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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美术馆16

  “喂!欸!姥姥啊……我是小纪啊!”

  “啊对对……我回来啦!”

  “是, 昨天打过的……”

  “这不就是想您了嘛。”

  “欸好着呢姥姥……”

  “对对,这是蔚迟的手机号……”

  “昨天跟您说过嘛,他最近嗓子出了点问题, 不好说话,让我打个电话来问候一下您老人家……”

  “欸,好!好好!有空一定回去看您!”

  “您还喜欢景记的桃酥吗?下次给您带点回去……啊他家还出新品种了……行嘞, 我们有空就回去看您!”

  “您注意身体啊!再见!姥姥!”

  “好好好再见再见……”

  “我好好看着他!”

  “好再见啊!”

  纪惊蛰挂断电话,看向桌子对面的蔚迟,蔚迟低下头, 在笔记本上“姥姥”那行字后面打了一个勾。

  纪惊蛰在蔚迟的指示下, 已经连着几天给蔚迟的爹妈、爷爷奶奶和姥姥打电话了。

  周迎春还是联系不上, 蔚仁杰一开始也没接,昨天才回了一个, 信号断断续续, 据说是在哪个山谷采风,也听不清楚。老人们倒是都接了电话, 听起来没出什么事, 声音都中气十足,叫着他们回家去玩。但这几天他天天打, 多少还是起了点疑心。

  蔚迟现在还是个哑巴, 自然不好回去叫老人看了担心, 而且他也怕自己把“世界”带过去, 于是决定等嗓子好了……最好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了以后再去。

  “电话任务完成啦!”纪惊蛰像树袋熊抱树一样抱住了蔚迟,娇滴滴道, “要奖励!”

  蔚迟看了他两秒, 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

  蔚迟亲吻的时候会习惯性地闭上眼睛, 纪惊蛰感觉鼻尖一痒, 像被羽毛轻轻剐蹭了一下,他看着蔚迟微微颤动的眼皮,整个人都有点僵硬,心跳声在身体里震耳欲聋。

  撒娇的是他,要奖励的也是他,可真要到了,他还是会像第一次要到一样脸红心跳。

  这几天的生活对他来说可谓梦幻。

  这是蔚迟醒来的第五天,纪惊蛰有的时候感觉只过去了一瞬间,有的时候又觉得似乎过去了半辈子。除了那天在他折腾名医们时踹了他一脚以外,蔚迟对他基本上是予取予求、没有脾气。要亲亲给亲亲,要抱抱给抱抱,就算他不要也主动给,他做饭要趴在他背上看,他洗澡也要一起洗……

  其实也就昨天晚上一起洗了一次,但基本上要了他半条命。蔚迟面对面地挂在他身上让他洗头,两个人赤条条地贴在一起,他不愿意乘人之危,但身体不受理智控制,蔚迟后来还用手给他……

  不行!不能再想了!

  他用手捂住脸。

  蔚迟不晓得他又出了什么毛病,只是亲了下鼻尖而已,怎么又娇羞成这个样子,一时起了玩心,又隔着他捂脸的手在夹缝中亲了亲他的嘴。

  纪惊蛰头顶冒烟,冲进了厕所。

  他已经过了好几天这种神仙日子,也依然没有适应,他怀疑自己可能一辈子也不会适应。

  在这些天里的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大概不能更幸福了。

  可到了晚上,这种幸福的外衣就会被戳破。

  蔚迟总是会惊醒。

  他会在睡梦中,一脚踏空了一般抽醒,或者猛吸一口凉气生生把自己憋醒。醒来之后会发抖,会抽搐或者呕吐,完了就躺在床上静静地流眼泪。

  他基本没办法睡觉。

  纪惊蛰也根本没法睡,每天焦虑得不行,但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蔚迟已经不避讳在他面前流眼泪了,简直变成了一个水娃娃,一个晚上要哭七八次,每次持续半小时。

  他毫无办法,只能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于是那些眼泪又会再次透过皮肤流进他的心中,让他那颗在白天被幸福麻痹了的心在这时候又疼得缩成一团。

