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弄着桌案上晶莹剔透的玻璃酒杯，朱由校的眼睛却是直直盯着跪在地上的额哲，直到额哲的脸颊上已经肉眼可见地淌下几颗汗珠子，他这才仰头干了杯中的葡萄酿，笑眯眯地问向额哲道：“说说吧！跟朕耍了半天花活儿，眼下这戏也做足了，把唱本也该端出来给朕看看了！”
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额哲这才抬头陪着笑脸道：“妹夫……额不，陛下，嘿嘿，您明鉴，我父汗冒犯大明，奴才自知以察哈尔之力，又怎能抵抗天朝兵威，更何况、更何况还是陛下您亲率大军……额、还有些事，奴才不敢瞒着陛下，自打父汗率军离开，额娘就命额哲整合亲信，并于三日前擒杀全部对大明心怀不满的部族头领及其全部族人。是故，奴才这才能将我部珍宝奉于陛下……”
从椅子上正了正身子，朱由校虽惊讶于额哲生母苏泰大福晋的手段之果决，但更多还是对额哲如此年少便有这等狠辣手段十分惊讶。
毕竟在正史中，额哲虽降于螨清后被封为和硕察哈尔亲王，并娶了黄台吉二女儿马喀塔为妻；但林丹汗生前的各个福晋妻妾均被螨清各贝勒瓜分逼娶，甚至连额哲的母亲苏泰太后也被济尔哈朗所娶；而额哲除了郁愤难当外，却丝毫不敢表现出半点不臣之心，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扇动的蝴蝶翅膀起了作用，自己这位大舅子竟早早的便展现出了如此的“枭雄之资”。
“嗯！很好，朕一路鞍马劳顿，倒是不便去慰问诸位福晋，过会方卿会取些礼物，这都是淑侪对诸位福晋的心意，还请你代朕转赠才是！”
被额哲这么一搞，朱由校这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他既需要些时间来消化消化，也需要通过一些手段来确认一下额哲所言的真伪。
“奴才！遵旨！”
砰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额哲忙不迭地跟着老方就退了出去；对他来说，自己敢只身来到大明军营面见朱由校已经是极限，要是朱由校再叫他随侍左右，估计这一晚上他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
……
入夜，朱由校的大帐内却是灯火缭绕，卢象升、赵率教等将领也是齐聚一堂，大帐的外面，一圈又一圈的内卫和锦衣卫正在来回巡视，营寨的几处瞭望塔上，察哈尔营的射雕手则瞪着鹰隼般的双眼，正警惕地看向四周正反射着月光的茫茫雪地。
“禀皇爷，据探子来报，察哈尔王子额哲果真于三日前在金帐中设宴，其突于酒宴上摔杯为号，在诺颜多尔济达尔罕所部的帮衬下，一举袭杀对我大明主战的部族首领、统兵将领共计一百三十一人，其所部族人共计三万，亦于当夜被尽数坑杀。其后，额哲便奉苏泰大福晋令，将察罕浩特四门紧锁，直到陛下大军到了，这才奉出所部珍宝，于城外负荆请罪……”
捧着一本册子，方正化正借着帐中火光，向朱由校和各位将军介绍着自己手下探听到的情报。
“嗯！这些事都是近来发生的，额哲和苏泰福晋要是不想惹朕不快，倒是不至于说谎。朕只是有些好奇，这位察哈尔大福晋和小王子怎么就一下变得如此亲近我大明了哪？”
“这……”
方正化一下就愣在了原地，毕竟只有大半天的时间，他西厂的一众高手即便有神鬼莫测的手段，这急切间也打探不出这么深的消息来哟！
“桀桀桀……皇爷、督主、各位大人，老朽们回来了！”
大帐的帘子被人掀开，随着几声略带沙哑的怪笑，却见正是那许久未见，一直在江南守着自家老三养伤的“首阳四皓”这四位老怪物进了大帐。
规规矩矩地向皇帝行过了大礼，四个老怪物的发言人封一心又向着帐内众人行了个圈礼，这才向朱由校道：“禀皇爷，老朽兄弟四个奉命潜入察哈尔汗帐，倒是有了些有趣的发现……”
