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很安静, 静得可怕。
原来太安静,人会感到害怕。
这个认知令她忍不住浑身泛起冷意,她靠着墙沿蹲下, 头颅埋进膝盖,呼吸变得很重。
刚才他接电话,他背对她, 不愿让她看见号码, 后来一步步走远, 不愿意让她听见电话内容。
直觉总是很准。她下意识觉得,那通电话绝对不简单。
看他脸色那样不好,一定是谁病得很严重。
他妹妹吗?
可如果是他妹妹, 他不会瞒着她。
被隐瞒的感觉很不好, 心口像堵了一层东西,浑身透不过气来, 越想越郁闷, 她狂甩脑袋,令自己不要去想。
可人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 像没头苍蝇。
因为淋了雨,她身上湿漉漉的,越来越冷,蹲在这里简直就是折磨自己。
最近病了好几次,她已经不想再病,于是强撑着意志起身,立刻感到双腿发麻, 她咬牙一步一步挪到门边, 按照他告知的密码进入室内。
屋内漆黑一片, 她先打开灯。窗边一道闪电劈下来, 接着雷声轰鸣,她吓得一哆嗦,看着刚刚闪烁了一下的灯,她很怕会停电,心里划过几分不安。
她是很怕黑的,夜盲症带来的恐惧至今不散,所以,她真的很怕这里会停电。
现在的设施都很先进,不会轻易停电,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好笑,但就是很担心,也许是心里想得东西太多,导致她提心吊胆。
一个人待在房子里还是有些孤寂,她忍着停电的危机和可能,随意找来一件厉时屿的衬衣,在浴室冲了热水澡,再洗干净衣服,用洗衣机脱水后一股脑儿扔进烘干机。
烘干机运作了四十分钟,终于将衣服烘干。她将衣服取出来,脱下厉时屿的外套和大衣,穿好自己的衣服。
家里边有点乱,她心血来潮,到杂物间拿了工具开始打扫。
又过半小时,她终于弄干净,衣服也替他整理好,几件没收回来的衣服被雨打湿,她又扔进烘干机里,好像烘干机是万能的。
她很佩服自己,才半小时就把屋子整理得井井有条,觉得自己可以和家政公司签约。
时间已近十点,学校十一点关门。接连好几道闪电劈下来,天空好像要被撕裂开,她再也没有犹豫,用手机叫了辆网约车,随即背起自己的包离开。
她可不打算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那对她而言真可怕,所以绝对不留下来吓自己。
就算真的停电,至少寝室里还有室友陪。
网约车很快便到,司机问她去哪儿,她报了北华大学。
司机又说:“玻璃有些裂纹,雨下太大,我怕会碰坏,所以你别开窗。”
“……好。”
司机真搞笑,下大雨她为什么要开窗?
她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手心却直冒冷汗,一颗心乱跳,随即又发现自己走得太急忘记带伞,她怅然若失。
回到寝室后,她的衣服果然再次淋湿。
应栀在吃泡面,正剥火腿肠的外皮,见到淋得落汤鸡一样的某人,她像看见怪物,目光里全是难以置信。
“你疯了吧?淋得全湿。不是去清潭路的公寓吗?还以为你会留在那里过夜。”
“……”
齐琪儿洗完澡回来,吐槽道:“怎么不在男友家里过夜啊?下这么大雨还跑回来。你真爱折腾,我和男友周末去开房,他只开五十块一间的,小气得不行,那种房间能住人吗?还不隔音!这种男友我都快不想要了。”
应栀笑两声,说:“你和男友出去开房又不是为了过日子,嫌不隔音你不叫不就行了?”
齐琪儿烦得扔一个枕头过去。
颜书被这些话搞得哭笑不得,好像谈了恋爱后住男友家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女孩子们偶尔没羞没臊,什么都敢说,再说下去,她可能要被刨根问底,这种事情终究太私密,她不愿意讨论,于是假装看书。
应栀问:“厉哥送你回来的?”
换下湿衣服后,颜书解释:“不是。他接了通电话去医院了,也许不回来,我一个人不敢住,所以打车回来的。”
齐琪儿蹙起眉毛,道:“你还真是娇气的小公举呢。一个人有什么不敢住的?又不闹鬼。要是我男友在那里买套房子让我住,我住到世界末日也不搬走。你不知道清潭路的房子贵吗?随便一套一百平的就不低于五百万。”
颜书擦头发的手一顿,睁大眼睛,问:“这么贵?”
“当然了,我们这边房价本来就炒得很高,按照小城市一百平的物价,来这边只够买一个厕所。”
“……”
虽然说得有些夸张,但北华市的房价的确一直居高不下。
他在清潭路的房子有大约一百二十平,即使租赁也应该很贵吧?