  如此循环。

  蔚迟睡不了觉,身体越来越瘦,眼底的乌青越来越大,精神却越来越好。

  纪惊蛰看在眼里,惊在心中,有一次,他去大门口的信箱拿快件,被刘院花撞见聊了几句,回去的时候老远就看到蔚迟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弓着背,抱着自己的膝盖,在等他。

  他叫了蔚迟一声,蔚迟便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朝他抬起脸,那双眼睛大得惊人,闪着一种不正常的亮光,眼神惊惧、犹疑、小心翼翼。直到他走到面前,弯腰想拉人起来,又主动扑到他怀里,挂在他脖子上,整个人都在抖。

  那一刻,纪惊蛰感到了恐惧。

  他抚摸着怀中颤抖着的、嶙峋的脊椎,觉得蔚迟像一张拉满的弓,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它崩溃断裂。

  生活就在这样割裂的天堂地狱中交替进行着……

  十天后,他终于忍不了了。

  凌晨三点半,蔚迟又一次抽醒,趴在床边干呕。他把人抱进厕所,蔚迟十二点多吐过一次,这会儿胃里基本没有什么东西,没吐出来什么,人倒是折腾得不行,站都站不稳了。

  他把蔚迟抱回床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用被子盖住两人,让蔚迟躺进怀里给他揉胃。反而把蔚迟晾在床上,转头去打高了空调的温度,随即长腿一跨,如一团阴云般罩在了蔚迟身上。

  蔚迟静静地看着他,眼睛漆黑无光,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流着。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纪惊蛰痛苦地攥紧枕头,表情狰狞,好像也要跟着哭了,“我求你了宝贝,不要哭了好不好?”

  蔚迟还是看着他,没有动静。

  就前些天的经验来看,这种时候,蔚迟基本是不怎么听得进人话的。

  纪惊蛰用一只手给他擦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纪惊蛰忽然用了一点力气,把他微微偏着的头摆正,然后凑近他,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提高了音量:“蔚迟!你看着我!”

  蔚迟的黑眼睛略略有了一点焦距,但跟他正常的时候比起来,依然属于涣散。

  纪惊蛰眼睫一颤,也掉下一滴眼泪,他捂住了眼睛,颇有些咬牙切齿,像一头彷徨的野兽,又悲伤又危险:“迟迟……你到底要让我……怎么办?”

  他的那滴眼泪落进了蔚迟的眼睛里,蔚迟眨了眨眼,安静了片刻,用脸蹭了蹭他的手心。

  纪惊蛰顿住了。

  蔚迟又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拉下来。

  两人接了一个无比苦涩的吻。

  纪惊蛰尝到了蔚迟的眼泪,但依然被这个吻安抚了,撑着身体的手一松,整个人就压到了蔚迟身上,虽然重,但人变得柔软。

  “我听高求索说多巴胺会抑制记忆检索,如果你没办法忘记恐惧的话,就爱我吧。”他贴在蔚迟耳边说,“你听到了吗?蔚迟,爱我。”

  蔚迟没有看他,但眼珠动了动,他感觉蔚迟听到了。

  自从这些“世界”降临以来,蔚迟没有一刻消停过,这些天更是肉眼可见的暴瘦,肋骨清晰可见,有点硌人。

  纪惊蛰也怕压久了他不舒服,朝旁边一滚,躺在床上,然后伸手一揽,把蔚迟抱进怀里,与自己面对着面。

  蔚迟还是在抖,眼泪横跨过他的面部,静静侧流。

  某一个瞬间,纪惊蛰感觉视线模糊了,随即感觉鬓角一凉。

  他都要疯了。

  什么情况?

