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似乎带着一丝晶莹。
拜别了大哥大嫂，两口子慢悠悠地往回走。
“怕是快要下雪了。”
抬头瞧了一眼雾蒙蒙的天，只有一丝丝阳光，从厚厚的积云中蔓延，谢道韫开口。
王凝之也抬起头来，望了望, 回答：“看来又要加被子了，上次我准备的那个大布娃娃，其实也可以用来取暖。”
谢道韫翻了个白眼，“那个大狗熊？”
“对啊，毛绒绒的，正好用来做枕头。”
“晚了, 小妹中午已经看上了。”
“哦, 没关系, 我可以再让人做一个。”
“免了吧，我还是喜欢普通的枕头。再说了，你这么大个人了，还喜欢这些，”顿了顿，谢道韫又说道，“要不给侄儿做一个小的，让他玩，我看他很喜欢那个小布老虎。”
王凝之嘟着嘴，“那其实是我的，是你强夺了，送给他的。”
侧过头，瞧了一眼丈夫委屈的样子，谢道韫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等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你使劲儿做这些, 跟你孩子一起玩。”
王凝之眼前一亮，可惜还没说出话来，就瞧见谢道韫皱了皱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怎么了？”
“唉，我瞧见大侄儿乖巧的样子，就觉得很喜欢，可是想了想，以后我们的孩子，怕是没这么乖巧。”
“为啥？”
王凝之问过之后，就瞧见妻子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就是在说‘因为你啊’这就让王凝之很不开心了。
“跟我有啥关系？”
“都说孩子，是看着爹娘长大的，侄儿这么乖巧听话，当然是因为他爹娘，都是很稳重的人，大哥老成持重，不苟言笑，大嫂温柔和睦, 善解人意，可你这样的，要是孩子像了你, 唉……”
王凝之脸黑了，想到将来自己要整日里追着一个小祖宗跑来跑去，确实很烦恼。
“那咋办？”
“从明天开始，你也要成熟些，不过大哥把你带大，都没什么用，看来是严肃不足，这样吧，你要不跟着四弟好好读几日书？”
王凝之愣了一下，想到跟老四那个苦行僧一样的家伙去读书，马上就摇起头来，“我觉得吧，孩子活跃些也是好的，大侄儿就是太稳重了，这么小年纪，就啥都要自己做，这样不行，没有小孩子的样子。”
谢道韫撇撇嘴，自己当然没希望丈夫能变成那种成熟稳重的，只是希望他多少能安分些，这才以此为借口，然而，丈夫明显是不上当的，于是再开口：“你现在不养成好习惯，给孩子做榜样，以后孩子难免会像五弟一样，撵鸡逗狗的。”
王凝之皱起眉，相当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而谢道韫也停下脚步，等着丈夫，乐得轻松。
片刻之后，王凝之抬头，“我想不会的。”
“为什么？五弟不就是因为小时候跟着你读书，才这样？家里哪个弟弟还这么淘气？”
“对啊，就是这个原因！”王凝之一拍手，“只要我们的孩子，不跟着我读书不就好了，让他小时候跟着你读书，等大了再跟着我学。”
谢道韫傻眼了，怎么转了半天，这麻烦事儿变成自己的了？
反应过来丈夫这是趁机偷懒之后，谢道韫面沉似水，不再说话，举步便走，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王凝之瞧着妻子黑了脸，赶紧追上去，笑眯眯地说道：“夫人啊，你想想，咱们的孩子，以后必然是要让他做个饱学之士的，可要论起学问来，我着实不如你啊。”
谢道韫冷笑，“是么，凭才学声名大噪，甚至被太后相召入京为官的，难道是我？”
“不不不，”王凝之很诚恳，“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做学问这种事情，或许我们各有所长，毕竟自古文无第一嘛，但能教导孩子学习，这方面我肯定是不如你的啊。”
“你看看哈，你家里，你二妹，三妹，几个弟弟，甚至王献之，王孟姜，这都是跟着你读书的，谢渊才华横溢，谢攸、谢靖这也都是敏而好学的好孩子。”
