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开了五个小时的车,卫阳感觉眼都酸涩了。
顾昊飏坐在后面闭目养神,始终不发一言。
感觉到车子缓缓停下,他狭长的眸子才微微睁开,射出欣喜却又克制的光。
“到了?”声音有些飘,感觉都不像是他的了。
卫阳打开车窗往外看了看,只是一个普通的住宅区,有些老旧了,连路灯都坏了几盏。
不等他开口,顾昊飏已经下了车,大步往前走去,“你在车里等着。”
他解开安全带的动作滞了滞,没敢再动,只是心里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夜风干燥温暖,带着淡淡的花香,与南方潮湿的空气截然不同。
顾昊飏心口咚咚的响,一向无所畏惧的他掌心却一片粘湿。
原来近乡情怯,竟会让人这般紧张!
花香味越来越浓郁,眼前是一座红顶白墙的二层小楼,雕花的铁门紧闭着,仿佛是立在他面前最后一道让他离开的屏障。
他直勾勾的盯着二楼的那扇窗口,手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按下了门铃。
寂静的夜色里被门铃声敲碎,旋即楼上的灯亮了。
顾霏霏身上披着外套站在阳台往下看,嗓音还带着未睡醒的朦胧,“曾祺?”
曾祺走了两天,说是去安排一些事,让她安心等着,她以为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可那人没回话,只静静的仰头看着她,夜色太暗,她从亮处看下去,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
只觉得那道屹立在黑暗中的身影越发熟悉。
心脏猛的缩紧,似有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全身的血液瞬间凝结成冰,牙齿都在打着冷颤!
怎么会呢?一定是她眼花了!
在她要死的时候都没有出现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顾昊飏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她纤瘦的身子被暖橘色的灯光笼罩着,看不清楚脸面,可他却知道她比以前还要瘦了几分。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撕扯着,他嗓音黯哑到听不出来,喃喃的冲着那人儿轻唤了一声,“霏霏……”
霏霏……
他的嗓音在夜色中飘摇而上,很快就散开了。
她身子一颤,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轰然炸响,眼前泛起一片白光。
这怎么可能?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彼此,明明只隔着一道门,却仿佛相隔了万水千山,几世轮回。
他喉咙越发低哑,带着如泣如诉又无奈的叹息,“霏霏……我来看你了。”
啪嗒!冰凉的泪珠儿滴落在手背上,却寒进她心里。
她以为她的眼泪早就在医院那一夜流干了,却不想只因为他一句“我来看你”就溃不成军!
可是小叔,你来的太晚了啊……
曾经她连命都舍了等着他,可最后血都流干了,他也没来见她。
她的心碎了,身死了,那个叫顾霏霏的女孩儿早已经死在了那个冷彻骨血的冬夜!
她不说话,他的心里就慌,兵荒马乱成一团。
活了三十多年,就算有人拿枪指着他的头他也不曾怕过,现在却怕了。
他何曾这样低声下气的对谁说过话?
又何曾冒着风险马不停蹄迫不及待来见一个人?
“是我,霏……”
“抱歉先生,您找错人了。”她的嗓音轻飘飘传来,带着极力抑制的哭腔,“这里没有霏霏,只有勿念。”
勿念,这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
万水千山,各自安好,从此勿想勿念。
她转身回了房间,灯也灭了,四周重新归于黑暗。
顾昊飏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她的话,眼眶疼的发涨,却不肯收回视线。
她不想见他。
可他不舍得离开。
他向后站了几步,好让视线更清楚,然后再没动过。
窗帘后,她静静的站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似要将掌心扣出血来!
其实听到他唤那一声“霏霏”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恨了,她只是想再多看他一眼,好将他深深刻在心底最深处。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隔着镂空的铁门和窗帘,看着,念着。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有晨起跑步的行人经过,他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视线,转身离开。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再也看不见了,她才拖着僵硬的腿回到床上。
她终究也心狠了一次……
卫阳正昏昏欲睡,用毅力撑着跟瞌睡虫打架,忽然眼前一亮,打开车门迎了过去,“先生,我们……”
“先找地方住下。”顾昊飏淡漠的回应了一句,径直上了车。
卫阳蓦地睁大了眼,刚才难道是他眼花?先生眼底竟藏了一丝半毫的笑意?
……
大概是在窗口站了一晚上着了风,顾霏霏感觉自己的身子快要着火了。
可出的汗多了,身子又一阵阵发冷,她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依旧抵挡不住刺骨的严寒。
意识渐渐有些模糊了,她迷蒙的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一片暗,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丢进船舱生死不明的夜晚。
“小叔……”她轻声呢喃着,哪怕他永远不会再来见她,只要想着他念着他的脸,她亦是满足的。
“小叔……我要死了……”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低沉沙哑的嗓音自耳边响起,有温暖的大掌覆盖在她冷汗涔涔的额头上,像是火炉一样,吸引着她靠过去。
“小叔……”
“我在,我在这里霏霏。”
只是一句梦里的呓语,她就真的满足了,苍白的小脸上竟绽放出如花般的笑颜!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却狠狠砸在他心口。
他心痛的别过脸去不忍看她,眼眶疼的像要裂开一般,心脏更像是被荆棘划过,剌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膝盖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就像在黑暗中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快要将他吞噬!
林姨从来没告诉过他,她竟伤的这样重!
怪不得昨天晚上看她站立的姿势有些不同,原来竟是因为受了伤!
“对不起霏霏,对不起……”
他终究是来的太晚了……
身边的床垫软下去些,有坚实的手臂从身后绕过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两人的身子便紧紧贴合着,再没有一丝缝隙了。
她像猫儿一样蜷缩在他怀里,只属于他的荷尔蒙气息将她包裹着,让她觉得安心,那在无妄大海中飘摇的一颗心,也终于可以暂时休息了……
从梦中惊醒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顾霏霏心底漾起阵阵苦涩,又是一场奢望的梦啊。
吱呀~
门忽然开了。
顾昊飏端着香喷喷的早餐进来,腰间还围着红白碎花的围裙,向来严肃的脸上竟溢满温柔!
她一双眸子蓦然睁大,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端了粥坐在她身边,又伸手探上她的额头,“还好,烧已经退了,把粥喝了。”
她惊惧的望着他,他的声音他的味道他的体温,分明就是真的!
她不是在做梦?
“乖,先……”
哐当!她抬手一推,他端着的碗便落在地板上,软糯的白粥洒落一地。
“你出去!”她扯过被子蒙住头,不愿再看他。
当初她奄奄一息被当垃圾一样抛弃时他都不曾出现,现在又来做什么?
顾昊飏的手僵在半空,脸上却没有半分愠怒,她气他怨他都是应该的,哪怕恨他入骨,终究也是他欠了她的。
换作他是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
“霏霏……”寂静的空气里,隐隐有无奈的叹息,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么不真切,“是我……对不起你。”
高高在上的他,哪里对谁说过抱歉的话?明知道他已经低声下气了,在她听来却只是莫大的讽刺!
“你要找的那个人早就死了。”她抱紧自己,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