  他们两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对着哭?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

  纪惊蛰在被眼泪浸染得光怪陆离的世界中看到蔚迟的嘴动了动,做出一个口型,他明明连蔚迟的脸都看不清,却不知道怎么把这个口型看懂了。

  “我怕。”

  那一刻,纪惊蛰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怎么运作的,他只是,不想再让蔚迟哭了。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只要让他不哭了就行……

  他把手伸进了蔚迟的裤子里。

  蔚迟身体一弓,像受惊的猫咪,纪惊蛰伸手一揽,把人再次拉回身上。

  “这样呢?”纪惊蛰问到。

  他的手又动了动:“这样还怕不怕?”

  蔚迟抓住了他的肩膀,红着眼睛看着他,却没有制止。

  纪惊蛰翻身而起,再次乌云般罩在了他的身上。

  ……

  “你为什么要哭啊……不要哭啦。”纪惊蛰这么说着,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我讲过好多好多遍啦,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的啊。”

  蔚迟已经被折腾得要睡过去了,饶是如此,双手还是紧紧揪着纪惊蛰的衣服,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不要……离开我。”

  纪惊蛰听见了,心中一痛,立即斩钉截铁地表示:“不会的。”

  他揽着蔚迟的腰,没了命地把人往自己身上拉,像是要把他揉碎了按进自己的骨血里:“我永远不会再放开你了。”

  “……我用尽全力才回到你身边,我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再离开你。”

  蔚迟终于睡了个囫囵觉。

  第二天。

  纪惊蛰睁开眼睛,先盯着天花板上的光影愣了两分钟,然后“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他把被子掀飞了,身边的人不舒服地动了动。

  纪惊蛰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怨自艾中:告诉了自己一万遍不要趁人之危不要趁人之危!结果还是在别人最“危”的时候把事情干完了!

  这段时间蔚迟晚上是不太清醒……但不代表他白天就失忆了啊?

  #趁对象神志不清时把人强/暴了的我还有救吗我真的很爱他绝对不考虑分开!#

  不管去哪个平台发个这种帖子立刻就会被骂得祖坟冒烟吧?

  蔚迟找不到被子,轻轻哼了一声,醒了过来。

  纪惊蛰僵硬地转过头去,准备面对自己酷烈的命运。

  蔚迟却非常平静,看了他一眼,把被子扯回去,翻了个身,又睡了。

  纪惊蛰:???

  我在做梦吗?

  他原地愣了一会儿,想到刚刚对视的那一眼中,蔚迟眼里回复了一点的神采,一下又觉得自己做得对极了。

  ======

  他站在殡仪馆前面,心情沉痛而悲伤,胸中仿佛坠着一块大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有一个人离开了,但忽然记不起来是谁。

  他跟着人往里走,只有寥寥几个,和在灵堂不一样,殡仪馆的路,基本要至亲好友,才会陪死者走完。

  他身边的人都面目模糊,他看不清。

  天下着小雨,路边开着蓝色的花。

  他忽然想起来似乎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蓝色的花,是谁说的他想不起来了,但依稀想起这件事,这加重了他的悲伤。

  他继续走着。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背影。

  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是元祁的爷爷。

  继而,他意识到,自己是来送元祁的。

  老人家站在大门边,一身黑衣,已经很旧了,整个人晦暗木讷,在灰色的小雨里有种遗落在上世纪的凄惶感。

  他走到老人面前,看着老人死寂的、长着白翳的眼睛,认为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宽慰人的话来,一张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元爷爷稀疏的白发间露出来的一点头皮,他盯着那点头皮,把眼泪憋了回去,狼狈地逃进了殡仪馆。

  他隔着玻璃看到了元祁。

  人死掉了之后似乎会缩水,元祁躺在铁床上,太阳穴上有个贯穿的弹孔,身上一张月白色的布搭着,看起来好瘦好小。身边还堆着一些他生前的东西,有衣服,有画笔,还有几个本子,等会儿会和他的遗体一起火化。

  他觉得其中一件宝蓝色的卫衣有点眼熟,但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他探着身子,想凑近一点去看。

  下一秒,他真的就站在了床旁边,负责火化的师傅在一旁磨着什么东西,断断续续地说着:“小伙子年纪轻轻……可惜了……这么年轻……什么都还没开始做……可惜了。“

  他觉得那师傅磨东西的声音太刺耳,看了那师父一眼,发现师傅是在磨一把锅炉铲,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画面也似曾相识……