她神思倦怠,一直想清潭路的房子,忽然想起里边的装修设计,偏冷淡的色调,没有多余的家具,所有东西都一丝不苟地被摆在应该的位置,客厅也简单,只有张沙发和磨砂玻璃桌,电视机尺寸却很大,大概他也喜欢看电影。
齐琪儿见她发呆,走过去用手掐一把她腰上的肉,痛得她喊一声。
齐琪儿一脸狐疑地,说:“啊什么?我都没使力。是不是……你男友太不懂得怜香惜玉,弄疼你了?但也不应该是这里疼啊。”
说着,齐琪儿在颜书另一处掐了一把,顺势便发现她脖颈间的猫腻,雪白肌肤上一片草莓,隐约可见咬痕。
“哇……真过分啊你男朋友。”齐琪儿捂住眼睛。
颜书脸上升起红云,齐琪儿和应栀很八婆,一直追问她细节,她只随意蒙混过去,根本不敢和她们说是在电梯里发生的。
夜里她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看手机,没有新消息,没有新电话,一遍遍的失望堆叠起来,她眼角湿润。
也许他现在都不知道,她根本不在那个他认为的安全港湾里,她浑身湿透地淋雨回来,像在惩罚自己。
她知道这不关他的事,是她自己任性,可就是忍不住难受。
ˉ
翌日一大早,应栀将颜书吵醒,又把电话递给她。
“你手机没电了都不记得充电吗?你男朋友找不到你,打我电话才知道你在宿舍。”
“……”
颜书很抱歉,解释道:“我昨晚玩儿手机太久,可能开着屏幕就睡着了……”
“大马哈,快接他电话。”
混乱中,颜书将手机举到耳边。
“是我,我在宿舍。”
她声音很轻,像没有重量的羽毛刮进耳朵,另一边,厉时屿在清潭路的公寓里,他将外套扔进沙发,脸色并不好看。
“你什么时候走的?”他问。
“昨晚。”
“昨晚?下着大雨你也要赶回去,这么讨厌我的地方?”
“……”
颜书听出来他的心情很不好,可是她的心情呢?
他扔下她一个人离开,也不解释,她心底迷雾重重,觉得不被重视,又害怕又矛盾,他根本不知道她自己留在一个相对陌生的屋子里有多不安,那里的公寓她只去过几次,远远来不及熟悉,而她很不喜欢在自己不熟悉的地方独自待着,那令她恐惧。
她吸了口气。
“昨晚雨下得很大,雷声那么响,你听不见吗?我不怕打雷,但我怕屋子会停电,我怕黑你不知道吗?我知道,现在的房子很少会因为打雷下雨就断电,可我就是很害怕,我没办法,所以自己打车回来有什么错?”
颜书挂掉电话。手机还给应栀,她又往床上一倒,浑身没力气。
应栀探个脑袋凑上来,问:“你没事吧?昨晚淋了雨,不会又感冒发烧了?”
她说完伸一只手盖在颜书额头,颜书笑着拂开,说:“我又不是真的林妹妹,哪有那么娇弱?没感冒,就是心情不好。”
“也对,那就多睡会儿吧,你今天早上也没课。”
“也难怪你和他吵架,昨天我哥送一个学妹去医院打针,碰见……你男朋友也在那里,我哥说,你男朋友一夜没睡。”
颜书一愣,艰难开口问:“他为了什么一夜不睡?”
应栀撇撇嘴,说:“我怕说了你不高兴,就想瞒着你,但你和他吵架,我就不管了。我哥说,是叶澜曦住院了,那家医院就是许知楠他爸爸任院长的私人医院,总之是国内非常厉害的私人医院了,叶澜曦昨晚在抢救,现在好像已经没有危险了。”
“所以……他守了她一晚上吗?”
颜书的语气很平静,但有气无力。
应栀点头。
“看样子是这样的。”
颜书感到喉头酸涩,想到那个故事,想到他和叶澜曦经历的事情,她忽然发现,自己就是个局外者。
“我去买早餐回来,你不要睡太久,早餐一定要吃,栀爷宠你。”
“真爱之我的油腻室友。”颜书接茬道。
应栀得意地挑眉,说:“我命油你不油天,怕不怕?怕你就起床打我。”
“……”
颜书哭笑不得,翻个身继续睡。她知道应栀为了哄自己开心装油腻,一时心情好了些,又躺了十多分钟,慢慢起床洗漱。
ˉ
应栀下楼,拿了备用的饭盒去食堂打了两份早餐回来,遇见应昙和许盛楠,她过去打招呼。
许盛楠说:“知知明天的航班飞英国,她说希望见你,你要不要去送一送她?她从小就不爱交朋友,唯独和你合得来,我想她并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应栀一愣,只敷衍地点头,说:“我明天早上正好没课,假如我没有睡太死,也许会去。”
“……”
“她申请了哪所大学?”
许盛楠道:“伦敦艺术大学,不过她已错过了秋季开学,只能等明年一月。她说想散心,所以决定现在就出国。”
应昙在一旁不说话,他沉默了很久,拿出一根烟点燃。
应栀目光平静,只说:“既然她肯改过自新,那我就还当她是朋友,不过阿书在我心里是排第一顺位的,没办法,我和阿书在一块最舒服。”
许盛楠没有计较,笑着点了点头。应昙掐了烟,说一句:“走了。”
应栀:“我哥还一根筋呢?你妹妹又不喜欢他。”
许盛楠却摇头,说:“你哥没你想得那么偏执,他早已和一位学音乐的学妹腻歪很久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昨晚我去医院向我爸请教一些医学相关的话题,你哥就带着女友来了,他们好像挂的妇科。不会是你哥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吧?”