见这老怪物有些犹豫，朱由校也怕这里面的内情会涉及到淑侪或其生母，当下便打着哈哈，命卢象升等外臣暂且退下。
等帐中仅剩下自己身边的近臣侍卫，封一心这才面露古怪道：“皇爷，老朽与二弟潜入额哲寝宫后，一开始，这小王子无非就是背着他娘调戏了几个姑娘，倒是无甚稀罕。可万不曾想，老朽等见人都散去，正欲悄悄潜回，却发现额哲又悄悄开了后门，几十个蒙古少年皆是翻墙溜门而入……嘿嘿，不瞒皇爷，俺老哥俩还以为这小王子有甚地癖好，但不曾想，这小王子却比这事还要有趣几分……”
“唔？”
封老头的话，别说朱由校听了想歪了，就连老方的眼中都闪出了一抹奇异的光彩。
原来，额哲迎进了这些蒙古少年后，既没发生叫人误会的那种场景，他反而小心翼翼地从桌案下捧出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又从中取出了一本书籍，便摇头晃脑，人五人六地给一众蒙古少年们讲了起来。
一开始，封家老哥俩还以为这小王子是在讲读一些儒家典籍，可听着听着，饶是这老哥俩肚子里的墨水不多，但也听出了这里面的内容并非他们熟知的儒学经典。
至于其中内容虽很是偏激，但里面关于中原和草原各部文明的起源和草原各部与历代中原王朝的“兄弟之争”，则很明显与朝廷正在极力推行的夏教教义十分契合。
而这群蒙古少年不仅听得津津有味，更是对其中的汉、蒙、藏、回、女真五族一家理论表现得十分认同，尤其是额哲讲到“五族一体、共沐华夏，为天子共讨不臣、为万民共伐异邦”时，这群热血少年更是涨红了脸，全都举起了拳头压低了声音齐齐低吼了起来。
见此，趴在梁上的封家老哥俩是面面相觑，直到额哲领着众人恭恭敬敬地请出了夏教所奉儒、释、道三教先圣先神和夏后氏的画像对着齐齐膜拜，这场在封家二老看起来十分“古怪”的仪式才终于宣告结束。
目瞪口呆地听完封一心的描述，朱由校直接就在脑海中联想到了后世那群为了信仰而发动起自杀袭击的宗教极端分子。只是自己命林继搞出夏教一是为了统一思想，二来就是想通过宗教的形式来和儒教争夺话语权，可万万没想到这脱胎于儒释道三个十分温和宗教的夏教教义也能搞出这么一群狂热分子出来哟！
更何况这夏教被鼓捣成型才多长时间？虽说林继出发前额哲倒是被自己派给了林继，可那也不过是觉得他小子碍眼，自己没法子安心与杨榴儿卿卿我我才这么做的啊！这额哲究竟是什么时候，或者说是什么人给他传的教啊？
朱由校此时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这能叫察哈尔部的合法继承人认同大明国教，其能为大明带来的好处自是不言而喻的。可看眼前这个架势，只要再有个十几年，这群正在三观成型时便被灌输了大量极端宗教思想，又本就能征善战的草原少年会对蒙古各部和大明产生怎样的影响实在是太不可控了……
想了一下，朱由校还是觉得先不要去管额哲了，毕竟他只是笼络了一批少年人，就算有什么不良后宫对现在的局势还没什么太大影响。更何况，就眼下的情形看，额哲玩儿了这么一出，反而对大明进一步控制察哈尔十分有利。
“嗯！很好，四位前辈辛苦了，若非事情紧急，朕也不必劳烦四位老前辈踏冰卧雪！”
闻言，封家四老齐齐下跪拜道：“皇爷言重了，若非皇爷不以吾等老朽，吾等何德何能舔居大内供奉。更何况，我家老三性命皆是皇爷所救，能以此风烛残年之身报效天子，我等已是邀天之幸！”
“哈哈！既如此，朕也就不与四位前辈客气，苏泰大福晋和窦土门福晋那里，还得仰仗四位前辈再去探查。方卿，额哲这边也不可轻易放过，哪个向他传教，他又从哪里得来这份教义，均要细细查探清楚！”
“遵旨！”
……
正当五人齐齐领命之时，大帐外却传来了一名内卫的声音：“禀皇爷，西北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