  忽然,他的手一凉。

  心脏陡然一沉。

  “迟哥,你救救我,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哥……”

  他悚然回头,看到元祁倒着的一张脸。

  元祁已经睁开了眼睛,半边脸映着火化炉里的火焰,火焰在他年轻的脸上跳跃,皮肤在红光中看不见一丝毛孔,细腻温润,吹弹可破。

  如果忽略他太阳穴上的弹孔的话……

  “哥……你救救我呀……“

  元祁拉着他的手,他感觉到元祁的手冰冷、潮湿、僵硬……

  他猛然向后退了好几步。

  可元祁拉着他的手并没有放开,所以也被他拖开了,身体从月白色的布下面露出来……只有半截。

  元祁红了眼睛,眼中跳跃着熠熠光芒:“迟哥,迟哥,我好疼啊——“

  他猛然一甩手,转头就跑。

  他很快就跑到了车上。

  他坐上驾驶座,关上门,趴在方向盘上大喘气。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送完了吗?”

  他先是一惊,随即听出那是他爷爷的声音,心里悱恻:怎么我爷爷也来了?

  又自己回答自己:也许是他认识元祁爷爷?

  他爷爷又说:“哎,造孽啊……还那么年轻。”

  然后他感觉肩膀被人碰了碰,他微微偏过头,看到一个拧开了盖子的保温杯,是他很熟悉的一个杯子,军绿色的,年头有点久了,杯身上有些磕碰出来的凹槽,还有些掉漆的划痕,他记得,其中一条,是他揍蔚远时磕出来的。

  然后他听到他奶奶说:“先喝点水吧,别太伤心了。”

  他小时候每到周末就会去爷爷奶奶家住两天,与两位老人关系亲密。亲人的存在安抚了他狂乱的心跳,他看着保温杯里冒出的热气,眼眶跟着一热,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

  他一边喝水,一边无意识地瞄到一眼后视镜,忽然意识到不对。

  他在电光火石间回忆起刚刚端着杯子的那只手……

  那只手上……似乎有……

  他猛然回头,肝胆俱裂。

  他先看见了坐在他斜后方的奶奶,老人家笑得慈眉善目,只是额头上、脖子上和露出的手背上,都有密密麻麻的黑色缝合线。

  同时,他的余光也看到了他爷爷,那是在他座位的正后方,可那已经不是一个人形了,而是一个……十字架。

  他开的车是纪惊蛰的凯迪拉克,SUV,车顶高,后座宽敞,那个纯黑的十字架卡在座椅和后备箱之间,靠窗的那边“横杠”还伸出了窗外。他的爷爷双手被绑在十字架上,整个人板板正正地贴着十字架的“竖条”,被绑着的地方缓缓往下滴着血。

  他开门就跑。

  他一路跑一路哭,他不知道要去哪里,这里好冷,一丝风都没有,但冷得骨头都在嘎嘎作响。

  他跑着跑着又回到了殡仪馆。

  他认出来了这道门,他对这道门印象深刻,因为当年他就是在这里接到抱着父母骨灰的纪惊蛰的。

  他还记得那天,瓢泼大雨中,在殡仪馆外的路灯下,纪惊蛰抱着父母的骨灰,站在这扇门前,像一只苍白的幽魂。

  他循着记忆越跑越近了,看到了那盏路灯,纪惊蛰当年就是站在那里等他的。

  可这次,那里没有等他的少年,反而很热闹,围了好大一群人。

  他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他拨开人群,往里走。

  那是一场车祸。

  他在人群里挤的过程中,已经听到了很多评价:“好惨啊”、“一家三口”、“造孽啊”、“小孩才十五岁”、“据说爸爸妈妈都是医生”……

  他挤到了最前面。

  看到了……一场惨烈的车祸。

  银灰色的小轿车损毁得不成样子,完全变了形,父母所在的前排已经变成了一张饼,缝隙里渗出粘稠的血浆和女主人蜷曲的头发。而坐在后排的男孩虽然死相比父母体面一点但也有限——人被甩出了车窗,身子横躺在车外,但脸被车辆的残骸压在了下面,宝蓝色的卫衣已经被血染成了深紫色。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传来尖锐的剧痛,好像一瞬间被车裂了一样。

