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雪暴岭,山势越是陡峭。眼前已经不再有人类踩出来的小径,几个人趟着杂草向前走,衣服上乱七八糟扎着带刺的苍耳子、刺刺针,时而透过衣服,扎得痛痒难当。
阿猛罗罗两人倒是惯了,满不在乎的往前走,走一会停下来,扯一阵苍耳子。正走着,只见炎冷月停了下来,一脸惊恐地盯着前方。
在她前面不远处,怪石上有一条细长细长的蛇,正伸直了身子懒洋洋的晒太阳。这蛇通身翠绿,带着七个醒目的金环。尖尖的小脑袋,小眼睛阴森傲慢,爱搭不理,一副主人家的姿态。
云湖见状,心头也是一凉,倒退一步便想跑。岂料这蛇听得动静,迅如疾雷的便游了过来,游得两边杂草乱倒。
眼睁睁,那蛇便冲到了云湖脚边,顺着腿盘了上来张嘴便咬,以云湖的身手竟然躲闪不及。
“完了。”恐惧和绝望紧紧地扼住了云湖的咽喉。见不到爹了,他心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云湖闭上了眼。然而他只觉得身边风声一响,啪地一声。睁眼看去,只见阿猛站在先前那块大石旁,手里提着那条蛇。此时蛇身绵软无力地垂着,显然是已经死了。
“太好了太好了,阿猛,你好身手啊!我都来不及看清你的动作,你就把蛇打死了!太厉害了!太厉害了!”炎冷月在一边拍着手,雀跃地说。
“这没什么,我们绿林人就是长于奔跑捕猎,大炎人再怎么练习轻功,跑起来也不过和我们差不多快。”罗罗笑着,接过阿猛手里的死蛇,小刀轻轻一旋,便将蛇皮扒了下来。
“一会儿炖蛇肉汤。”阿猛说,云湖一听,口水都要流下来。咋咋乎乎地就要去寻柴火。
四个人找了块空地,打了点山间的清泉,咕嘟咕嘟地就炖起汤来。阿猛罗罗又寻了些苦蒜和鱼腥草,因为顺道打了只野兔,又漫山遍野的觅了些眼熟的各色香草。回来将野兔洗剥干净,香草苦蒜往肚子里一塞。
炎冷月见了,又劈了些竹签子,在兔子身上密密扎了些眼子,将随身的卤料抹上。云湖等不得,就要将野兔架上火去烤。炎冷月连忙劈手抢过,笑道:“等会!先把味道腌进去!”
这时,蛇肉的香味已然飘了出来,云湖馋得直咽口水。偏偏炎冷月又将苦蒜和鱼腥草切了加上调料拌在一起,闻着也是异香扑鼻。
云湖哪里受得了这个,索性将带着的冷馒头放在火上烤得金黄,拨剑出来剖开,把苦蒜和鱼腥草往里头一夹,大口咬下。
这时馒头金黄酥香,夹着的凉菜清香开胃,汁水饱满,触牙即断。云湖边吃边赞,引得罗罗和阿猛也如法炮制,各烤了一个馒头啃起来。
转眼炎冷月也将野兔烤上,蛇肉也炖得软烂可口。云湖舀了一碗汤,边喝边啃那夹着野菜的烤馒头。此时放眼群山起伏,山风浩荡而来,简直不类人境。
更兼罗罗和阿猛吃得高兴,山歌悠扬对答,炎冷月在一旁巧笑嫣然,翻动着手中的野兔。云湖只觉得人生分外美满,恨不得把他爹拉来同吃。想到此处,未免怅然一叹。
这时,野兔也烤好了。酥香入味,软嫩可口。云湖吃了个兔腿,再也吃不下,抚着滚瓜溜圆的肚皮,躺在山石上直打嗝。眼睁睁看着那三个人乐滋滋地啃烤兔。
“给我留点啊!”云湖叫道。
“你看留得住不?叫你忙着吃馒头!”炎冷月抱怨地说。
“你们真不留啊?”
“又没谁让你啃馒头,哎呀,好香好香,好好吃,你快来再吃点嘛,晚了真没了……”
躺在山石上的云湖,再也撑不下了,眼看着那三人把野兔啃得渣都不剩了,蛇肉汤也喝了个净光。正所谓饱暖思淫欲,云湖一面遗憾野兔吃得太少,一面眼皮发沉,渐渐便在山石上睡了过去。
山风悠悠吹来,凉爽宜人。梦中的云湖,又回到了枳子城的家。沿着小巷子往前走,一直到巷子的最深处。小小的宅院,院里盛开着花朵。桂花树下是张躺椅,上面躺着他的爹。
爹一手端个酒杯,一手拿着只鸡腿,架着二郞腿,一悠一晃地哼小调。肥肚子腆着,软软的特别让他想坐上去。
“想当年,你娘那么挑剔的一个大美人,你爹玉树临风的往那儿一站……”
爹的这句话,一直让他想不明白,玉树临风的爹是什么样子。他认识的这个爹,一直都是肥肥的,笑哈哈的。至于娘,他不认识,不过有爹就可以。
“爹,我也要吃鸡腿……”梦里感觉他自己还很小,也就是五六岁模样,爹果然撕了个鸡腿递给他。他张开嘴,一大口就咬了下去。
噪杂声由远而近,云湖在牙齿就要碰到鸡腿的那一刻惊醒了。怀着没吃到鸡腿的一腔愤怒,他猛地坐直了身子,正要发火,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漫山遍野,密密麻麻,身子竖立着的流着泪的那些东西。
竟然是,数不清的野兔。
那些灰色的野兔,默默地聚集着,田野被他们染成了一片单调无比的灰。它们蹲在后脚上,身子直立两只前脚作揖似的并在一起,红红的眼睛里眼泪叭嗒叭嗒往下掉。
“完蛋了,这些兔子,它们要干什么啊?”炎冷月颤抖着小嗓子,轻轻地喊。
“不知道啊,打了这么多兔子,从来没见过。”
“没事,不、不就是兔子吗?送上门来的吃了就是。”罗罗强自镇定,然而他的声音有点发抖。
“吃?怎么吃?这么漫山遍野的你吃得完?”
