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苇的性格其实不是古怪，而是内向。她平时很少说话，但是干活从不惜力。换句话说，就是人很老实，这也是覃睿宁特地把她从山都带来安青林场的原因。
在四号林区种植红豆杉的那两年，何苇确实没怎么跟齐师傅说过话。两人几乎没有交流，甚至齐师傅跟她打招呼，她都会羞涩地低下头。
2003年，齐师傅初见何苇时，她已经年满四十八岁。但给齐师傅的感觉，却是在一个年近五十的女人脸上，看到了那种只有少女才会流露出的羞涩表情。
只不过简单地打个招呼，何至于此。齐师傅不禁觉得奇怪，也从而对何苇开始感兴趣。
说起来何苇长得很一般，年龄也不小了。她脸上流露出的羞涩，却十分自然，丝毫没有扭捏作态的感觉。这让齐师傅想起了当年与爱人相识的情景，他不仅没有反感何苇，反而常去四号林区看她。
但在接近两年的时间里，齐师傅跟何苇说的话，全加起来也不超过十句。一个静静地干活，一个默默地在远处看着，谁也没有主动与对方攀谈。
直到2005年，林场终止了四号林区的承包合同，覃睿宁和雇来的民工都走了。齐师傅本以为，今后再也见不到何苇。谁知道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当初何苇跟那几个民工居住的木屋，夜里居然透着亮光。
那两间木屋的电源已被切断，从屋里透出的亮光，显然是有人使用明火。齐师傅是林场的防火员，肩上的责任重大，立即走向木屋查看情况。
也许是听到了屋外的脚步声，屋里的光亮突然熄灭。齐师傅推不开门，站在屋外厉声呼喝，威胁要叫森林警察过来强行破门。
屋里终于传来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齐师傅当时就呆住了。
那是何苇的声音，说熟悉，是因为齐师傅认出了这个声音；说陌生，是因为这个声音他并没有听过几次。
门开了，何苇重新点燃了房里的蜡烛，脸上仍旧露出几分羞涩与愧疚。
“你们不是走了吗？你怎么还住在这？”齐师傅走到门边，看到木板钉成的矮桌上，放着一包榨菜几个馒头。
“我，我没地方住。”何苇理亏地低下了头。
“林场里不能使用明火，你不知道吗？”齐师傅不想责备何苇，但这是他职责所在。
“我知道，我没敢做饭。”
“这大半个月，你一直住在这？”
“嗯！”
“没水没电，你怎么住啊？”
何苇不说话，深深地低着头。
“拿上你的东西，跟我走！”
“齐师傅，求你别送我去派出所。”
“嗬……”齐师傅忍不住笑了，“放心吧，我不是送你去派出所，带上东西跟我走吧！”
何苇默默收拾好东西，跟在齐师傅身后走出了四号林区。借着手电的光亮，来到林场与森林公园后方交界处的一间砖房前。齐师傅打开了房门，拉亮了电灯。
“进来吧！”
何苇站着没动，警惕地看着齐师傅。
“这是我的值班室，逢年过节需要在林区值班的时候，偶尔住住。你既然没地方住，就暂时住在这，这里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人来。屋里有水有电，总比在木屋里使用明火安全。”
“那，那你……”
“我有宿舍，你放心住吧！”齐师傅把钥匙留在门锁上，打着电筒走了。
简逸突然打断道：“齐师傅，那间砖房还在吗？”
“还在，那里现在还是我的值班室。”
“何苇在那住了多久？”
“五年，我每隔半个月，去看她一次，给她带点生活用品。她还是很少说话，我问她什么，她要不点头，要不摇头，或者干脆就不吭声。我跟她聊天，她就静静地听着。每次我走的时候，就跟我说声谢谢。”
“那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2010年4月19号。”
“什么？”侯峰惊呼一声，随即压低声音问道：“4月19号？”
“是啊，怎么了？”
简逸瞪了侯峰一眼，又给齐师傅递了一支烟。“她走的时候，没有跟你说吗？”
“嗯！”
侯峰忍不住问道：“齐师傅，你不是每隔半个月，才去看她一次吗！既然她走的时候没跟你打招呼，你怎么知道她是哪天走的。”
“我确实是每隔半个月去看她一次，但是我每天都会从值班室前面的树林经过。那天傍晚，我又从那片树林经过，发现值班室的门虚着一条缝。何苇不管在不在里面，她都会把门关好。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让房门掩着。”
“你觉得奇怪，就走过去了？”
“嗯，我在门外叫了两声，没听到何苇答应，就推门进去。门边放着新鲜的紫菌，应该是当天摘的。她的几套旧衣裳折得整整齐齐摆在床上，屋子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可人却不见了。我在值班室等到半夜，也不见她回来。”