  他抱着头,崩溃地尖叫起来。

  他就是这样醒过来的。

  这些天,他总在这样的梦境中沉沉浮浮。

  一闭上眼睛,所有的至亲都会化为恶鬼或者支离破碎的尸体来找他。

  他眩晕、恶心、耳鸣、眼前一片混乱的麻点,他扯着衣襟,痛苦地呕吐。

  他想把心脏吐出去,只要吐出去了,就能不那么难受了……

  恍恍惚惚间,他被人抱起来,应该是进了厕所,他闻到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他被人架着,继续吐,可惜什么也没吐出来。然后他又被抱回去,再次躺在了床上。

  他仍旧疼痛、眩晕、耳边有尖啸的风声,对时间缺乏概念。

  然后他感觉眼前暗了暗,似乎有人贴得很近。

  他似乎看到了纪惊蛰的脸,可是……这人是纪惊蛰吗?纪惊蛰不是……死在十五岁了吗?

  他模模糊糊听见那个人在说话,可他实在是听不清,他看着那人的口型,过了好一会儿,辨认出来,似乎是在让他不要哭。

  不要哭?

  ……我哭了吗?

  可一个人要叫别人不要哭,自己是不是应该以身作则?

  怎么你看起来哭得更伤心一点呢……

  “蔚迟!你看着我!”

  那个人的声音大了起来,表情也很狰狞,他感觉有点害怕,但过了一会儿,那个人的眼泪掉下来,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忽然不怕了,又觉得心疼。

  他好像,不喜欢那个人哭。

  他自然而然地,抱住那个人的脖子,开始亲吻他。

  眼泪,好苦。

  在唇舌缠绕间,忽然,他想起来了,这个就是纪惊蛰呀。

  这个就是……他失而复得的,纪惊蛰呀。

  后来,他听到纪惊蛰在说:“&……*%&%……忘记恐惧……就爱我……”

  “……你听到了吗?蔚迟,爱我。”

  他看着纪惊蛰的眼睛,心想:我当然爱你呀。

  后来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好像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感觉是自然而然,和一种连庞大的痛苦都掩盖不住的,在惊涛骇浪的恍惚和恐怖中也无法忽视的,狂乱的喜悦。

  有几个瞬间,他清醒过来,他确信自己清醒了。

  并且在那几个瞬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终于完整了。

  在昏睡之前,他耳中的尖啸声终于消歇,他听见了纪惊蛰的声音:“……我用尽全力才回到你身边,我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再离开你。”

  他想:“永远”太久了,但是这一刻我知道,我是完整的。

  第二天,他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纪惊蛰坐在床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他还不是很清醒,但知道自己是谁,也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连日来噩梦的恐怖阴影短暂地放过了他,让他濒临崩溃的身体和精神有了一丝喘息之机,他浑浑噩噩的脑子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一个锚点,对身体下达了明确的指示:先休息,再战斗。

  他还有一点难受,但比起之前来好了很多,而且此刻,他能感觉到四肢百骸内徜徉着一股倦怠、温柔、餍足的幸福,这让他确认,自己仍然活着,而且刚刚与深爱的人做了最亲密的事。

  而这件事情,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者说,他并没有什么多的话想说,仿佛那就是吃了一顿饭一样自然的事。他知道事情迟早会发生,不是昨天,也是今天。它真的发生了,又让他觉得是那么自然、平常、无足挂齿。

  如果硬要他谈谈感想的话,那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而这种平静,也化作了他手中无坚不摧的武器,和不可撼动的铠甲——

