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急刹车。
太突然, 颜书整个人往前倒,一只手紧紧揽住她的肩,她不至于太狼狈, 安全带勒在身上很紧,她心有余悸,下意识瞪他。
厉时屿将车停靠在路边。
昏黄路灯的光透下来, 他的脸有一半隐藏在阴影里, 点燃香烟的瞬间, 颜书下意识咳嗽。
他不为所动,咬着烟看路边车流,眼底晦暗。
对面的车打远光灯, 光线太强烈, 颜书眯起眼睛。
“门锁没解开。”她说。
厉时屿咬着烟没说话,对面的车似乎在挑衅, 远光灯依旧打得明晃晃。
按照规则, 在路灯明亮的情况下并不适宜打开远光灯,这会影响对面车辆的司机行驶。
车子还没熄火。对面的车不知好歹, 厉时屿猛踩了油门,车子飙出去的瞬间,车窗两边的景色像走马灯。
对方的车越来越近,颜书下意识抓紧了座椅。
他疯了吗?!
快撞上。厉时屿的车子忽然侧了身,对面那辆车差点侧翻,斜扎进路边的花坛里。
人应该没事。
那车的司机骂骂咧咧下车,敲响车窗, 一副要理论的样子。
厉时屿降下车窗, 香烟还没燃尽, 他意味不明地“嗯”一声, 问:“怎么?”
司机长相凶神恶煞,脖子上挂两条大金链子,手上也戴金戒指,壕无人性。
颜书有点怕,装作鸵鸟,侧着脑袋。她有病,这种时候选择看路边风景。
“你把我那宝马别花坛里了还好意思问我怎么?知道我那辆车多贵吗?!把你连人带车卖了你他妈都赔不起!”
颜书忽然笑出声。
啊,这司机自己先不道德,现在还来装土大款。
还真是,这世上有的人越缺什么越爱炫耀什么,真正富有的人从不屑于炫富。
她身边的富人虽然认识不多,但都挺低调的,比如应栀,车子偏偏要开二手的,新的还不要,家里有钱明明可以躺着过完一生却非要自己出来做工作室,几个月可能都不开张,挂网上的那些衣服一个月的成交量不过十来件,因为做的都是精品,价钱又死贵,假如砸钱打广告将目光对准那些有钱又追求独特格调的富婆们,市场肯定还是有,但大小姐就是不肯打广告,不知道什么毛病。
又比如她身边这位,现在特有钱,念大学的时候应该也不穷,但这货每天装穷,非要拿奖学金,累死累活去做助教赚那八百块。
往事涌如心头,她想起他在实验室因为她被烧伤的事情,心有愧疚,一时担心他。
这壕哥块头那么大,万一再叫几个兄弟过来砍人,她和他简直凶多吉少。
她把脸凑过去,说:“要不私了吧?”
厉时屿十分好笑地看她一眼。她摸摸自己的脸,问:“我脸上有东西?”
“没。嫌你多事。”
“……”
颜书鼓了鼓腮帮子,扭脸看一边。
厉时屿轻飘飘扔过去一句:“私了么?”
话音刚落,壕哥差点把脑袋伸进来嚷嚷,吓得颜书战术性后仰。
厉时屿用烟头烫壕哥伸进来的一只手,烫得壕哥嗷嗷叫,恼羞成怒地叫嚣道:“你他妈等着!私了尼玛呢私了!赔的起吗你!叫警察!”
没想到这壕哥还犯蠢呢,给台阶都不下。她闻到壕哥身上的酒精味儿了,离谱,不抓起来关几天都不行。
交警很快赶到,询问了一番情况后,交警严肃地对壕哥说:“监控都拍到了,这里限速六十,你那车都开到一百以上了不知道啊?再有,人家都说了,这么亮的地方你还打远光灯,刺眼睛知道不?那边转弯,你车开这么快没翻车就不错了还怪人家别你车?花坛被你车糟蹋了不知道?根据规定,在限速50公里以上80公里以下的道路,超过限定时速70%的处1000元的罚款,你这都超百分之八十了,你说罚多少?”
壕哥自己不占理,还是一脸横肉地问:“同志,罚多少?”
“一千。另外你是不是喝酒了?”
壕哥使劲儿摇头,“我就和朋友喝了那么一小瓶……”
交警说:“这边过来测。 ”
壕哥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对检测仪吹气。
“好家伙喝这么高?你看看,每一百毫升超八十毫克了,需要进行抽血检测,和我们走一趟吧。”
壕哥彻底慌了,扯着交警同志的胳膊问:“真测出来酒驾我要罚多少钱啊同志?”
