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时陈志嗓音出现了微微轻颤，他捂住了脸，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说话。
言熠还记得当时那个来电，那是枪手的电话。
由于之前短暂犹豫的一瞬，他拨了对方的号码，等他脑内的雷达响起时，电话已经响起“嘟”声。
他立刻点了挂断，不过在那之后对家更加锲而不舍地打了过来，无论他怎么解释都在企图说服他，当时言熠差点以为自己遇上诈骗组织了。
直到他把那个号码拉黑，对方这才出乎意料地消停了。
原来……竟是别人编排的一场戏。
忽然听到这么多始料未及的信息，着实令言熠感到恍惚。
安静了许久，陈志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抹了把脸，继续说道：“后来高考结束，你去给一对上高一的双胞胎当家教，还记得吗？”
言熠记得，这对双胞胎的父亲刚好是在他高考结束后联系上他的，因为有两个孩子，费用也相应给得多点。
只不过时间稍微晚了点，是从他们高一下晚自习到十二点左右。
“他们也是阿姨早就安排好的，让双胞胎的爸爸去接你，故意拍几张角度看起来很亲密的照片。其实在那之前，我们已经找好了两个同学，让他们在背后说你是那样的人，故意被宋璟听到。”陈志说到这微微一顿，“以此来给宋璟灌输你可能是那样的人。”
言熠听了只觉得荒诞，一切都很荒诞。
当时宋璟还没放假，言熠顾虑到他在占有欲这方面挺小心眼的，也没特意跟他提过家教的事，却没想到被人有机可乘。
沉默片刻，言熠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宋璟为什么没问过我？”
陈志不知想到了什么，似乎觉得难以启齿，过了半晌后，轻声问：“你们那个时候已经有问题了，你没发现吗？”
当然发现了。
不过高中那三年言熠心里也一直有压力，临近高考的时候更是。不论是对专业的选择还是对母亲身体状况的担忧，包括对他和宋璟未知的两年……
他有意想冷落宋璟，想让他提前适应未来没有他的两年。
他希望宋璟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并且进入大学的前两年对他来说也至关重要，人生的差距往往就是在这个阶段不知不觉拉开的。
陈志像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委婉地问：“你知道心理学中的煤气灯效应吗？”
言熠抬起眼，眉梢飞快地皱了一下。
煤气灯效应也叫认知否定，是通过扭曲受害者所看到的真实世界，进行的心理操控和洗脑，它会让人对自己的记忆、感知或理智产生怀疑。
它是心理学中的基础理论，很容易实践，却可以达到惊人的效果，以至于如今被PUA广泛使用。
看到言熠的眼神，陈志就知道他知道，随即又迅速垂下眼，躲开了他的视线。
言熠微微启唇，喉头有些干涩，良久才发出声音：“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你们分手的前三个月，”陈志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忽然有点红了。
那是他们“以爱之名”对十六岁的小宋璟进行的一场心理屠戮，以言熠为诱因，蓄意制造的一场心理暗示。对他的想法进行批判否定，打压他的情绪。
或者这也可以被称为一场语言的暴力，以消极的语言去批判、打击别人。
那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也无可躲避的被心理操控，更何况是当时心智还不算成熟的宋璟。
他们一遍一遍告诉他，他眼中所看到的世界都是假的，现实的世界就是这么自私又虚伪。可错的并不是这个世界，也不是言熠，而是自始至终对这个世界认知错误的他——宋璟。
哪怕到现在陈志仍能清晰回忆起那时候宋璟联系不上言熠，半夜穿着睡衣发着烧从半山腰的别墅跑出去，一遍一遍拨着无人接听的电话。
直到心灰意冷。
那之后宋璟连发了几天的烧，一直迷迷糊糊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情绪了。
大约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熟悉感，陈志那时候明显感觉到了宋璟的变化，那些他曾经所羡慕又喜爱的朝气和天真没有了。
那一瞬间一股鼻酸冲进脑子，陈志不由哭了出来，为了不被宋璟发现，他立刻转身跑出了宋家。
那时候他才彻底明白她们长辈所说的话，这一切不是为了阻碍宋璟谈恋爱，也不是害怕他喜欢男的，这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并不算大事。
