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湖。
风过无痕，水波不兴。
瓦蓝色的天空下，朵朵白云就像一个个棉花团，在轻轻摇曳着。
湖畔的小路上，游客许多，除了孩子们，就属是年轻男女了, 至于老人家，这时候要么已经过了晨练时间，回家去了，要么就是准备下棋的，还未出门。
公子哥儿们，有的比较洒脱，随意, 一看就是那种经常出来玩的，对这里的一切都比较熟悉，羽扇轻摇之间，带上一抹淡淡的笑容，微风拂过洁白的衣袖，便是一个翩翩公子了。
和公子们喜欢在这时候穿白色衣衫相对的，姑娘们则是五颜六色，各具特色，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儿，巧笑嫣然。
不过今日大家也顾不上怎么互相观察了，因为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两个沿着湖畔道路而行的人身上。
一个是青衣长袍，俊朗神丰，举手投足之间，自是风流，一双眼睛只是淡淡扫过，便能让那周围的姑娘们, 面带桃花。
另一个碎花长裙, 温婉柔情，一颦一笑之间，尽显娇美，轻薄朱唇只是浅浅一抿，就能让那路过的公子们，心跳加速。
只是无人敢去骚扰罢了。
毕竟，钱塘嘛，谁不认识张彤云呢？莫说是钱塘，就算是整个江南一带，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美女，大才女了。
然而，今儿大家更多的注意力，反而不在她的身上，而是在她旁边那人的身上，究竟是谁，能让张彤云作陪？
大概这种注目有些太多了，谢道韫也有些不适，平日里出门，虽然时不时瞧自己一眼的人是有的, 但多是欣赏, 这种疑惑之中带着些嫉妒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儿？
而且，就算是有些嫉妒，那一般也都是女子们看自己的，怎么公子们今儿也是一副嫉妒的样子？
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张家妹子，最近你是在钱塘有什么事儿吗？为什么他们要这样盯着我？”
张彤云当然也注意到这种情况了，只是谢道韫不说，她也不好讲，这时候也只能期期艾艾地回答一声：“姐姐，大概是你今日的打扮吧。”
谢道韫愣了一下，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身上，丈夫的衣裳，又看了一眼张彤云的样子，这才明白过来，脸上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神情来。
“他们这是把我当成你的……”
张彤云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个苦笑来。
谢道韫相当无奈了，这种场面，自己可是真没想到，平日里，在外头的时候，有时候自己也会穿丈夫的衣裳，出个门都方便许多，再说了，和丈夫待在一起，自然别人也不会如此看自己。
毕竟，两个男人走在一起，和一男一女比起来，大家最多也就当个好兄弟而已。
今儿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上。
“走吧，我们去凉亭里坐会儿。”谢道韫瞧了瞧四周，只能挑个稍微不这么招摇的地方。
张彤云也是脸上一红，点了点头，跟在后头，讲道理，这种情况，她也是很无奈的。
然而，瞧着张彤云这样的姑娘，居然像个小媳妇儿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人后头，周围的人就更加好奇了。
要不是看在周围那许多护卫的情况下，必然是要上前搭讪两句才行的。
凉亭里，谢道韫坐下，本来古怪的神色，却突然化为一声轻笑，见到张彤云疑惑的目光，开口解释：“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平日里，我夫君才能感受到的那些眼神。”
张彤云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谢家姐姐是我大晋第一的才女，想必天下公子们，也都羡慕王二公子得很。”