“饮酒后驾驶营运机动车的,处十五日拘留,并处五千元罚款,吊销机动车驾驶证,五年内不得重新获取得机动车驾驶证。饮酒后或者醉酒驾驶机动车发生重大交通事故,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壕哥听完更慌了,指着厉时屿的车对交警同志说:“那他啥也不用罚?!”
交警说:“人家一没超速二没酒驾,你那车说白了也不是人家别花坛里的,是你酒驾,你说罚人家啥呢?”
“……”
壕哥彻底不敢吱声了。
上车前又狠狠回头朝厉时屿的车骂了句脏话,不满地和交警同志说:“他那破车把我宝马都蹭花了!他得赔我钱!”
交警和看傻子似的对壕哥说:“你喝得还不少啊,人家那叫破车儿?别看那车黑不溜秋的没你的招摇,你这十台宝马不一定够买人家一辆的。真较真起来,是你赔人家。”
壕哥彻底傻眼,半天没说话。
车里太安静,颜书半天没吱声,也把自己反悔要下车的事情给忘了。
她琢磨厉时屿这车到底多少钱啊?
厉时屿重新启动车子,兜里的香烟盒子滑在座椅上。
她凑过去偷偷捡起来,想藏包里下车后再偷偷扔掉。
她以为他没看见她的小动作,谁知收进包那一刻,他扭头看她一眼,她也看他,然后他笑,她先是莫名其妙,然后也跟着笑了会儿,假装没事儿一样继续看风景。
车子平稳开到公寓,颜书下车,厉时屿也下车。
她以为他要送她,于是回头制止,说:“我自己回去。”
“香烟。还我。”他开门见山。
颜书愣半秒,假装听不懂,狡辩道:“什么香烟?我没看到。我拿你香烟有什么用?我又不抽烟。”
厉时屿凑近了,不给她反应时间,手便扣了她的腰,霸道强势,她的脸烧起来,他却只用另一只手轻巧地拉开她的包,探进去摸索,没两下,手指夹着那盒香烟给她看,她脸色更烫了。
人赃俱获,她还怎么抵赖?
“我……我是看你最近总抽烟,才拿的。”
厉时屿挑眉,问:“拿走后你打算怎么办?”
“扔了。”
“烟还挺贵的。”他挑眉。
“我拿去送人。”
厉时屿不是滋味儿地勾下脑袋,问:“你打算送给谁?”
“我爸。没抽过这么贵的烟,他铁定乐坏了。”
“……”
厉时屿把香烟又塞进她的包里。
她好奇地问:“你不拿走了?”
“孝敬你爸。”他说,“我那儿还有,要么?”
颜书转了转眼睛,问:“我爸干嘛要你孝敬?”
“随口一说。不乐意?”
“……”
这让她怎么接话啊!
他还真是越来越坏了。混蛋。
她红着脸,说:“抽烟有害健康,我爸早戒烟了,不要了,还你。”
“……”
她把烟塞进他兜里,却被他捉住手指,他慢慢摩挲,暧昧不清。
只是摸了摸手而已,她想入非非,想到别的事情。
他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也会这么温柔?
但其实,摸手都挺……色的。
做别的不是更禽兽?
越想越离谱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吃错了药,然后想到刚刚翻看的那本书。
一个人的心冷了,怎么捂也是捂不热的。
她不该想要太多。贪心不是好事。
她匆匆告别,他也没纠缠,在楼下抽了五分钟的烟,她在楼上看他抽,最后他开车离开,她才肯回屋里。
日子和平常一样,三点一线,工作,回家,出去浪。
她依旧没考驾照,出行全靠公共交通工具。
应栀的工作室慢慢走上正轨,大小姐也想通了,开始砸钱打广告,找年轻的模特儿来做衣架子,请的都是些模样身材都不错的小网红,有的脾气大,被她宣布永不合作,有的听话,合作了几次并且合作十分愉快后,她就给小姑娘介绍认识的又不错的娱乐圈内人,之后的就看小姑娘自己的造化和本事了,她不是普渡众生的佛,没法儿送人一步登天。
孟浪这人确实能处,只要不违法,他什么都替老板办,甚至还会做菜,宛如一个十全十美的保姆,他整天替应栀四处跑,累死累活只挣五千,但他乐意。
据他的说法是——觊觎老板的美色难以自拔。
本来几个人还能应付,但工作室慢慢有了名气,订单越来越多,于是开始招募新人,助理招了两个,合作的服装设计师进来两个,打版师和车版师也招,现在应栀的工作室已经扩展到二十几人,宛如一个像模像样的小公司了,应栀最近忙,颜书许久没去打扰她。
这天和往常一样,颜书周末休息一天,接到应栀的电话时,她以为太阳今天要从西边出来。
“宝贝儿今天休息吗?来我工作室!我有几套衣服特别美,但是这些小模特儿我一个没看上,身材好是好,可我这次要的是大美人儿!女明星我请不起,所以你来试穿一下呗?”