  他很强大,为了守护这一切,他会用尽全力。

  不管是谁,想要把这种幸福夺走……

  就尽管来试试看。

  ======

  蔚迟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天花板上阳光的色温,大概已经是午后。

  他的身体有一种久违的、软绵绵的轻松感,直到这一刻,他才确信自己拿回了身体的完全掌控权。

  他盯着天花板发呆,余光瞄到黑影一晃,看过去,看到门口纪惊蛰露出的一只眼睛。

  纪惊蛰一跟他对视,“嗖”的一下跑没影了。

  随即外面传来乒乒乓乓翻箱倒柜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纪惊蛰小碎步跑进屋来,身上穿着小鹿斑比的围裙,背上背着一把花里胡哨的塑料扫把,走到床边,“啪唧”往地上一跪——

  “宝贝!我错了!”

  蔚迟一愣,一脑门问号。可他这人有个习惯,就是问题越大表情越酷。

  他垂眸看着纪惊蛰,纪惊蛰都要吓哭了,仿佛被十把枪指着脑门拷问:错哪儿了?

  纪惊蛰闭上眼睛,一股脑地道:“我不该趁人之危趁火打劫顺手牵羊浑水摸鱼!我错了!你打我吧!你不要生气!气坏了我要心疼的你不如你现在打死我!”

  在令人窒息的十秒钟过后,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噗嗤”。

  他睁开眼睛,看到蔚迟正看着他笑,眉眼弯弯。

  他居然一下子鼻酸了,一张嘴声音黏黏乎乎地带着哭腔:“……你不生气吗?”

  蔚迟看着他,慢慢地摇了摇头,还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和侧脸。

  也许是因为已经做过了最亲密的事,只是这样的抚摸也让人感觉酥麻感一路从头皮窜到尾椎骨,身体都变得热热的。他捉住了蔚迟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摸蔚迟的额头和脸:“你瘦了好多。”

  蔚迟亲了亲他的手心。

  他“噌”地一下站起来:“我我我锅上还煲着汤呢我去看一下,你再睡一会儿我一会儿叫你起来吃饭!”说完就跑进了厨房。

  蔚迟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好笑:昨天晚上那么凶,这会儿亲一下手心都不兴了,笑死。

  他又躺了一会儿,看到床头柜上端端正正地摆着自己十多天都没宠信过的手机,拿下来一看,电也是充满的,关了静音,信息多到爆炸。

  他先确认了,没有以硕鼠为代表的“特调部”发来的信息,一时间说不上来是感觉担忧还是轻松。

  他又点开微信,小红点一划划不到头,他先回复了来自导师和同门师兄师姐的垂询,又回了几个家庭群的消息,把几个莫名其妙跑到前排的营销号拉黑,还留下了两个红点。

  一个是杨可的消息轰炸,最后一条消息是“抱歉啦姐妹[抱拳]“。

  一个是申请添加好友。

  杨可人不坏,但蔚迟总觉得自己与他没什么好聊,觉得这人说不出什么正事,于是先点开了申请添加好友的小红点。

  有三十多条添加消息,来自同一个人。

  最早一条添加消息来自八天以前,那是一个空白账号,丢过来一句话:蔚迟,加我。

  第二条:蔚迟,不加我,你要后悔。

  第三条: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第四条:你男朋友出轨了。

  第五条:你加我我把详情发给你。

  第六条:我草泥马的你装什么装?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加我我就到网上去把事情捅出来!到时候看你的脸往哪儿搁!

  ……

  之后是毫无逻辑的谩骂和威胁,持续了三天。

  蔚迟:???

  心说哪来的神经病?

