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过了亥时,天地间一片昏暗,晚风轻抚,略微有些寒意。
但是何进还没有休息,何府书房中灯火通明,何进跪坐在书房内,和他的兄弟何苗促膝长谈。
话题,自然是围绕着十常侍的问题。
何进不是一个眼光长远的人,否则便不会在董卓如此势大的时候还紧紧盯着十常侍不放,他的眼中始终只有洛阳这一亩三分地而已。
这些日子以来,袁绍等人几次提出了铲除十常侍的计划,但何进一直犹豫不决。
没错,十常侍的确威胁到了他的权利。
可事实上,正是因为有十常侍的存在,才使得士人们不得不低头,重新围绕在他的身边。
何进需要这些士人来给他装点门面,可他不知道的是,如果阉党不在了的话,这些士人们还会跟随他吗?
还有就是兄弟何苗以及妹妹何皇后的求情,兄弟何苗和阉人亲近暂且不说,当初妹妹刚进宫的时候只是一个贵人,就是在张让等人的帮助下才能成为皇后。可以说,他何进能有现在,张让等人也出了不小的力,若是就这么一脚把他们踹开,皇后那里可不好交代。
就这个问题,他与何苗激烈的辩论起来。
何苗对何进的想法很是不屑道:“兄长既然知道那些士人为何依附于你,又为何非要杀张让他们?莫非兄长忘记了,当年妹妹刚入宫中,举目无亲,没有张让他们的帮忙,如何有你我今日的荣耀?小弟以为,做人就算没有感恩之心,也不能恩将仇报,不可以做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何进眉头紧皱,对何苗这番话,感到非常不高兴。
你言下之意就是说,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叔达,你说的固然有理,可有些事情,你应当明白。士子的力量,不可小觑……特别是那些数百年的大族,更是这大汉的根基。若是恶了他们……我也不想如此,可是眼看着董仲颖羽翼丰满,势力庞大无比。若我不能招揽士子,又如何应对董卓的咄咄逼人?此事非我所愿,实乃时势所迫。”
叔达,是何苗的表字。
听闻何进这么说,何苗冷笑一声:“那又能如何?兄长难道忘记了当年你初来洛阳,那士人们的态度吗?难道兄长忘记了,长史王谦,又是如何落了你的脸面吗?兄长既然知道董仲颖羽翼丰满,何需与他对抗。他和我们一样,都是良家子出身,更应该相互依持,相互帮助。兄长若是真的和董卓对抗,只怕最后便宜了那些士人。”看書溂
何进听完此话,面部一阵抽搐。
何苗的话正说到了他的心坎上,那也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当年他初来洛阳,想要站稳脚跟,最迅速的办法,就是和当地望族联姻。
何进看重当时任长史的名士王谦,想把女儿嫁给王谦的儿子。这王谦是什么人呢?他的父亲名叫王畅,是刘宏初年党人的领袖人物之一,也是当时名满天下的八俊之一。
王畅、王谦,也许他们父子俩还不算有名。
但如果提到王谦的儿子,那可是大名鼎鼎。原本历史上建安七子之一,死后曹丕亲自学驴叫送行的王粲,便是王谦的小儿子。
试想这样一个世家大族,怎么会和何进结亲?
别看何进是皇亲国戚,但在王谦的眼中却狗屁都不是。在何进上门求亲的时候,王谦嗤之以鼻,坚决的回绝了这门亲事。可想而知,当时的何进是多么的尴尬。甚至有一段时间何进连门都不敢出,就是因为害怕遭到路人的耻笑。
时间过去了很久,王谦如今已经是个白身,但何进却成了掌控天下兵马的大将军。
何进要表现的心胸宽广,自然不好去为难王谦。
但这并不代表何进就会忘了那一段屈辱的时光。
何苗的话,让何进开始心动了……
“老爷,门外有宫内来人,说是故人求见。”
故人?
何进有些诧异,他可不记得自己何时在宫内有了故人。
不过他也不敢怠慢,连忙命家仆把来人请进大堂,随后他让何苗在书房等着,自己则往大堂走去。
潘隐跪坐在大堂内,心情非常的紧张和复杂。若是何进再晚进来半步,说不得潘隐就要改变主意。
“何公,还记得小人吗?”
见何进走进大堂,潘隐起身询问,并且在心中打定主意,若是何进不记得了,那就正常宣旨,装作认错人了。
哪知道,何进盯着潘隐,眉头紧皱,沉思半晌。
“你是……啊,我想起来了,十二年前,洛阳金门桥下……”
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何进居然真的想起了潘隐是谁。看着衣着光鲜的潘隐,何进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同时也不由升起了一股亲近。
潘隐的心中,也不由得一暖。
“十二年不见,何公可安好?”