“老七和谢玄，这两个混不吝，谁都管不住，可跟着你的时候，还不是乖乖巧巧？小妹是最小的，说不得做学问，最多也就是读读书，认认字，那也是跟着你学的啊。”
“可我呢，家里基本上大哥带弟弟们，就是那年大哥出外游学，我带了老五一年，结果你也看到了，老五那已经是再没有一点拯救的可能性了。”
“难道以后我们的孩子，要让我来教导吗？我当然是会尽力教的，可就算是我再尽力，恐怕效果也不如你随便教教啊！”
在王凝之絮絮叨叨之中，已经回了自己的院子，谢道韫脸上总算是有了些笑容，不论是谁，反正听到好话，总是能心情愉悦一些的。
不过毕竟是谢道韫，没那么好糊弄，瞥了一眼丈夫，“你今儿要比平时，更油嘴滑舌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王凝之笑呵呵地撩开帘子，让妻子进去坐下，一边给她按着肩膀，一边说道：“今儿大哥跟我说了些话。”
“什么话？”谢道韫眯了眯眼。
“就是年后大哥要入京的事儿，你也知道，现在王家在朝中的职位，多是些散职，但大哥既然入京，就必然是要执掌实权的，加上如今桓温之势未减，长江以北又局势不明……”
“直接说重点就好了。”谢道韫往后一靠，脑袋枕在丈夫身上。
“太后已经下令，你爹，谢尚，还有几位谢家的叔伯，各自赴任，兖州，徐州，豫州等地，整肃军纪，为开春以后，招募新兵做准备了。”
“太后这是要让陈郡谢氏，来和桓温分庭抗礼了。”谢道韫淡淡说道。
“没错，既然要谢家对抗桓温，太后必然会对谢家大力扶持，这就多少会跟琅琊王氏，有些冲突。”王凝之试探着说道。
谢道韫却摇摇头，“不会，最多就是些小摩擦罢了，爹爹不会蠢到，以为离开王家，谢家能自己对抗桓温的。况且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盛极而衰的道理，爹自然是明白的。”
“没错，大哥就是这个意思，”王凝之总算是放心了，笑呵呵地说道，“王谢两家，前些日子已经谈好了入京后的安排，只不过一些小地方上，肯定是会有些摩擦，大家担心你会心里不舒服，这才要我来安慰你。”
谢道韫点了点头，“难怪大嫂今儿跟我说了些有的没的，什么既然嫁了人，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要为一些琐事烦心，感情是为了这个。”
她抬起胳膊，反手握着丈夫的手，轻声：“夫君，你且放心，我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再说了，若是一有些争斗，就会影响夫妻，那士族之间，岂不是早已经分崩离析了？”
王凝之点点头，各大士族之间，几乎都有些联姻，这倒也是正常，只不过跟王谢两家没法比而已，如今最大的两个士族，不动则已，一动自然不会是小打闹，大哥说的含蓄，但父亲这么多年的谋划，岂会只是将大哥送入京城？
“再说了，我不过是个女子，还是嫁了人的，你虽然是个男的，可王家也不是你说了算的，何必去担忧这些？与我们能有多大关系？”谢道韫倒很是洒脱，“两家能好好相处，那是最好不过，就算是有些问题，那也不是我们能提前预料的，到时候见招拆招，尽力就是了。”
王凝之笑了起来，拱拱手，“那倒是我狭隘了，夫人器宇轩昂，不为外物所动，为夫受教了。”
谢道韫脸上微微一红，好在这么长时间了，也能习惯丈夫这些话了，只是嗔怪一声：“天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哥大嫂是好心，那你就不会直接跟大哥说一声，这都不重要？显得我还需要别人安慰一样，让人家小瞧，觉得我……”
“当然说啦，”王凝之接起她的话，笑呵呵地回答，“但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么，没办法，我是一个好丈夫，可不就要时时刻刻关注你？”
“呸！”谢道韫一下子站起来，挣脱了丈夫的手，“我去瞧瞧那俩小的，手上涂好药没。”
瞧着妻子离开，王凝之也乐得轻松，有这个一个责任心强的妻子，确实是一件好事，这就省的自己再去看那几个孩子了，不过估计妻子过去了，也还是要生气的。
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这个时候的谢玄，估计已经从挨打的痛苦中走出来，在王家上蹿下跳了。