“对了,我爹说,兔子急了还咬人。”云湖突然想起这句话来,看着那无穷无尽的兔子,腿肚子抖起来——这么多的兔子一只咬他一口,只怕他渣都不剩了。
“我听说过蛇会报仇,可真没听说过兔子报仇!”阿猛看看几个人的脸都白了,连忙说。
“别说了!我们今天蛇也吃了兔子也吃了!可别把蛇也给招来了!”炎冷月带着哭腔,整个人都发抖了。
她学过气海道,她学过大禹古拳。可是,请告诉她遇到一大群流着泪的兔子她该用哪一个招式?而且这漫山遍野的兔子,真的看得她头皮发麻。
那么温顺的一种动物,这辈子她都没想到过自己会害怕。可是不单是她怕,连罗罗和阿猛这样打惯了猎的人,也是一脸的惊恐。
阿猛不由得回忆起自己独自在荒野中和群狼对峙的情景,也是这样一群眼睛围着他,只是比这少得多。而且是绿幽幽地恶意满满,却不象这样红红地流着泪,可怜巴巴。
那狼群挑衅的眼神,激起了他的斗志。可是这些兔子,这样默默对着他流泪,巨大的悲伤谴责着他,简直让他不堪重负。而且,如果这些兔子真是来报仇,不说它们咬不咬人,光是杀兔子也能活活累死他。
“怎么办?”他在内心深处问自己。以往在山上捕猎,多遇到几只兔子他都会惊喜莫名。眼前这么多兔子,要是放在那时恐怕觉得自己做梦也要笑醒。然而真正摆到眼前,除了肉麻和害怕,没有别的。
扭头看看刚醒来的云湖,他也是一脸惊恐和茫然。他吃兔子吃得最少,想必那种肉麻的感觉会轻很多。
其实云湖这时,从头皮到脊梁都是麻的。背上冷冰冰的全是汗,小风一吹,直打抖。
“跑!”罗罗突然发声大喊,一手扯着云湖就飞奔出去。阿猛会意,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将炎冷月往肩上一扛,也是发足飞奔。
炎冷月被阿猛扛麻袋似的扛在肩头,眼睁睁看着阿猛一双脚也顾不得是不是踩着了活兔子,一脚踩翻了这只,一脚又踩残了那只。一路上也不知踩到了多少流着眼泪可怜巴巴的野兔。
而那些兔子,也象是突然回过神来,拨足飞奔,试图追上他们的脚步。炎冷月回头,只见一群疯狂跳跃的兔子和流泪的红眼睛。
“天啊!”阿猛大叫一声,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跑得疾如闪电。炎冷月只听得呼呼风声,树木山石一路往后闪,快得她已经无法分辨。而身后大群的兔子还在追过来。
她渐渐分辨不出身后的景象,被颠得几欲呕吐,几乎昏倒在阿猛肩上。这时阿猛总算停下来,扶着树木大口喘气,恨不得把肺都喘出来。
炎冷月也是干呕了半天,快把心都吐出来。
“吃个野兔,惹这么大事。”阿猛终于困难地说出话来。
“别!快别提了!”炎冷月呕得眼泪花花的,冲阿猛直摆手,生恐那群发了疯的兔子又怎么样。
这时,耳边听得一阵急促的木叶声,阿猛连忙艰难地扯了片树叶回应。片刻,果然是罗罗和云湖从林中奔了过来。
这时四人均是披头散发,云湖的衣服已然被树枝扯破,衣袖飘飘扬扬,倒活象一面旗帜。只是手臂露在风中,凉风一吹,鼻子便有点发痒。
“这些傻兔子,刚才也不知道怕什么,应该抓两只带着当干粮。”云湖突然遗憾地说,回味起自己没能吃下几块的烤野兔。
“别说了!”炎冷月一阵恶心。刚才的情景又浮出现出来,那些兔子的眼神,第一次让她觉得这些食材也会有感情,和人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它们也会疼,会为同类的惨死悲伤,还会集体来讨回公道。
炎冷月觉得心头一阵恶寒。