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德希不明白励琛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去要通缉令,照理说,这是一封快信就能换回来的东西。而且黑天鹅现在出了这么个篓子,励琛其实最好还是坐镇才好。
但他不知道,萨恩斯先前亲自带人去了东北海域的小岛,据说还真找到了关于龙的消息。励琛刚得了一张“龙画符”,有点好奇死灵法师到底留了什么诱饵,所以决定亲自跑一趟。
而且神殿总司也去了萨恩斯那儿,励琛不介意去旁听一下他要说什么大秘密。
这次陪跑的是奥格修斯,因为弗德希和阿克耶都忙。
从阿依奴玛神殿到神殿之都一路飞奔,长时间的连轴转令人疲惫,天气渐热令人焦躁。还要时刻关注不时发来的各路情报,励琛的精神和肉体都明显感受到了疲乏。
冲进距离神殿之都最近的黑天鹅驻地时,满月已经当空高悬。
这时候也不可能去拜访萨恩斯,于是励琛简单收拾了自己,连情报都没来得及看几页,只确认了没事情需要马上答复之后,倒头就睡。
夜深人静,屋檐在月光下盖出阴影。当初由阿克耶买下的小楼里,一片寂静。只偶尔有巡夜的黑天鹅拿着烛台走过,人影伴随着火油味,穿过走廊。
在阴影里,在角落处,在任何一个想得到或想不到的地方,还有别的黑天鹅在执勤。
——细查每一丝动静。
忽然,躺在床上的励琛挣开了眼睛。
这是……!
心脏猛烈地跳动着,熟睡带来的混沌瞬间变成了清明,励琛一咕噜翻身坐起,几乎是从床上蹦下来的。他还穿着睡觉时的内衫和裤子,却只顾得上用左手拽到一件全黑的斗篷,右手则从储物戒指抖出一颗小方晶。
啪!
传送阵法亮起,下一刻,卷携着黑色斗篷的人影消失。
时间回退一些。
满月当空,神殿之都近郊的某处宅邸。
灯石照亮了周边,旁边沙发上摆放着书籍,封面自己清晰可见。然而,读书的人却未坐在这里。
他从灯石带来的光芒里走出来,穿过房间的昏暗,来到窗前。
月光洒在他的窗台上,洒在他的衣襟上,洒在他的金色长发上。几近夏日,这种明亮带来了一些凉意,甚至一丝冰冷。
咚咚!
窗前的人侧了侧脸:“进来。”
“殿下。”进门的是管家,管家低着头恭敬道,“阿依奴玛神殿总司维金斯求见。”
萨恩斯就着侧过脸的姿势,伸出手,看着地面上手指的影子:“不见。”
管家回道:“他说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您,但您白天不在宅邸,只有深夜回来,所以一定要见。”
萨恩斯的目光已经从影子转到的手掌上:“一定要见?”
管家说道:“是的,他声称见不到您就要坐在房间门口,直到见到您。”
萨恩斯垂下手,嘲弄的神色一闪而过,语气森冷:“你说,为什么有人一定要找死?”
管家低着头没答话。
萨恩斯又道:“那就让他来。”
“是。”管家顿了顿,又道,“您要不要先喝点……”
“不必了。”萨恩斯打断他,然后转回身,月光在他身上勾勒出金边,背光使得他的表情难以看清,“就看他的命运如何,会不会有……那个人那么幸运。”
说这话时,萨恩斯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管家应声退出去。
萨恩斯再次看向地面上的影子,那是他自己的影子。十八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他也这样站在窗前,等待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出现在这里。
只是这次,不再有金色的鸟笼,以及歌声美妙的醉雀。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进来。
是深夜里依旧一身正装的神殿总司,维金斯。
“殿下夜安,这么晚还打扰您十分抱歉,但我真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您。”他锁上门,往里面走了几步,却发现对方的反应似乎有点奇怪。
“殿下?”
萨恩斯依旧站在窗边。他盯着站在灯石那边的维金斯,几近无色的眸子里覆盖着锐利的冰冷,心底压制着某种可怕的躁动。
维金斯因背光而看不清。仿若在黑暗中有一把尖利的冰刀已经对准了目标,目标却不自知。
维金斯以为萨恩斯有些走神,便边往前走边说道:“殿下,我……我‘看’了励琛。”
威压迅速侵袭了维金斯,他的步伐变得沉重,背脊也难以挺直。然而,他却不能停下,他的语速变得更快,脚步也更快。
“我知道他是谁!知道他的罪行!知道他……”
当维金斯踩到了月光的边缘,终于因为威压而跌落,双膝猛地跪在地上,发出咚的闷响。他咬着牙,艰难开口。
“他是死灵法师!”