何进连忙让潘隐重新坐下,道:“当年进最落魄的时候,那一夜怎会忘记?后来我还派人去找过你,但是却……对不住,时间太久,我已经记不住你的名字了,只是你怎么跑去宫里当差?”
“这个说起来,可就一言难尽了。”
潘隐通报了自己的名字,却又是让何进心中一惊。
他自然是知道这个人是谁,只是没有见过。那可是蹇硕的司马,怎么大半夜跑到这来和我互诉友情?
何进诧异地看着潘隐,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潘隐道:“大将军如今享尽荣华富贵,隐其实并不愿来攀附,也就这么多年也没来找过将军。只是大将军如今有性命之忧,隐实在不忍见大将军送命,故而前来相告。”
何进连忙起身问道:“却不知某有何凶险?”
“皇上……”潘隐本想说,皇上要杀你。可话到了嘴边,他却犹豫了。他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对不起蹇硕呢?
当初刚刚进宫,若不是蹇硕相护,他早已死在了一个不知名的角落,哪来今日的风光?
若是……
“潘公,为何闭口不言?”
何进见潘隐说得郑重,也不敢怠慢,连称呼都用了上敬语。
潘隐咬了咬牙,轻声道:“皇上要杀大将军,派小人前来宣读诏书。若大将军此时进了长乐宫,定然会被杀死。隐特来告知,万不可入宫,请大将军自行斟酌吧。”
何进脑袋嗡的一声响,有些手足无措。
“皇上,皇上为何要杀我?”
“皇上估计已经下定决心,要立协皇子为帝。”
“什么?”
“而且皇上的身子也不行了,据小人观察,估计难以拖到天亮。”
何进听完这话,不由得呆愣住了。
“大将军,小人皇命在身,不敢久留,总之,请大将军早作准备,以防不测。”
潘隐说完,起身告辞。
何进送走了潘隐,脸色突然变得铁青。
“立刻命袁绍、曹操、袁术来见我!”
何进吩咐了下人,转身来到了书房,把刚才潘隐所说的话,都转述给了何苗。
何苗也不禁吓了一跳,别看他平日与何进对着干,可毕竟是一家人,他又怎么能不顾兄长的死活。何进在,辩皇子为帝,则何家可以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但如果……
何苗不敢去想。
这皇宫中的残酷,他可是非常清楚,若是让协皇子当了皇帝,只怕何家上下都难以保全。
“兄长,你看该怎么办?”
“潘隐说,皇上拖不到天亮,我就信他一次。不过,我们要在天亮前把此事解决。若是协皇子成了皇帝,我们就没有了活路,当快刀斩乱麻,拥立辩皇子为帝才行。”
“那要如何做?”
“叔达,你与北宫熟悉,可立刻前往永安宮找妹妹,让他把北宫卫调拨给你指挥。然后你立刻打开宫门,封锁一切消息。如今我们只能破釜沉舟,强行让辩皇子登上皇位,唯有这样,我何家的荣华富贵才能保全。”
何苗点点头,转身离去。
一下子做出这么多决定,何进的脑袋避免赶到一丝昏沉,呆呆坐了半晌,依然难以平复下心中激动的情绪。
这时候,管家前来,轻声道:“老爷,人都到齐了。”
“取我盔甲来。”
何进长身而起,下人为他穿戴盔甲。
收拾利索之后,何进的脑袋也变得格外清醒。
伸手扶住腰间七星宝剑,何进大步流星走向大堂,这一路上,他不停想着该如何和众人说出他的打算。
大堂内的众人一个个睡眼惺忪,显然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诸位大人,进有一件事要宣布。”
看到何进全副披挂,曹操心里一阵不安,一丝不详的预兆涌上心头。
“陛下,驾崩了!”
“什么?大将军你说什么?”
袁绍惊呼起来,但怎么听,都不像是有悲伤之意,反而还有一些惊喜。
何进不能说刘宏没死,否则这件事就是针对他一个人,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他很满意现在众人的反应,接着道:“陛下驾崩,未立太子,理应由嫡长子辩来极为。然而阉宦蹇硕,仗着手握西园新军,竟欲将我等置于死地,然后独揽大权。今日召集诸位,是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你都全副披挂了,还问什么我们的意见?
曹操一阵腹议,但还是当先道:“既然如此,我等应正君位,除阉党,万不可任由那蹇硕胡作非为。”
何进大喜,道:“谁敢与我正君讨贼?”
袁绍挺身而出道:“绍愿随行。”
何进道:“本初果然有胆略,我可调拨三千羽林骑供你指挥。”
曹操怎肯屈居人下,立刻道:“大将军,操麾下尚有新军一千,愿随大将军讨贼。”
“孟德果然英雄。”
何进说罢,立刻令曹操、袁绍、袁术三人点齐人马,同时让荀攸、郑泰做着迎奉新君的准备。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何进死死握住七星宝剑,是生是死,就看这天亮前的两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