谢道韫笑容不减，却是摇了摇头，“那他们可是错了。”
张彤云疑惑，“错了？”
谢道韫‘嗯’了一声，“错了，夫君娶了我，不是他幸运，是我幸运啊。”
大概是瞧出来张彤云的不解，谢道韫又解释：“天下好姑娘多的是，好男人自然也多的是，可好姑娘，未必都能自己找到好男人，但一个世家公子，想要找个好姑娘，却并不难。”
“一个像我夫君这样的人，哪怕没有我，也能娶个好夫人，即便不好，大可以娶上几房小妾，总会有他喜欢的。”
“可要是没了我夫君，我却去哪儿，寻一个如他一般的丈夫？男人对妻子不满，再娶个小妾，天经地义。女子对丈夫不满，难道还能再嫁几个？”
她如此一说，张彤云倒是眼神暗淡了几分，轻轻点头，“是这个道理。”
谢道韫眼神流转，再开口：“不过话说回来，婚姻嫁娶，想要美满，总是要多些讲究的，毕竟，多了解总是好的。”
“我当初看上我夫君的时候，也是心里很忐忑，生怕自己所托非人，一个决定，害了自己一生，所以啊，我可是下足了功夫。”
张彤云抬起头，很是好奇，“你是怎么做的？”
谢道韫微微一笑，“当然是尽我所能去了解他，我先是想了个法子，让他日日都要来我这里，陪我说话，多次试探，了解他的人品如何。”
说到这里，谢道韫也是苦笑，“你也知道的，我夫君小时候，可是有名的顽皮。”
张彤云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点头，虽说自己不在会稽，可是王二公子，走哪儿破坏到哪儿的名头，自己也是有所耳闻。
谢道韫继续说：“两年前，我也随着爹爹来过书院，所以是清楚，我夫君到底有没有才华，又有几分才华。”
“这便是品，学，加上我在大哥成亲的时候，便见过夫君，也就算是品，学，貌都看过了。”
“不过这些，说到底，也只是我觉得他这个人，本身还不错，可这世上，人千万般样子，无穷的心思，哪儿是这样就能看清楚的？所以啊，我想了个办法。”
谢道韫停了一下，故意卖了个关子，而张彤云这时候已经被她讲的吸引住了，毕竟这种事情，那可是关乎自己未来大事儿的，能多学一点，也是一点。
“然后呢，然后呢。”张彤云就像个听故事的小孩子一样，追着问。
谢道韫声音很轻：“然后啊，我就找了个借口，去了王家一趟，拜见了大嫂。”
“大嫂？”张彤云愣住了。
“对，”谢道韫眨眨眼，“要看我夫君究竟如何，看他自己，是一个样子，看他的家里情况，当然也很重要。到底是芝兰之室，还是鲍鱼之肆，这就能让我知道，我夫君的好，究竟是他自己，还是他们整个家里都好。或者说，他在我面前的好，究竟有几分真假。”
“如果他家里，都是正人君子，那他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便是有些作怪，又能怪到哪儿去？若只有他一人是好的，那即便现在好，未来就不能被人带坏么？”
“当然了，这些都是以大概而论，不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会有特殊，但我也没有能力，去分辨到那种程度，只能尽我所能了。”
“所以，你是担心他家里别人也会装样子，才去找大嫂的？”张彤云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好像抓不到重点，但无论如何，谢道韫这些话，可是给了自己很大的启发。
“有点这个原因吧，”谢道韫回答，“但也不是很大，毕竟他一个人善于伪装，要一家子老老少少都这么善于伪装，可不容易，不过当然越谨慎越好。”
“大嫂毕竟是嫁到王家的，多少是与他们不同的，自然更能让我分辨些，不过更重要的，却不是这个。”
张彤云的好奇心已经被完全勾起，追问：“那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谢道韫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我想看看，大嫂究竟嫁对了没有，她到底幸福不幸福。”
“就像包括你在内的许多人，都觉得我嫁得好，日子过得幸福，难道这是我说的吗？难道这是我夫君说的？都不是，而是你们自己看到的。”
“大嫂嫁对了人，日子过得很好。大嫂脸上的笑容，那才是对大哥人品，最好的明证。”
“再没有比这个，同床共寝的夫妻二人，更能知道对方人品的了，而且就像你们看我一样，难道这还能装出来么？”