维金斯披着昆塔借出的披风,隔绝了自己的气息;他又穿过昆塔指出的密道,悄然进入励琛的房间。他的天赋高出励琛很多,当励琛昏睡,他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到”一切。
黑天鹅的秘密就此暴露。
维金斯一开始还震惊于黑天鹅的屠戮,黑天鹅的残忍,而后也渐渐变得麻木。他将血腥场面当作不重要的过场,不断加快回溯,竭尽全力寻找自己要的答案。
他就想知道,“励琛”这个人究竟哪里来的。
然后,他看到了这个人带着克莱蒙去了北地,看到了这个人和克莱蒙、夏罗出现在撒弥尔森林里,看到了这个人在洞穴里砸下一个晶石就带走了在场三个人。
时间回溯,这个人变成了自己曾经的挚友,曾经的伴读。
他走在最初出现的城镇中,告诉人们,他叫瑞格塞拉。
——他是在矿难中“死去”的瑞格塞拉,如今的励琛,令整个雷蒂阿闻之色变的黑天鹅。
天赋好像感应不到银发青年的复杂情绪,时光还在回溯。年幼的瑞格塞拉一个人出现在森林当中,他是从一个屋子里传送出来的。
当时的屋子里狂风大作,写满字符和奇怪印记的纸张四处飞舞。两个明亮的阵法分别圈住了两个人,一个是瑞格塞拉,另一个浑身裹着斗篷。光芒渐起,维金斯听到瑞格塞拉开口道:
“别了,死灵法师!”
维金斯悚然一惊。他妄图再细看两人,正要继续往前回溯,却忽然见那斗篷人抬起手直直伸出,仿佛正指向了自己!
那又瘦又细的指尖轻轻滑动,不过两下,维金斯就从沉浸的精神世界里猛地弹了出来。
头一次,回溯被外力强迫停止。
维金斯说完他所看到的一切后,不知是习惯了还是确实发生了,总之他觉得身上的威压轻松了一些。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说的内容让萨恩斯产生了动摇。
萨恩斯躬下身,靠近跪在地上的他,然而,却不是来表示亲昵和信任的。
金发的萨恩利希,说出了见到维金斯之后的第一句话。
“你,未经我的允许,‘看’他了?”
“……!”
一股莫名的凉意,从维金斯的脚底直窜头顶,刹那间将他冷得一个激灵,也使他耳清目明了一瞬。他意识到,这是他心底的契约正在动摇,萨恩斯的语气冷淡,缔结的契约却分明展示着他的怒火。
目标终于看到了冰刃尖上的刀光。
萨恩斯又问道:“你把他的事,告诉昆塔了?”
“没、没有……殿下,我这是为了您啊!他的身份一旦被人知晓,您一定会受到牵连的啊!”维金斯顾不上礼仪,提高声音,好像想要唤醒迷失的人,“瑞格塞拉小时候根本不是失忆,而是和死灵法师待在一起!他的残暴,他的口蜜腹剑,他那些叫人看不懂的禁术,皆因他也是死灵法师……!”
萨恩斯的右手瞬间掐在了维金斯的脖子上,还带着一股向上的力量,导致维金斯瞬间失去声音。银发青年下意识地竭尽全力挺直身体,双手覆在萨恩斯的手上似乎想要掰开。
力量太悬殊了。
“殿下……他在诱惑您啊……!”银发青年艰难地发出声音,皱紧眉头盯着对方,“一个死灵法师……诱惑……纯白之色!处、处心积虑……”
“‘诱惑’?‘处心积虑’?”萨恩斯的语气森冷,这一刻,他好像决定不再隐忍,目光中的戾气昭然若揭,“那你可曾看到……他是如何留下的?”
暴虐在胸腔蔓延,黑暗滋生,这种感觉何其熟悉。
“你可曾看到,在一模一样的情况下,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窒息令维金斯已经头晕目眩,混沌的脑子里艰难寻找着萨恩斯所说的场景,然后,终于定格。
十八年前的夜晚,黑发少年被金发的纯白之色掐住了脖子,暗哑却镇定地说着什么。
“我也可以!”维金斯道,他只剩下了气音,“我也……可以!我可以代替他,为您……!”
“你不可以。”
萨恩斯打断他,手上的力量越来越重,不容反抗。就算维金斯想要像当初励琛一样凑近他,也无法办到。
维金斯脸色涨红,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有目光死死钉在萨恩斯脸上。他的嘴唇微动,好似不知道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
我,可以……
“你不可以。”萨恩斯残忍地重复,“不自量力,你做不到,你不可能做到。
“你不可能代替他。
“谁也不可能,代替他!”
银发青年的目光渐渐涣散。
他的双手垂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萨恩斯将他甩开。他撞在墙边,发出嘭的声响,身体却毫无反应。
又不知过了多久,萨恩斯忽然强烈动摇起另一份契约。
他默数着:一,二,三……
一个裹着黑色披风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披风渐落,对方垂着头向他单膝跪下。
“黑天鹅励琛,应召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