  他有一点强迫症,把小红点都点掉,又把这个账号拉黑后,回到首页,还是点开了杨可头像上的小红点。

  杨可发来了一百七十八条消息。

  他一目十行,看明白了整件事:五天前,有个微博小号@三青大学官方发疯,带着一张照片,就是杨可曾经发给蔚迟的那张“纪惊蛰与美女在酒吧调情”的照片——当然那个美女就是玉兔——然后该小号又@了当时转发纪惊蛰和蔚迟在飞机上的那张照片的大V,就是蔚迟和纪惊蛰从爱丁堡回来的那趟飞机上,纪惊蛰亲吻蔚迟额头的照片。那张照片很是火了一阵,现在已经有两万条回复,六万点赞,三万转发。

  该小号爆出了纪惊蛰的身份资料和在三青大学的就职情况,声称纪惊蛰是个男女通吃的“海王”,品行不端、三观不正,不堪为人师表,要求三青大学把他开除。

  这条微博因为@那个大V,流量不低,还有人跑到大V的那条微博下吵吵,现在那张“飞机照”下面热评第一条是“只有我一个人看伤了吗?希望世界善待他们”,第二条就是“情况有反转,这个1根本不是个东西[微博链接]”。

  于是,纪惊蛰和玉兔的那张酒吧照又火了。

  有三成的人在骂纪惊蛰,有三成的人等后续,有三成的人要求锤时间线加舔颜,剩下的一成有打广告的、卖土特产的,还有要求三青大学彻查的。

  这是五天前的事。

  舆论发酵了一天半,那个大V又在自己微博下置顶回复:新照出炉,自由心证,指路[微博链接]。

  楼中回复分为两派,一派队形整齐“呜呜呜呜我真的伤了不管怎样,还是希望世界善待他们”,另一派主要就是骂前一派腐癌,居然给双向插头洗地。

  杨可的解释是自己没忍住把酒吧那张照片分享给了几个gay蜜——主要是呼朋唤友地舔纪惊蛰的颜,不知道怎么就流传出去了,他这几天正在“排查”。

  虽然蔚迟一直没回复,但他也一直在报告进展。

  最后的消息是两天前的。

  [杨可]:查到了

  [杨可]:是曹笙搞的鬼

  [杨可]:纪惊蛰和他有仇?

  [杨可]:他那个千疮百孔的垃圾

  [杨可]:居然还敢这么跳?

  [杨可]:姐妹,你放心

  [杨可]:我已经找人收拾他了

  [杨可]:他再敢闹,我就把他的那些破事也捅出去

  [杨可]:谁怕谁

  [杨可]:幸好也没什么事,学校也没理他

  [杨可]:你还好吧?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哦

  [杨可]:网上的事也算解决了

  [杨可]:[微博链接]

  [杨可]:不管怎么说,这次是我对不起你,下次请你吃饭!

  [杨可]:抱歉啦姐妹[抱拳]

  蔚迟刷完所有聊天记录,心中无波无澜。

  他觉得这些事情都好陌生、好遥远,仿佛是隔着一层玻璃的、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他兴致缺缺地想:如果没有“那个世界”,那么这些事就会算他生活中的大波折了吧?他会因此生气吗?会要纪惊蛰的解释吗?当然从逻辑上来说这个假设也不成立,因为没有“那个世界”的话他们也不会遇到玉兔、甚至不会和曹笙有交集……

  他现在心中毫无波动,只觉得无聊。

  他盯着杨可最后那条,“Y||uX/I抱歉啦姐妹[抱拳]“,心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到这种平静、琐碎的日常中去。

  他点开了杨可发来的那条链接,就是那个大V发的“新照出炉,自由心证”的内容。

  仍旧是一张照片。

  是纪惊蛰横抱着他,走在一条林荫道上的画面。

  “马格利特展”所在的美术馆离他家的距离不到两公里,那天纪惊蛰抱着他出来,没打车,就这么走回来的。

  照片是透过一面窗玻璃拍的,大概是某家沿途的咖啡厅,拍摄技术并不专业,画面边缘甚至有些模糊,但偏偏把纪惊蛰的脸照清了——纪惊蛰抱着他,把他的头按在颈窝里牢牢护着,自己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地向前走,露出的脸棱角分明、凌厉得惊心动魄。

  很难用语言形容那种感觉,照片上明明阳光明媚、树影婆娑,但单看这个男人,却好像行走在凛冽的刀锋剑雨中,浑身散发着一种……暴怒与仇恨。

  有种飞沙走石的威严。

  蔚迟没有见过这样的纪惊蛰。

  看起来……那么锋利、危险、痛苦、目标明确、视死如归。

  让人忽然想起那句“风萧萧兮易水寒”来。

  下面的评论区一片鬼哭狼嚎,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程度比那张“飞机照”更甚。

  热评一:呜呜呜呜我真的伤了不管怎样,还是希望世界善待他们

  热评二:从隔壁来,这还不是爱情吗?

