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侯国国相李咏同御史黄琦相对而坐，因俩人之间的关系，气氛稍微有一丝凝固。
抿了一口茶水的国相李咏率先开口，漫不经心的询问。
“依照秦律处置，那应该是抄没家产，罚没全族是吧？”
御史黄琦淡然一笑，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国相李咏。
“李国相好记性，依照秦律当是如此！”
“黄御史，此事乃陈年旧怨，惩戒犯事之官我可以理解，没必要牵连家族亲友吧...”
国相李咏的话语，让御史黄琦低垂的眼眸渐渐抬起。
望着自己越来越陌生的师兄，心中诧异不止。
短短数年之久，俩人没有在同以前一般形影不离，怎么会说出这般言语。
对于自己师兄的话语，御史黄琦可没顾及半点往日情分。
“秦法昭昭，犯事者一律按照律法执行，为官者假若不遵纪守法，如何服众？若惩处力度雷声大雨点小，如何平息民愤！”
“可祸不及妻儿老小啊！犯事官员做错，惩处本人即可，何必牵连众多？”
国相李咏的话语让御史黄琦冷哼一声，俯身前倾，目光如炬望着自己这位师兄。
“李国相，那犯事官员先前享受秦国便利权利，可有其亲友顺带沾染？”
御史黄琦这话问出口，反而让国相李咏哑口无言。
只是举着茶杯，抿着茶杯中的茶水。
沉默良久，说了句让御史黄琦很是诧异的话语。
“师弟，陈年旧怨，惩处本人即可，何必如此上纲上线？往年是是非非这么些年过去了，何必计较这么清楚？再说不念及那些官员的功劳，也要念及一番苦劳啊...师弟你这般强硬性格，可是有很多人不满呢！”
御史黄琦呆立片刻，猛然哈哈大笑。
动静之大，眼角都出现了泪花。
“师弟，我这是说了什么玩笑话吗？让你这般开心？”
国相李咏微皱眉头，对自己这位师弟这般表情很是不悦。
“师兄，你真的变了！真的变了！”
“什么叫我变了？只不过是懂了很多而已！倒是师弟你，这般性格可没多少人愿意同你往来啊！”
御史黄琦大笑完之后，没有在同自己这位师兄争辩什么。
这一刻彻底对俩人之间的关系没了半点奢望，他们已经回不去从前。
御史黄琦轻轻拿起茶壶，将自己这位师兄茶杯斟满，调整语气，平淡同他对话。
“师兄，这是我最后一次这般称呼你，师弟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需要认识很多同僚，我只是在为主公办事！”
御史黄琦轻轻拿起茶杯，自顾自的对着国相李咏轻轻一举，随后一饮而尽。
“主公一直都在说，这个秦国的主人是百姓，可谁都清楚，要是没有主公撑在上面，这年头没有人在乎地里刨食的泥腿子，而且像我这样的残缺之人，还能有机会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御史黄琦用右手轻轻拉开左臂的衣袖，漏出缺了一只手掌的左臂。
“说句主公不愿意听的话，这个秦国是主公一点一点打下来的，你我等人只不过是依附其上的蜱虫，今日没了我黄琦，没了你李咏，还有孙琦、冯咏，别把自己看得太重！！师兄...这个国她姓云，师兄你可别忘了。”
国相李咏被自己这位师弟低沉的话语，说的此时是头冒细汗。
好在多年为官的修养，让国相李咏看起来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师弟，我当然知晓主公的份量，不用你来提醒，今日只是想同你说道说道那些犯事官员的问题，何故扯得那么远？”
“这不是怕李国相记性差，话多提了一嘴吗！”
御史黄琦转身，将桌上的文书抽了出来，放在俩人案桌之前。
“李国相这么关心这次案件，看看吧！惩处通告都已经草拟好了。”
国相李咏伸出手，看似大致翻了几页，可对上面不少条例看得尤为仔细。
通读完之后，微微抬头，神色复杂的望向了自己这位师弟。
“黄御史，真要如此？”
御史黄琦没有说话，只是平淡坚定点点头。
国相李咏暗自咬牙，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开口言语。
“师弟，互为同僚，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况且陈年旧怨，细枝末节早已模糊，对错是非重要吗？”
御史黄琦听闻，直接单手拍在案桌之上，动静之大，让桌上的茶杯都散落跌倒。
“李国相！你可真是越活越糊涂！！”