“你怎么不报警呢？”
“报警？”齐师傅露出苦涩的笑容，“报失踪案吗？”
“是啊！”
“万一过几天她回来了呢？”
“她不是没回来吗？”
“可我当时不知道啊！我以为她过段时间还会回来，就每天都去值班室待个把小时。一个月后，我才开始相信，她不会再回来了。但我也不敢确定，她是失踪还是自己走的。没有知道，有个女人在我的值班室住了五年，我也不想让人知道。我从没想过报警，因为在我看来，何苇可能突然想通了……”
“什么想通了？”侯峰没听懂。
“她肯定有家人吧？出来这么多年不愿回家，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认为她就是突然间想通了，然后就回家了！”齐师傅给何苇设想了一个美好的结局。
“你就没想过，何苇可能遇到什么危险了？”
齐师傅摇头反问道：“在林场能遇到什么危险？”
“你刚才说，门边的紫菌是当天摘的。她既然给自己准备了菜，又怎么会突然消失呢？”
“嗬，那些紫菌是她给我摘的。”
“什么？”侯峰再次感到惊讶。
“我喜欢吃紫菌，4月15号我去看她，跟她聊起林子里的紫菌越来越少了。她说要帮我摘，当时我也没放在心上。但是那天在值班室里看到紫菌，我就预感到，那可能是她特殊的告别方式。”
“可是那天是4月19号啊！何苇怎么知道，那天你会去值班室。”
“其实何苇一直都知道，我每天都会从值班室前面那片树林经过。她掩着门就是个讯号，让我自己进去拿紫菌。”
“她的衣裳也没带走啊！”
“既然她已经愿意回家了，还要那些旧衣裳干什么？”
侯峰拿齐师傅简直没有办法，好像什么问题，他都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简逸疑惑地问道：“齐师傅，那值班室的钥匙呢？”
“钥匙放在值班室的桌子上，她走的时候，把钥匙留下了。”
“你说床上放着几套旧衣裳，当时已经是春天，那何苇冬天的衣服呢？”
齐师傅叹了口气，“你是说棉衣？”
“是啊！”
“我没见过她穿棉衣，就算是冬天，她身上也只是两件单薄的秋衣。”
“她不冷吗？”
“我也问过她，她说不冷。我把林场发的军大衣拿给她，她也不愿要，说用不着。”
“何苇在值班室住了五年，她怎么生活呢？总不能全靠你接济吧？”
“她每天都出去打零工，但她那个年纪，经常接不到活，收入仅够糊口。”
简逸摇了摇头，无法想象何苇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齐师傅，何苇不是给覃睿宁种了两年树吗，每个月应该有工资啊，她怎么会连房子都租不起？”
“哼，工资？”齐师傅冷笑道：“你知道覃睿宁每个月给何苇多少钱吗？”
“多少？”
“三百！”
“三百？”简逸颇感震惊。
“对，就是三百。2003年，在外面打工工资普遍都很低，但是三百也太过分了。何苇居然跟他干了两年，我问她为什么不换别的工作，她只是笑笑不说话。”
“齐师傅，何苇的智力方面，没什么问题吧？”
“我也不太确定，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我觉得挺正常的。但是看她活成这样，可能跟智力或者性格也有点关系。”
“齐师傅，何苇走了以后，林场附近，有没有发生命案或是发现女尸？”
“女尸？简队，你是说何苇可能死了？”
“对！何苇已经在你的值班室住了五年，我想她不会不辞而别。”
“可那几年林场和周边没听说发现女尸啊！”
“何苇走得很匆忙，衣服没有带走，钥匙也放在桌上。她掩着房门，当时应该没有走远。齐师傅，值班室没有卫生间吧？”
“没有，林区里哪不能方便。”
“男人在哪方便都无所谓，但何苇是女人。齐师傅，你几乎每天都要从值班室前面的树林经过，那你有没有发现，值班室周围有随意大小便的痕迹呢？”
“呃……，没发现。”
“这就是了，我想，你最好还是带我们去你的值班室看看。”
“好吧！”
齐师傅的值班室，与林场场部的直线距离大约两公里。但林区山势起伏，山路曲折，真要走一趟，就要耗费个把小时。齐师傅在这条路上走了几十年，倒不觉辛苦。可侯峰那胖子就遭了罪，一路气喘吁吁紧赶慢赶，还是落后了一大截。
值班室建在山顶的一道小坡上，差不多算是林区的制高点，以便于观察林场各个区域是否出现火情。小坡南面往下延伸，是森林公园的范围。由于地势较陡，平时几乎没有人会从南面上来。
齐师傅把何苇安置在此处，确实比较隐蔽。就是每天上下山，要费些体力和时间。
值班室这边的坡度平缓，正对着前方一片茂密的松树林。简逸站在值班室门外，眺望周围的环境，除了那片树林，还真找不出更合适的方便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