  热评三:大哥!冷静!杀人犯法!看看你怀里的宝贝!冷静!咱不杀人!不值得!

  热评四:怀里的小哥怎么了呜呜呜千万不要有事啊……

  “迟迟!吃饭啦!”

  纪惊蛰从门口探进半个身子,一手还拿着一把铲子,笑容可掬。

  蔚迟抬头看他,又微微垂眸看手机里的照片,又看他,如是几次。

  心慢慢沉了下去。

  这简直……简直……

  不是同一个人。

  纪惊蛰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站直了,问:“迟迟……怎么了?”

  蔚迟又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打字,一声提示音后,纪惊蛰从屁股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显示收到蔚迟的一条消息。

  [黑猫头]:纪惊蛰,你从哪个世界来?

  纪惊蛰豁然抬头,与蔚迟漆黑的眼睛对上了。

  蔚迟也看着他。

  白越光的那些话,他说不上信,也说不上不信,事实上,他必须承认……他混乱了。

  一方面,他对科学、逻辑和自己的理智有强烈的信心,他很难接受白越光口中宛如科幻小说一般的故事,也笃信着自己,一定能认出属于自己的、真正的纪惊蛰;另一方面,他又不免想到,如果万一……纪惊蛰真的是另一个纪惊蛰的话,他又该怎么办?

  如果纪惊蛰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么他们有共同的记忆吗?

  如果两个平行世界的过去几乎一样,他们两人的记忆也几乎一样,可他们分别是与不同的对方一起度过的,那这个记忆还属于彼此吗?

  那纪惊蛰还是纪惊蛰吗?

  如果是,可他明明是与另一个蔚迟一起创造出这些回忆的……

  如果不是,他又有和纪惊蛰一样的经历、过去、感情、习惯、味道……

  如果得出结论是纪惊蛰真的不是纪惊蛰,那么……他怎么办呢?

  他会……放开纪惊蛰吗?

  不会。不可能。想都别想。

  ……那真正的那个纪惊蛰呢?

  到这里,关于“白越光所说的科幻小说为真”的假设与思考只能戛然而止。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却难办到让蔚迟也忍不住要逃避。

  他不愿意相信,也没办法这样继续思考下去。

  其实刚刚醒来、发现自己不能说话的时候,蔚迟竟然是松了一口气的。

  他总庾嚱是想:如果说不了话,那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问这些问题了?

  而这一刻,他忽然有点厌恶自己: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以心照不宣,可以圆滑似水,可以假装眼里没沙心里没刺没心没肺安安生生地过活下去,可为什么……他就是做不到呢?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似的,继续打字。

  纪惊蛰的微信提示音不断响起。

  [黑猫头]: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黑猫头]: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你躺了五年只是一瞬间,那些东西你是怎么学会的?

  [黑猫头]:品酒,品茶,艺术鉴赏,没有时间堆砌,绝无可能精通

  他刚又打出一个“你”字,忽然头顶一暗,一抬头,纪惊蛰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蔚迟……”纪惊蛰叫着他的名字,目光沉痛,“我不想骗你,也不想隐瞒你,我……”

  蔚迟盯着纪惊蛰的嘴,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有一种可怕的直觉——他从未有过的,如此接近真相的感觉。

  他聚精会神,准备听纪惊蛰接下来要说什么。

  纪惊蛰说着:“我其实是……”

  忽然,他的嘴崩成了一条线,发出了一声完全不属于人类的“哔——”。

  那是一种,机器或者计算机、人工智能被消音的声音,总之,绝不可能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存稿是一滴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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