“我是你的衣架子啊?给钱吗?”
“给给给!送你几张旅游券怎么样?”
“我哪有时间旅游。”
“求你了宝贝儿!我的衣服特别美!你过来穿上让孟浪拍几组照片就行!妆造我包了!你素着脸过来吧!”
“……”
颜书打车去应栀的工作室。
化完妆,她换上衣服,有几件是礼服,造型得凹,她没经验,孟浪给她看几组女明星们拍大片儿以及走红毯时的照片,说:“姐,你怎么骚怎么来。”
应栀一脚踹过去,孟浪抱头鼠窜,问:“老板打我干嘛?!”
“知道你面前这位美女她老公是谁吗?亚元的CEO,知道你撩他老婆,他让你混不下去。”
孟浪:“不会吧?有没有这么变态?”
扭头问颜书:“姐你嫁人啦?”
颜书扶额,说:“没有。别听你老板胡说,她有病。我就照着这些pose拍几组就完了是吗?那快些。”
孟浪认真地拍了几十组,拍完用了四个小时,颜书累瘫,觉得自己吃不了模特儿这碗饭,决心以后不再揽这活儿。
样片效果不错,颜书差点以为自己真是女明星了,臭美了半天才肯换下衣服。
应栀又拿来一套礼服,说:“忘了宝贝儿,还有一套没拍呢,赶紧。”
“……”
最后一套也是礼服,样式简单,露肩的那种,为了显身材,得配特别高的高跟才好看,她穿上后又硬凹了几组造型。
完事后应栀说:“别换了,你前男友正好缺一个女伴参加一场酒会,你得去,我家在这边有个项目搞得不错刚好开庆功酒会。”
“他不可能找不到合适的女伴吧。”
“没事儿我陪你,反正好久没参加这种场合了,我去刷刷脸,看看有没有高富帅等我钓。”
“……”
孟浪当司机,表情不太爽。
颜书对应栀说:“你的小助理很在乎你钓高富帅的事啊。”
应栀“嗯”一声,没说话。
酒会就在尚格酒店的宴会厅办,到场众多政商界名流,还能看见一两位女明星。
众多西装革履的人之中,其中一个身影熟悉,穿一套浅色调西服,领口别一支钢笔,沉稳温文。
许久不见顾青珩,他没怎么变化,甚至都不见老,算年纪,他今年也快三十五了。
他没带女伴。颜书环视一圈,有不少男士是自己来的,她怀疑自己被应栀骗了,伸手掐一把应栀的腰。
“痛!你干嘛?”
“什么他缺女伴儿?你自己缺吧?”
应栀笑了半天。顾青珩站在那儿,往这边看,又淡淡移开。
应栀咬唇,却不走过去,因为,他有女友,她过去干嘛?
颜书走过去,顾青珩递给她一杯红酒,他问:“最近好吗?”
“挺好的,托你的福。”
顾青珩失笑,哑声说:“我很抱歉。”
“不用道歉,你也没做什么,当时你缺钱什么都缺,抓住机会往上爬很正常。”
顾青珩被她的直白惊了惊,笑说:“他还不知道么?”
“也许吧。无所谓啦。他现在功成名就,还怕没女人跟他?”
“……”
顾青珩忽然说:“我要结婚了,婚礼想邀请许多人,不知道你会不会去?”
颜书愣了愣,回头看了眼应栀。
应栀正仰着脑袋和孟浪说什么,二人表情古怪,像吵架。
她说:“我有时间的话会去。在国内还是国外办婚礼呀?”
“法国。”
颜书诧异,“这么远啊,那我不一定有时间。是法国姑娘吗?”
顾青珩却摇头,说:“不是,她是中国人,以前是我的学生。”
“……”
颜书愣了会儿,然后晃了晃酒杯,问:“姜竹?”
顾青珩讶异,“难为你记得她。”
“她那时候是你的得意门生,人也漂亮,你常常带在身边,想不记住很难啊。”
顾青珩只笑笑。颜书告辞。
孟浪不知所踪,应栀在角落猛灌酒。
应昙走过去把她拖进休息室,出来时两个人都气呼呼的。
颜书想安慰应栀,但不知道怎么安慰。应栀的妆都花了,眼角湿漉漉。
“怎么办阿书?他要结婚了……他怎么要结婚了?什么狗屁不玩儿师生恋!那他现在还娶以前的学生!是我不够好吗?”