“……?”
没走远的应昙差点一个趔趄,回头就对许盛楠竖一个中指加爆粗口。
“我□□大爷的许贱人!我女朋友痛经去个医院你也能编排!”
许盛楠举手投降,笑说:“抱歉抱歉,是我误会了。”
应栀道:“我哥和我说昨晚碰见厉哥去医院,那人病得很严重吗?听说抢救了很久?”
许盛楠拧眉道:“你是说叶澜曦?”
“对啊。”
“她确实在医院治疗,手术进行到一半需要大量输血,血库又正好告急,但我是B型血,而她是AB型,所以我想献也不行,正好厉时屿是AB型,所以他慷慨解囊。”
“……”
应栀嘀咕道:“真勇于奉献。虽然这也算好事一桩吧,但阿书知道了肯定不好受,你们自己想想,如果换了你们的女朋友有一天抛下你们去医院陪某个对她而言比较特殊的男的一晚上还给他输血的,你们能当什么事儿也没有吗?”
许盛楠点头,“虽然做为医生很理解,但换位思考,我心里确实不太能接受,感觉有点微妙啊。”
应昙挑眉:“这都快绿出地球了好吧?”
应栀跺脚道:“所以你们谁也不许再提,阿书知道了肯定要难过,他们俩今早就吵了一架。”
应昙:“喜闻乐见。”
许盛楠:“大快人心。”
应栀很懊恼,气道:“喂!你们多大的仇!”
应昙无所谓地笑笑,说:“谁让他之前抢了我们太多桃花呢。听说他被女朋友搞得焦头烂额,我真想买几节鞭炮上街庆祝,如果他被甩了,那我就更开心了。”
许盛楠也很变态,说:“他如果被甩了,我也很开心,一定多抓几只小白鼠喂它们吃药丸。谁让他招惹我妹。”
应栀又跺脚,“你们到底是不是人!”
应昙:“如你所见,我们是禽兽。”
许盛楠:“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我明明是贱人。”
应栀:“……”
两个有病的男的。
“你们现在就可以成群结队去买鞭炮。”
“……”
“……”
“……”
一道低沉嗓音从后方传来,三人吓一跳,齐齐回身。
不知道为什么,应栀觉得“成群结队”这个词用在这种时候又从厉哥嘴里说出来特别好笑,她不禁笑出声。
厉时屿冷着一张脸,手上拎一袋东西,闻着很香。
应昙和许盛楠讪讪地找借口赶紧溜了,应栀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打招呼。
“嗨~”
“……”
“厉哥。你来学校干什么?”
“上课。”
“……”
好吧。
厉时屿没有多说,将一袋东西递给应栀。应栀问:“What?”
“给她买的早餐,我的课快开始了,麻烦你帮我带给她。”
“好的厉哥,我一定替你把爱心早餐带到。”
“……”
应栀回到寝室,刚把早餐递给颜书,还没来得及说明情况,颜书就说不想吃。
“你男朋友给你买的哦,你确定不吃?”
“……不吃。”
应栀也不点破,只好回到自己书桌前,她边吃早餐边看论坛,没多久,她差点打翻豆浆,激动道:“卧槽卧槽!快来看呀阿书!好多人发贴说你男朋友课上到一半就不上了好像很急的亚子冲出去吓得老师一脸懵逼!”
颜书在发呆,问:“什么?”
“意思就是你男朋友公然翘课了。你快看论坛,帖子都炸了。”
颜书打开论坛。底下评论很微妙。
【我坐他旁边吓一跳!他忽然让我起来,然后他就从座位上走了……走的时候碰到我的手,挺爽的。】
【楼上醒醒,人家都有女朋友了,你发个几八的情】
【老师都懵了,问他去哪儿,他说有急事要请假。】
【楼上都是傻逼,我坐他后边,阶梯教室就这点好处。我就看到他时不时就看手机,可能是等女朋友消息?】
【我也看到了,心碎……告诉你们一个牛逼的事情,他手机微信聊天框背景图是他女朋友的照片:)】
【哇哇厉系草是恋爱脑吧!!】
【有画面了,操,日常吃狗粮】
……
颜书看完评论很懵逼,半天没回神。她纠结半天还是吃了厉时屿买来的早餐,收拾了一会儿寝室卫生后下楼倒垃圾,顺便去超市买点女生用品。
她绕过网球场,前边是林荫道,今天有雨,又是阴天,光线不太好。
她穿进树林,心情不好,迷迷糊糊地走,忽然被谁从后方扣了腰和肩膀,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不能动弹。
熟悉的雪松香萦绕鼻尖,她愣了半秒,听见他在耳边说:“七七,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