国相李咏没有开口，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此刻大发雷霆的师弟黄琦。
“昔日我同大学士何楚安言谈，他说一个小小的数字，就会让事情走向两个极端！！”
“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数字，则会造成一件事两极分化，更何况是人呢？错判，漏判，那可是一个家的破灭！！！”
“为官者是非对错很重要！！很重要！！十年前犯事官员行使权力，无故残害他人，受害之人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遭受不白之冤，现如今沉冤昭雪，亡羊补牢都为时晚矣！受害者十年光阴，话语言说之权从何处去讨？讨的回吗！！”
“秦律严苛，不止对民，更是对官，若权力不加以管束，贻害万年之事则屡见不鲜，李国相，老师教诲都让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御史黄琦神情激愤，单手撑着案桌，喷的国相李咏哑口无言。
良久之后，国相李咏才拱手，低声道了一句告辞。
御史黄琦默默目送着国相李咏离开，没有出声告别，也没有起身送别。
直到看不见自己这位师兄的身影，御史黄琦才挣扎着从席地而坐的蒲团上站起。
拿着这次官员处理的文书，一瘸一拐的朝着门外走去。
他还需要将这次事情的处理后续告诉主公云光，包括今日他同自己师兄争吵的事情。
自己的师兄变了，变得让他陌生不已。
若是不提早对主公开口提醒，恐怕会对自己深爱的这个国有不利之事。
御史黄琦坐上分配给他的马车，摇摇晃晃的朝着自己主公云光所在的秦府赶去。
端坐在马车之中，回想着让他越发陌生的师兄李咏。
从终审司到秦府的这段路，御史黄琦想起了很多。
主公还未起事之前，他们一同跟随在老师身后学习律法，城墙阴影里，斑驳树荫中都有着他们讨论不合理律法的身影。
后来主公起事成功，他们也围绕在主公身边，有着机会践行以前只是口头争论的律法学识。
当初的每日奔走普及律法的日子很辛苦，可黄琦却没感觉到累。
毕竟那是他想为其奋斗一生的事情。
可不知道为何，走在这条路上，他的身影越发孤单。
早些年一同做事的同伴，不知道何时已经分道扬镳。
回忆有些多，渐渐打湿了御史黄琦的衣领。
.........
“黄御史，秦府到了。”
马车外的提醒声，让车内的黄琦赶忙捏着衣袖，擦拭着眼角泪珠。
翻身下车的御史黄琦，在秦府侍卫的带领下，进入了他很是熟悉的府邸庭院。
跨过亭台花园，黄琦也看到了坐在凉亭之下，翻看着书本的主公云光。
一旁的侍从开口提醒，让云光从书本中抬起脑袋，望向了走路瘸拐的御史黄琦。
还不等黄琦作揖跪拜，云光就拍着身旁的座位，率先开口。
“快来这边坐！”
御史黄琦淡然一笑，很是自然地坐在了云光身边。
云光放下手中的书本，倚着石桌拿起上面摆放的甘甜橘子，冲着黄琦开口。
“事情有眉目了？”
“嗯，主公，已经有定夺了！”
御史黄琦将手中拿着的文书递给云光，顺道从自己主公云光手中接过他亲自剥好的皮的甘甜橘子。
云光没有翻看黄琦递上来的文书，还是自顾自地剥着重新拿起的橘子。
“那就好，这事你处理我安心不少，反腐追溯的事提上日程了没？”
刚将云光剥给他的橘子，放入一瓣在口中的黄琦，咽下去赶忙回话。
“已经给督察赵琳下发通知了，开始全境官员清查，而且也开始整理陈年旧案。”
“嗯，跟紧点，《秦今报》上宣传也别忘了。”
“主公，臣知晓！”
云光询问完正事，刚想同黄琦唠一下家常，就被御史黄琦说的话，打断了闲谈的打算。
静静听完黄琦的禀报，云光脸色慢慢沉寂了下来。
随后皱眉沉思，最后淡然一笑。
时刻关注云光神色的黄琦，则有些疑惑。
但此时身为臣子，没有开口出声提醒，毕竟有些话他黄琦说出来也不合适。
云光倒是不以为然，将剥好的橘子，拆开一瓣送入嘴里。
“他的家族亲友可要比你多的多，不打紧，人之常情罢了，别犯事就行！”
御史黄琦眼见自己主公云光成竹在胸，也就不在这件事上放太多注意力。
天色还早，俩人也好长时间没唠过家常。
直到天色渐暗，御史黄琦才意犹未尽的从云光府上离开。
现如今他和李咏都说是法家的领头羊。
可今天同主公云光，也是自己师兄交谈，还是有不少事情让他受益良多。
看来以后要经常来秦府讨教一二。
毕竟能和他畅所欲言律法的某位，已经忘却了本心。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