“不是,你很好。”
只是没有缘分。
爱情是唯一强求不来的东西。
应栀哭花了脸,应昙派人送她回住处。
颜书想跟着离开,应昙意有所指地说:“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什么?”
应昙笑,说:“厉时屿的生日啊。我让应栀骗你过来,想给他一个惊喜,谁知道他不肯赏脸过来。这货他妈现在比我还有钱,服了,命运啊。”
“……”
她真的忘了。然后她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给他过过生日,唯一送他的礼物,其实只有一个不值钱的卡包而已。
她对他哪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好?连他的生日都没放心上。
现场来了不少媒体,看来这场酒会还挺招摇,平日里只能在新闻里看的那些商圈大佬来了不少,聚在一块儿聊股票聊行业前景聊弊端聊政策对行业的影响,有时冒出的专业术语她听不太懂,蹙眉在一边想东想西。
厉时屿还是出现了,穿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领带夹反着光,斯文利落,身上透一股矜贵的疏离感。
他的办公地点就在酒店,过来很方便,黛西也穿小礼服。
那些记者一窝蜂挤过去问东问西,他只随口一答,漫不经心又冷淡,之后的提问都被黛西和工作人员一一挡下。
颜书在角落捧着酒杯发呆,她只喝了半杯而已,却有点醉了,看着被记者包围的厉时屿,她在想:他换了个身份怎么还是那么红?
厉时屿站在她面前时,她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睛蒙一层雾,迷茫又美丽,抱着已经空杯的红酒杯,笑着说:“时屿哥,生日快乐。”
厉时屿怔在原地,瞳孔微缩,目光先是划过一丝痛苦,然后是狠意。
他拽住她的手腕,一路拉她离开宴会厅。众目睽睽,摄影记者对着他们一个劲儿地拍拍拍,曝光声此起彼伏。
进电梯时她在想:啊。明天要上新闻了。和厉时屿。她居然有点兴奋。
电梯里好闷啊,她迷迷糊糊地想,然后抬头看厉时屿,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家。”
“……”
那一瞬间她真的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脚有些酸,她挽上他的胳膊,胸脯都贴着他的手臂,露肩礼服美丽,水蜜桃挤压成一团,白皙又诱人,他目光闪了闪,咬牙切齿。
侍者将车子开到酒店门口。
天上开始下雨,有点热,颜书坐到车头上,垂着脑袋看地面,然后,一双手撑在她身子两边,指节用了力。
她懵懂地仰起脑袋,厉时屿自然地勾下脑袋,目光沉暗。
唇被他堵住时,她没有挣扎,心只是很快地跳动。
像是要刻意和她纠缠,他发了狠似地在她口腔内搅动。
舌尖扫过的每一寸都泛起酥意,她呜咽不清的语调格外挠人,身体也止不住地软下去。
熟悉的雪松香混入鼻尖,混着他口腔内淡淡的沉香,微凉泛苦。
那天她偷拿他的香烟,后来她去查了查,是雪茄。有的人会混着沉香条一起抽,据说可以养生?
她猜他也是这么抽的,所以接吻时,有沉香的气息,还有淡淡的薄荷味。
她发觉被狗仔拍了,伸手推开他,他目光透着情//欲,只略略退开一步,气息拂耳,她又勾住他的脖子,撒娇的口吻,说:“不是说……带我去你家吗?”
他猩红着眼睛,一瞬拽她进车里,一点儿都不温柔。
她不知道是怎么进他家门的,只听到“砰”一声,关门声都这么重。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抱到沙发上压着,天旋地转,所有感官都被心跳填充。
她背后是柔软的沙发,目光都迷蒙,被他掐着下巴接吻时,她忽然有些清醒了,侧了脑袋,滚烫落在肩胛,她断断续续地说话,带着哭腔。
“我……我……有点儿害怕……”
“反悔?”他在她耳下的地方重重吮一下,发着狠,“不肯么?”
她红着眼睛,一边哭一边说:“你又不喜欢我了……我又不是傻瓜……白送吗……混蛋……那本书里说,心冷了之后,殷勤就和冬天的蒲扇一样是多余的东西……”
她当真哭起来,一抽一抽的,好像真被他怎么样了似的,头发乱糟糟,鼻头都哭红了,一双眼睛雾蒙蒙的,他又心疼又想弄坏她。
他起身,一把捞她起来,把她抱到腿上哄,她还是哭,仗着喝醉了开始发酒疯,呜呜呜地呜咽,嘴里说着胡话,喋喋不休。
厉时屿耐心用纸巾擦掉她的眼泪,轻轻吻她的眼睛和额头,咬着牙告诉她:“你的殷勤多不多余决定权在我,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