虽然一般人，到了别人家里，都是比较客气拘谨，但谢玄明显不属于一般人，这小子可是当年在大哥成亲的时候，就跟王献之去偷酒喝的人。
回到书桌旁，王凝之拿起笔来，想了想，开始动笔，既然妻子说了，对贝壳的事情，持一个观望态度，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好，这条假隐士的道路能不能走，那就要好好表现一下了啊！
年关将近，估计事儿也少不了，还是要抓点紧才好。
可是王凝之也没想到，居然要抓紧到这种程度，晚饭时候把大概思路草图拿给妻子看，结果谢道韫很随意地扫了几眼，就说了，这两天要去和妹妹住，让自己趁机完善。
就这样，王凝之又一次成为了单身汉，而谢道韫对他那幽怨的眼神视而不见，就让王凝之非常不爽，决定认认真真，闭关修炼。
就这样，王凝之埋头苦干了两天，总算是把贝壳的设计方案做好，屋子里的炭火气，实在有些闷得慌，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天边的月刚刚才升起，冬日里的夜晚，总是来的这么轻易，院子里这晶莹剔透的雪，却仿佛要比天上更亮些。
雪还未停，并不算大，只是给这个小小的山阴城，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轻纱，小院里，树的枝丫上，零零碎碎的雪片中，还有依稀的青黄色。
在院子里提着一根棍子巡逻的徐有福，穿着一件厚厚的大棉袄，活像一只硕大的狗熊，最厉害的是，他还戴着王凝之前几年搞出来的带耳罩帽子，威武得很。
王凝之翻了个白眼，“搁家里头作什么妖呢，外头几层的护卫啊，用得着你在这儿装模作样？要装忠心，就去外头巡逻去。”
徐有福回头，“嘿嘿，”一声笑，“公子，你出来了。”
“是啊，你这是在干啥？”
“唉，好久没有晚上在咱院子里巡逻了，一时手痒，我就来意思一下。”徐有福越说越委屈。
王凝之无奈，自从成亲以后，绿枝是严禁徐有福等男子入夜以后，到住所的院子里，由她来承担这个巡夜活动的。这也是因为这两日绿枝陪着谢道韫去客房那边了，徐有福才有机会过来，看来徐有福的大管家之路，确实是没什么希望了。
主仆俩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院中，相顾无言，各自叹息。
“有福啊，”王凝之还是决定安慰他一下，“你也别急，这儿不让你来，你以后有别的用处。”
“啥？”徐有福愣了一下，眼里闪耀出希望的光芒。
“等以后有了小主子，你还是可以保护他的嘛，在他成亲之前。”
徐有福眼珠子转了转，“是啊，我还是可以给小公子当大管家的啊，不是，等等，为什么是成亲之前？”
王凝之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等成亲了，不也有下一个绿枝来了？你干不过绿枝，被人家排挤出门，这还算不丢人，毕竟绿枝是夫人的大丫鬟，可要是干不过以后小公子的夫人的丫鬟，那可就丢人了。”
徐有福想了想，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画面，自己已经五六十岁，还是被一个年轻的小丫鬟给排挤出门，不由得悲从心起，哭丧着脸，“公子，这可不行。”
“是啊，所以我今儿教你一个词，叫急流勇退，到时候你就机灵着点，他一成亲，你就赶紧换下一个去护持。”
徐有福扁着嘴，“人家仆人都是跟着一个主子的，怎么我就成了个轮着来？”
“那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你自己要做大管家的。”王凝之耸耸肩。
徐有福还在天人交战中，是忠仆不事二主，还是为了大管家而奋斗，王凝之就一瞪眼：“公子开导你半天了，肚子早就饿扁了，还不去给我弄碗面来？”
“就这眼力劲儿，还想做大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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