“我夫君自小是跟着大哥一道长大的，大哥如此人品，我夫君自然也差不了，加上我自己了解到的那些，这基本上也就能确定了，他究竟如何。”
“当然了，若是这样都还被骗了，那我也只能自认倒霉。”
“不过我夫君，并没有让我失望，家里的兄弟们，也确实各个都是好样的。现在家里头就轮到三弟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会有这个幸运，将来过的比我和大嫂都幸福呢？”
谢道韫意有所指，又说道，“毕竟家里头，大哥是长子，从小教育弟弟们，又为官几年，性子沉稳，说实话，有点儿闷闷的，人虽然好，却也不亲近。”
“我夫君呢，又是个过于活泼的性子，自从嫁给他，我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想法子阻止他那些古古怪怪的念头，虽然生活里有趣很多，可是也着实令人哭笑不得。”
“现在想来，三弟倒像是把他大哥二哥的好处，都学到了，人风趣，又不跳脱；性子稳，又不沉重；才学自是不必说，这家里头，就连小妹王孟姜，都能出口成章，便是大家都觉得琅琊王氏，如今的大才子，我夫君，在家里也不过平平，只不过是因为他爱炫耀，才显得出众了些。真要论起来，在家里有，哪次不是被四弟给说的败下阵来？”
“不过啊，要说这个家里头啊，最好的，这些都算不上。”
张彤云下意识就问：“那是什么？”却在刚出口，便已觉不妥，毕竟这前头的话，还可以算是女子之间的经验之谈，可涉及到王家的具体，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但话已出口，也来不及往回收了，好在谢道韫似乎也不在意，直接回答：
“最好的，当然是这个家风了，其他都不需论，毕竟关系不大，可对我们这些嫁进来的女子来说，有一点是最最重要的，那就是这个家里，从爹爹娘亲开始，那就是王家的儿郎们，只娶一个。”
“若是在别人家里，那自然是爹娘盼着多多生子，开枝散叶，毕竟琅琊王氏，难道还怕孩子多了，会吃穷家里么？”
说到这里，谢道韫似乎是忍俊不禁，被自己给逗笑了，捂着嘴笑了几声，又接着说道：“可是咱家里不同，爹爹娘亲便是相伴一生，从无他人，也很支持儿子们如此，说个不尊敬的话，他们自己便是如此，又如何强说儿子们多娶几个？”
“大家都称赞我夫君，当初一首催妆诗，是如何如何爱重于我，为了我一生不纳妾，可我却知道，他不过是做了自己认为天经地义的事情，王家从父亲，到兄长，皆是如此，他又如何要例外，又为何要例外呢？”
“说到底，我们女子嫁人，只要我自己足够好，那丈夫自然是一颗心放在我身上，他眼里怎么容得下别人？谁会舍芝兰，而取鲍鱼？”
“我自己足够好，王家又足够好，那嫁过来之后，生活幸福，夫妻和顺，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吗？”
“在我去王家拜见过大嫂，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我就决定要嫁了。可不能让这煮熟的鸭子，给飞了呀。”
谢道韫话音落下，不再继续说，而是瞧了一眼张彤云，便开始漫不经心地望向远处的湖面了。
至于张彤云，则是陷入了沉思。
确实，谢道韫讲的，很有道理，要想嫁个好人家，一辈子幸福，那就是这么几点，自己要好，对方要好，对方的家里要好。
如果说这几点，能让自己愿意嫁，并且有不少好的选择，那最后一点，可就几乎是将其他的选择都打垮了。
谁不想让自己的丈夫，一颗心都挂在自己身上呢？
可是很多时候，别说男人们很少愿意如此，就算有这样的，他家里还答应吗？
尤其是大家族里，往往争权夺利，各种恶心事儿，自己也是有所耳闻的。
若是嫁到王家，那也就是省去了未来数不清的麻烦。
心神转念之间，张彤云甚至忘了，谢道韫话里话外，总是说些‘咱家，我们’之类的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不能自拔。
而谢道韫则很无语，因为刚才居然有个经过的小姑娘，给自己抛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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