至少从宋妈妈的立场出发，她是为了让宋璟建立她所认为正确，实际上自私自利的三观。而言熠和宋璟的恋爱只是恰好引起了爷爷的注意，成为了导火线，成为了宋璟成长路上的牺牲品。
这是宋家和宋璟早晚会面临的一场博弈，实际上跟言熠没有太大的关系。
也是从那时候陈志才明白掌权人的心狠手辣比他想象得还要可怕，而他以后也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
宋妈妈在很久之前就想过，高位者有高位者的无奈和痛苦，所以她希望给宋璟的童年多一些无忧无虑和快乐。
但说到底，她的身份和地位一早就代表了她是个有野心的人。如果宋璟不想做宋家的继承人，宋家偌大的家产是必然要有第二位继承人的。
宋璟是她的儿子，她理所当然的唯一选择就是把宋家的一切都送到宋璟手上，这是她自认对宋璟的爱和长久掌握宋家权力的唯一选择。
而宋璟也如她所愿一夜之间成长了不少，他再也没有过那些天真又迷惑的想法和行为。
他的身高如同他的心智，在那个暑假飞速上窜，直接窜到了186。
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依然是一副酷酷拽拽的样子。
只是他之前拽酷的样子，可能是在一张一看就很单纯的表情上写着“我是老大，谁敢惹我”。
而在那之后，明明只是平淡无波的眼神，看向人的时候却莫名会让人感到几分冷意。
也不再跟谁亲近了，原本在爷爷和妈妈面前总是一副调皮捣蛋又任性的模样，可那些小孩气也像是一夜之间消失了，变得沉默了不少。
陈志偶尔看到宋爷爷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都会久久看着一个地方，然后长长叹一口气。
宋妈妈也是，他们都喜欢孩子跟他们亲近打闹，可一旦涉及到宋家偌大的资产，似乎一切又都是值得的。
毕竟这是宋璟的必经之路，只是早一步晚一步而已。
这大概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后来宋妈妈给宋璟请了专门的老师，已经有意在把他往接班人的方向培养，那时候的宋璟也很配合。
只等他高中毕业出国入读家中早早安排好的大学，回家进入集团，一切水到渠成。
然而就在他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宋璟在网上录了首歌，一夜爆红。他没征求任何人的同意，擅自就决定进入娱乐圈。
宋璟爷爷大发雷霆，那是陈志所知道的宋家吵得最严重的一天。
宋妈妈也算尝到了恶果，她以为她把宋璟带上了正轨，殊不知宋璟是从那一天真正脱了轨。
陈志捂着脸，不想再对过去进行任何回忆。起初他还能麻痹自己他是为了宋璟好，为了宋家好，可直到有一天他去宋璟家里发现了宋璟的作词本。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宋璟居然没忘记过言熠……
那一瞬间愧疚如潮水般淹没了陈志，令他窒息，他甚至在想是不是那一出破烂戏弄巧成拙了，反而导致宋璟走不出那段自认为是受骗的感情。
毕竟人的情绪是会在平淡中消磨的，反而是恨或者更浓烈的情绪比平淡更磨人也更长久。
后来他和宋璟的联系渐渐变少了，得知宋璟的心情后，他越发不敢让宋璟知道真相。
虽然他是真把宋璟当唯一的兄弟，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本性就是比宋璟自私。
到了后来愧疚也随着时间逐渐消磨，直到宋璟和言熠重逢。
从在网上看到他们的那一刻，陈志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
这就像是命运把他们耍了一遭，本以为已经深埋的罪恶，在七年后重见了天日。
那之后他始终处在战战兢兢之中，不敢对宋璟坦白，又时时刻刻害怕暴露的那一天。
终于在宋璟有所察觉之后，他选择告诉了言熠。说他自私也好，害怕也好，他没法面对宋璟把这一切说出来，只有言熠才能让宋璟在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情绪有最大的缓冲。
说完陈志捂上了脸，嗓音有点哑：“他家里有一个地球仪和作词本，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
稍稍一顿之后，陈志道：“这几年身边从没有过一个真心的朋友……我是真的把宋璟当成兄弟，我……”
说到这里他的嗓音有几分哽咽：“能不能……”
别让他彻底失去这个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