身边的。
宋卿听了这话，先是难以置信，待看见高长凌和颜清眉目传情，又脸色灰败。
她知道自己是彻底输了。
“哈哈哈哈哈……”她低低笑起来，笑得身子抖了一阵，才停下道：“你说的很是……成王败寇，本该如此。如今我输了，宋家颜面扫地，你们满意了，可以走了吧。”
“不成，还有事没完呢！”颜清忽然蹦出来大声道，“我问你，当年蛟龙来袭，是不是你趁机偷袭我师尊，害他身受重伤差点没命的？”
此言一出，宋卿和高长凌脸色齐齐一变，似乎都没想到这事会被颜清知道。
“你当年蓄意接近他，也是为了靠他的能力打跑蛟龙的吧？哼，宋家真是好算计，用下三滥的手段引人上钩，一有危险就想自己跑，要不是师尊命大，他就活不到这个时候了！”
想起这颜清就来气。高长凌后来活得那般孤寂，全是拜这位大姐所赐，现在她居然还有脸想要人见好就收，那是门都没有。
“呵。”宋卿冷笑一声，“是又怎么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当年不也是贪图我的美色和宋家的富贵，想入赘我家，说来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一腔真心被说成贪图美色富贵，虽然是过去式了，但颜清还是听得手痒痒，很想上去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他的师尊才容不得人这么作践，过去了也不可以！
“我说宋大小姐，你编瞎话也得有个限度吧？高长凌长得可比你还好看，说他贪图你的美貌，你自己觉得说得过去吗？”洛安瞄了高长凌一眼，懒懒开口道，“再说了，对修士来讲，钱财乃身外之物，以他当时的修为，要找什么天材地宝没有，干什么非得来宋家。”
颜清瞪大眼睛看着他，奇怪唉，洛安居然会帮高长凌说话了，他不是一见面就恨不能砍死高长凌的吗，短短三年就转性了？
然而下一秒，洛安话锋一转，“说到底，还是他蠢罢了。初出茅庐眼高手低，这才傻傻地被你骗了，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呢……”
好吧，颜清停止幻想，看来是他多虑了。洛安并没有停止攻击高长凌，只不过从明火执仗地砍人变成了阴阳怪气地嘲讽。
看着就跟个青春期叛逆少年似的……
“前尘往事，我已不想追究了。”高长凌牵起颜清的手，安抚地冲他一笑，又看向宋卿，冷冷道，“你我本是一场孽缘，根本谈不上情分，从今往后，我只希望你永远别再出现在我和清清眼前。”
“对了，还有。”顿了顿，高长凌又道，“蛟珠这等宝物，虽然我现在用不上了，不过，也不能放在你那里……”
话音未落，高长凌猛地伸手向前，周身灵力激荡，几股电流狠狠缠上宋卿的身体。
宋卿没想到他突然犯难，一时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挣扎起来。
“不，不！蛟珠是我炼化的，你不能拿走！你快放……啊！”
宋卿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与此同时，一颗拳头大小的青灰色球体从她丹田处缓缓浮现，慢慢飘到高长凌手中。
“你将蛟珠与自己的内丹融合，确实能提升实力，却也给自己埋下了祸患，蛟龙之力可没你想的这么好驾驭。如今你应当还能剩下一成修为，之后的日子，你就好好想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吧。”
以宋家这些年来造的孽，宋卿今后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虽然知道这女人罪有应得，但颜清还是不忍心看她重伤的惨状，只能转身躲回高长凌身后，高长凌一边揽着他，一边朝君景墨看去。
君景墨静静地看了回来。
“我知道你心里不平，但打伤你父亲这件事，我并不后悔。”高长凌淡淡道，“当年你父亲与陆洲合谋，拿劣等丹药以次充好，害得清清数年苦修不见存进，连御剑都御不了。”
君景墨一愣，与公孙丽花对视一眼，皆是满脸惊讶。
“我知道你不能完全相信我，我也不多说，你可以回去自己查，若是查出真相之后，你还是想为父报仇，那我随时恭候。”
君景墨若有所思，虽没说话，却也不再浑身戒备了。
“嘁，假惺惺。”洛安冷哼，“要不是你默许，你觉得陆洲有胆子做这事吗？”
“确实，最对不起他的人，一直都是我。”高长凌痛快点头。
颜清听了这话，正要替高长凌争辩两句，却被他一只大手按住头顶，又死死按回怀里。
“所以，接下来我会用千年万年的时光，好好地补偿他。”高长凌轻声道，“也算是……赎我的罪。”
“说什么呢，你才没罪！”颜清叫起来，“都是别人不好！”
“嗯。”高长凌抚着他的头发，笑得温柔又宠溺，“都是别人不好。”
看他们卿卿我我的，洛安只觉牙酸，再看到旁边牵着手的君景墨和公孙丽花，更觉自己在这十分多余，忍不住嚷嚷要走。
“走了走了，热闹看完了，这地方没意思，以后都不来了！”
“你等等。”
洛安回头，见高长凌微笑地看着他，向他伸出手，手上是那颗青灰色的蛟珠。
“上回在聚灵谷受的伤，你还没好全吧？这颗珠子你拿去，对你疗伤有好处。”
颜清先是一愣，接着忽然明白高长凌的用意，于是也连声道：“对对对，你伤还没好，先把蛟珠拿去疗伤……”
洛安脸色青白变幻，一会儿泛红一会儿发黑，堪称五彩斑斓，许久才“哼”出一声，“当我稀罕这破玩意儿吗？我说了我只是来看热闹的。”
“我知道自己当年对你不好，你恨我也是应当的。”高长凌定定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对不起。”
洛安一愣。
“早该对你说声对不起的……”高长凌轻声叹息，将蛟珠又往前送了送，“我还是那句话，若你要找我报仇，我随时恭候。这颗蛟珠……你还是收下吧，别这么糟践自己。”
洛安皱起眉头，眼神复杂地盯着高长凌看了半天，之后忽然往天外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上前抓起蛟珠，转身便走。
“别以为这颗珠子就能抵债了。”临走前，他还愤愤地丢下一句，“你欠我的还多着呢！”
高长凌和颜清目送他离去，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颜清忽然叹了口气。
“做什么叹气？”高长凌不解地问。
“没，我就是觉得世间事都是没法十全十美的。”颜清撇嘴道，“像你之前跟宋卿发的那个誓还在，咱们永远没法成亲，只能当一辈子情侣了。”
其实不成亲也不是不行，颜清不是那么在意名分的人，只是现如今大家都有归宿了，若这是一本小说，已经半只脚都踏入大团圆结局了，就剩这么个誓卡在那，让人想起来稍微有点膈应。
颜清也不过有感而发，谁知高长凌却认真地思索起来，想了半天道，“其实……我当时发的誓，只是说不能娶别人而已。”
颜清好似听出不对，“……所以？”
“所以想成亲，还是有办法的。”高长凌眯眼一笑，“就是不知道清清你，愿不愿意勉为其难地……娶我进门了？”
真没想到，事情还能这般峰回路转，颜清反应过来，高兴得都快飞了。
“愿意！当然愿意！咱们现在就选日子，这个月就成亲！”
“不用着急。”高长凌语气温柔，眼里满是颜清雀跃的笑脸。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呢！”
他们自有来日方长。
……end……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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